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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角帽——白池村往事漫忆【麦扬】

 诗人麦扬 2015-04-01

 

 

 

白池村在滹沱河南大堤之南,三千亩庄稼地大部分也在堤南,堤北是河套的河滩地,大都是风沙地,沙化严重,土壤贫瘠。田间沟渠纵横,多是排水沟,夏秋季下暴雨时用于排涝泄水,防止水涝淹没庄稼。尽管堤北就是滹沱河,但白池村种庄稼并没有得到滹沱河水利之便,基本是依靠井水灌溉农田。堤北河套里的风沙地没有水井,所以种庄稼只好靠天下雨了,没有雨,收成便要减半,甚至颗粒无收。正因为在河滩地上种庄稼不易,故而乡亲们早在多年前就在那里建成了一个果园,占用了五六百亩面积,剩下用来种庄稼的土地就不多了。果园四周栽种榆柳槐,尤以刺槐为多,枝繁叶茂,棵棵相连,形成了一圈天然的篱笆。那剩下的二百多亩地,在果园的西面,并且田间地头自然生长着一排排一丛丛的地柳子,春天刮大风的时候能够抵御沙尘对庄稼苗的侵害,起到了防风固沙的作用。

果园西面的这块地,乡亲们叫它“三角帽”。

为什么叫这么一个名字?相沿已久,无人以为怪,村中人人都知道“三角帽”就在大堤北面、果园西面的那块儿地方。它处在白池村与西面的田庄、西北面的罗屯这三个村庄的田地接壤处,尽管地界并不太分明,但每个村庄的人都知道哪里是属于自家的土地,自然是不会找错了的。

帽子没有三个角的,把这块地叫作“三角帽”,大概是由于这里是三个村庄土地交界的地角,这样叫法,似乎更形象一些的吧?多年来,“三角帽”并没有出现在任何书面的东西上,不过是口头的称呼罢了,假若白池村以后修村史,那么,我想“三角帽”这个词儿还是值得书写几笔的。至于这个“帽”字是否妥帖,或许取茂盛的“茂”字,寓意更佳,尚值得执笔者届时商榷。

滹沱河是一条脾气古怪的季节河。春天种庄稼正需要水的时候,它却干涸了,而夏秋雨季不需要水了,它却大发脾气似的发大水,淹没河套里的庄稼,损害果树上正在成熟的果实。它流经冀中平原地段,河滩宽达五六里地,一年中的大多数月份都没有水,甚至会出现四五年断流的情况,所以河套里四村八乡的庄稼人开垦荒地,种植树木与庄稼。只是,这种地的肥力不足,沙化严重,终究是广种薄收。

“三角帽”就是这种状况,沙土地上肆意疯长着野草,尤以蒺藜最多,满坡满沟都是。在地里劳作时,稍不留神,蒺藜刺就会扎破了脚板。年年春天,风沙肆虐,充塞天地,飞蓬随风飞舞,悬挂在林间的树枝上,呼啦作响,发出阵阵恶声恶气。

“三角帽”生长着许多地柳子,大多是自然生长出来的,一丛丛,密密麻麻的,到了夏天长成细柳条的时候,乡亲们就劈下柳条,捋去外皮,将柳条晾干了,用来编制篮筐,县里的外贸公司收购柳编工艺品,这成了村民们的一项重要的经济收入。只是,地柳子细密的叶子上隐藏着一种细毛虫,谁的手碰到了它身上的细毛,皮肤立刻就要变得红肿,钻心疼痛,小孩子们被它蜇后疼得哇哇直叫。据说,被细毛虫蜇过的地方,赶快倒上几滴酱油,就有消肿止痛的作用。可是,在远离村庄的“三角帽”干活,谁还带着一瓶酱油呢!我在白池村小学读书的时候,曾经多次参加学校组织的劈柳条活动,难免被细毛虫蜇几下,真是疼得人浑身都起鸡皮疙瘩。老师在我受伤的地方吐一口唾沫,用手揉搓几下,似乎就感觉立刻减少了疼痛似的。

在“三角帽”种庄稼,只能种植既耐旱又耐涝的作物,譬如玉米、大豆之类,它们依靠自身发达的根系维持生命,尽管产量低,多少总还是有些收成的。当然了,在沙土地上种花生也挺合适的,只要春天浇水种活了,它的根系同玉米、大豆一样发达,沙土里长成的花生果特别香,产油量也高。只是,“三角帽”远离白池村,花生在地里长熟了,罗屯紧挨着这里,那村里的人们就会拔出花生来吃,对此没有什么招数。这里生长的玉米和大豆,秸秆矮小,叶子稀疏,产量极低,那玉米面做成面食的味道,好像跟大堤南出产的玉米不一样。

