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母亲的手

 昵称21189171 2015-04-02

                 母亲的手

                          

                               王玉强

 

 

   午后。一缕阳光。洒在静静地木制窗台上。

   老屋。母亲与父亲静默着。我给母亲仔细地剪着厚厚的指甲。我说:“你的指甲有些黑了,真硬。指甲下面为何长出了一层白白糙糙的东西呢”母亲说:“自从上次摔着手腕,好了之后就这样了。”

    母亲的手,大大的,瘦瘦的,泛着些许的红润,几根长长高高的筋脉清晰着,蜿蜒着。我是很少仔细地观察母亲的手的,只是在这春日里,又是周日,闲暇了,才有时间给母亲剪剪指甲,才静静地看这有些苍老的手。

母亲已经九十岁高龄了,至今还耳不聋,眼不花,说话表达都十分清楚,思维不逊年轻人呢。真是奇迹。母亲在这九十年的生涯里,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只有时间知道,只有岁月知道,也只有这双手知道。今天,我就回忆一下,在我记忆脑海里的这双普通的手吧。

那是一双做鞋的手,一双老茧的手。静静的街道旁,静静的屋檐下,静静的两屋之间的过道里,都会留下母亲的身影。有时是母亲自己一个人在做鞋,身旁放着一个针线篮子,母亲就静静地衲鞋底。有时,庄户邻居也一起来凑热闹,几个亲戚妯娌有说有笑地在我家的院子里做鞋。一次,母亲一边做鞋,一边看着蒸着的馒头锅,要时时跑去看看柴火如何了。不多时,妯娌们忙说:“坏了,闻到糊味了。”母亲就赶紧奔到灶房,一脸的紧张,一脸的无奈。妯娌们却都笑了。

为何做鞋因为那时农村买不起鞋,母亲就成年累月地做鞋啊做鞋。那手啊,那是长满厚厚茧子的手。你想,做鞋要搓麻绳,用手;要打浆糊,粘鞋底,用手;要让鞋底结实,用线把厚厚的鞋底穿透,针线密实,用力拉线,用手;要把鞋帮缝到厚厚的鞋底上,要用尽全身的力气穿透鞋底,用手。于是,手就在这春夏秋冬里忙碌着,摩擦着,劳累着。日积月累,厚厚的老茧都出现了。对于母亲来说,厚厚的老茧并不是坏事,因为老茧就如同石头一般坚硬,它挡住了细细的麻绳往肉里扣,挡住了不经意的细细的钢针的针刺。而有时,母亲也会被针扎伤。这时,我看到母亲并没有哎呀一声,也没有任何得不快,而是轻轻地把出血的手指放在嘴唇上咬一下,就又忙活起来了。当我们过年或生日穿上了母亲给做的新鞋,我们的心里特别快乐。

 “来来来,穿上,看看和不和脚” 母亲总是说。

  “行,真合脚。”我们喜上眉梢了。

母亲张罗着我们穿上。当我们快乐地穿着新鞋,高兴地跑到街上去炫耀时,母亲的脸上就有了欣慰的笑容了。会说:“你看这孩子,多新鲜啊。”新鲜的何止是孩子?作为母亲,哪有孩子们高兴自己不高兴的事呢?高兴地合不拢嘴了。一年四季,白天黑夜,只要有时间,母亲的手总是在衲鞋底。年年岁岁,岁岁年年。

那是一双洗衣的手,张着裂口的手。给我印象最深的是母亲每周都要洗大批的衣服,一洗就是一天呢。那时家里人多,大小七口人呢,要洗很多衣服。那时没有洗衣机,没有自来水,母亲就先把要洗的衣服放在大洗衣盆里,一批一批地用洗衣粉和少许的水泡着。等浸泡了半天之后,再用搓衣板搓洗。大冬天里,在院子里洗衣服,水可真凉啊,添加点开水也没有用的。母亲的手,竟一天在水里浸泡着,由原来的黑黑的手竟变白了。但最后冲洗衣服却更累了。母亲要大盆小盆地端到村北边的池塘里冲洗。那时的冬天真是冷啊,要砸开池塘边的厚厚的冰块,才能冲洗。妈妈是就在冰冷的水里冲洗着成堆的衣服。一蹲就是两个多小时。这时的母亲身上,已经满是水渍了。而她的手已经冻得不听使唤了。有时周日,我给母亲帮忙。冲洗一件,再拿一件;冲洗一件,再拿一件。一直到夕阳落山。我都快累倒了,就抓紧坐在石头上休息,而母亲并不停歇。直到最后,终于洗完了,母亲可以艰难地站立起来了。

“你看,腰都直不起来了,哎,哎。” 妈妈弯着腰说。

我就赶紧扶住母亲,让母亲慢慢直起腰来,歇歇。整个冬天,母亲都是这样忙碌着,于是,她的手成了裂口的手;于是,母亲就用老胶布粘贴;于是,母亲的手都是贴着满是胶布的手了。白白的胶布,一做饭,一搭炭灰,就又成黑的了。于是,母亲的手,就白一块,黑一块,贴不到胶布的地方,又裂口了。那时的冬天,我每天晚上都会看见母亲把手放在火炉上烤。把旧的胶布揭去,再重新换上新的胶布,把张裂的伤口粘住。这种生活持续了很多很多年,直至生活好些之后,直至我们这些孩子长大之后。那是一双洗衣服的手,那是一双裂口的手啊。

那是一双做饭的手,特别灵巧的手。当然,母亲的手也是勤劳的手,也是灵巧的手。做饭,是母亲的特长。如果谁在吃饭的时候到我家,没有不说我母亲做得菜喷香的。那时,很少能吃上肉,母亲就让父亲买来很多猪油来炼,炼好之后,就把白白的猪油放在一个大瓦罐里。那用猪油炒制的菜奇香无比呢。母亲最擅长摊煎饼,手是那样娴熟。母亲摊的玉米煎饼特别薄,特别脆。有时,我给母亲烧火,母亲在鏊子上娴熟地摊。烟熏火燎的灶房,烟雾直冲母亲的眼睛。但这丝毫阻挡不住母亲的手的干练与麻利。

记得我1979年到南北寺高中复读,每周两次回家拿干粮。辛勤的母亲恨不能把家里最好的东西给我。因为周三周日下午我要徒步六七里路回家,母亲早早就把干粮准备好了。一进门,妈妈都会说:

“孩子累不累?快喝口水。我已经把煎饼、油卷准备好了。咸菜也炒好了,还炒了一些咱自己种的扁豆丝,这些菜要先吃,不然就馊了。”

我知道家里都吃煎饼,很少吃油卷的。但母亲每次都给我蒸一部分油卷。那时白面很少,也没有钱买,所以平时家里的哥哥、姐姐、弟弟都是吃煎饼的。而为了我,为了我的学习,母亲就破例了。我知道母亲的心:儿子在外,多吃点好的,身体好才学习好啊。我每次都无言以对,只有默默地背起干粮,默默地对母亲点头,默默地在心里鼓舞自己,一定不辜负父母及全家的希望啊。

每次母亲都把我送到胡同口,也默默的向我挥手,目送我远去,一直到看不见我为止。走远了,我觉得母亲的手好像一直在摇动着。实际上,母亲与父亲都是沉默的人,从来都不会问我的学习情况,从来,从来也不问。但从母亲的热腾腾的油卷里,从母亲不舍的挥手里,我读出了母亲那无言的期望。母亲无言,但心有言,手有言。

那也是一双受伤的手,曾经痛苦的手。母亲的手是永不停歇的,一年四季总不闲着。开春时节,妈妈去撅地翻土;麦收时节,妈妈在麦场,用菜刀用力割去麦穗;秋收时节,去一行一行掰玉米。积劳成疾,母亲的手开始疼痛了。

母亲的手关节疼了。看那情形,就好像不敢动弹了。母亲说,记得你哥哥出生的时候,没有人来帮忙,在大冬天我就去大池塘里洗尿布。人家说,侄媳妇,不行啊,月子里你不能干活啊。我说,我一会就洗完了。母亲说,那时的媳妇是抬不起头来的,就是干活的命。于是做完月子之后,就落下了关节痛的毛病。

母亲的手腕骨折了。这是在母亲八十几岁时,她还能自己做饭呢。一次,出门被东西绊倒了,不幸摔伤了手腕。那次我听说了,赶紧回家,母亲的手已经打上石膏了。母亲见了我笑着说:

“不疼,不疼。我跌倒了,我都没有叫一声疼。等你弟弟来了,我才感觉不能动了,一动就疼。医生说了,三个月就好。”

你看,我们母亲多坚强多乐观啊。果然,三个月之后拆去了石膏。我去看她,她的手肿得特别粗,颜色有些青紫。然而我的母亲却说:“我的指头能动了,胳膊也不疼了,个把月就好了。”还真是的,过了半年,母亲的手腕与手,蜕了一层黑皮,手腕与手终于复原了,还特别光亮,功能全恢复了。

母亲进入了老年,我姐姐与弟弟就在身边伺候着。老人也不用自己做饭了,也不用洗衣服了,整天笑眯眯的了。而她那双手呢?也开始细嫩了,光亮了,红润了。但沧桑浸在里面,岁月浸在里面,酸甜苦辣都浸在里面。

夕阳里。我端详着母亲的手。我慢慢给她剪着指甲,就如同小时候母亲轻轻地为我剪指甲一样。难道亲情不就是这样在岁月里传递的吗

母亲那双手,那双不普通的手,永远珍藏在我的记忆里。

    本站是提供个人知识管理的网络存储空间,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不代表本站观点。请注意甄别内容中的联系方式、诱导购买等信息,谨防诈骗。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一键举报。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