“三角帽”是距离白池村最远的田地,去那里劳作,在途中往返的时间最长,通常都是早出晚归。当年我曾参加生产队集体劳动,出工时乘坐大马车,一车男女说说笑笑,不慌不忙好长工夫才到“三角帽”,一垄地锄到头需要一个多钟头,到了地头就坐下歇息。男人们是要悠闲地抽上一支烟的,过足了烟瘾才站起来继续锄地。

生产队解散之后,村中开始划分责任田,乡亲们去“三角帽”干活的时候,大多骑着自行车去。但秋天就会遇上一个麻烦,坚硬的蒺藜刺儿时常扎破了车胎,因为蒺藜遍地皆是,谁也拿它没办法。不过,我记得似乎听村中的赤脚医生讲过,蒺藜的果实是一味中药,具有止咳平喘的功效。但因为蒺藜的刺儿扎手,无法采摘,只好任其繁衍,四处蔓延。

中学毕业后,我回到白池村务农,开始了为期两年半耕半读的生活。农闲时就读书,农忙的时候自然是跟随父亲到田野劳动。到“三角帽”干活的时候,我家没有自行车,只好肩扛着劳动工具走出村庄,沿着果园南沿的田间大道步行,缓慢向西北方向行走。在玉米地锄草的时候,从清晨到晌午,父亲一直弯腰驼背在仔细锄地,一刻也没有停止劳作。而我,每当锄完了一垄地,就会站在地头扶锄歇息一下。站在宽阔的河套里,天地茫茫,白云悠悠,我望见高天上有一个小黑点在飘移,由远而近,隐隐传来云雀的呼唤。痴痴伫立,仰头张望,心游万里,神驰天外。那一刻,一颗少年的心随着云雀蹁跹飞舞。

庄稼人歇息的时候通常就要抽烟,而我那时还没有像我的同龄人那样像模像样地学会抽烟。那么,在别人抽烟的时候,我喜欢独自一人安静地痴想未来,好像比抽烟还要过瘾。

秋天到了收获的时候,需要把收割的玉米秸和豆秸运回家。生产队解散后,大马车变卖了,分户单干,遇上运送青庄稼的时候,只能使用独轮手推车。车板上装满沉甸甸的青玉米秸,足有三四百斤重,用麻绳捆结实了,车上秸秆堆积的高度,仅仅可以看见车前的道路,再高一点,就会挡住视线。风沙地的简易道路曲折坎坷,松软难行,推着几百斤重量的青庄稼,非常吃力,走不上几百米就会大汗淋漓,衣衫湿透。况且从“三角帽”到白池村还有五六里的距离,这件活儿的劳累程度可想而知。途中,必须翻越高高的大河堤,推着一车沉重的青庄稼,沿着堤坡上斜长的上坡路,费劲地把独轮车推上堤堰的坡顶,停下车子喘口气,歇息一会儿,再谨慎地下坡,绕过果园南边的大车道,缓缓向村庄推进。终于回到家中,将青庄稼卸下车,疲惫地坐在自家院子里休息。

最近几年,白池村全部实现了农业生产机械化,播种、除草、喷药、收割、粮食储藏及加工,都采用机械作业,田间道路上奔跑着各种形态的汽车与电动车,再也见不到拖拉机和大马车了,独轮手推车早已难觅踪影。乡亲们对我说,现在干活儿可轻松了。

少小离家老大回。离乡三十余年,从前军务繁忙,无暇归去探亲,近几年退役之后,几乎每年都要回去一趟,清明时节到大堤下扫墓,我总是要爬上大堤,朝着“三角帽”那个方向,望一望风景。早在十几年前,果园消失了,新栽种了一片杨树林,纵横排列整齐。去年清明,我曾走下大堤,在林间流连,为一棵挺拔的小杨树拍照。今年初春再去,杨树林也不见了,唯有辽阔的田野,乡亲们将这里开垦成了耕地,开始种庄稼。站在堤堰坡顶向“三角帽”方向眺望,不见树木,隐约望见不远处罗屯村的轮廓,而罗屯西面则新修了一条高速公路,可以看得清疾驶飞奔的汽车。

侄子小威告诉我,“三角帽”打了水井,风沙地可以种麦子了。

时当早春二月,远望连片返青的麦苗,的确是一派勃勃生机。

 

                          201541日写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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