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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走了,究竟能带走多少?

 真友书屋 2015-04-05


与父亲同眠

夜晚如此漆黑。我们守在这口铁锅中

像还没有来得及被母亲洗干净的两支筷子

再也夹不起任何食物

一个人走了,究竟能带走多少?

我细算着黏附在胃壁里的粉末

大的叫痛苦,小的依旧是

中午时分,我们埋葬了世上最大的那颗土豆

从此,再也不会有人来唠叨了

她说过的话已变成了叶芽,她用过的锄头

已经生锈,还有她生过的火

灭了,当我哆嗦着再次点燃,火

已经从灶膛里转移到了香案上

再也不会有人挨你这么近睡觉了

在漆黑而广阔的乡村夜色中,再也不会

睡得那么沉。我们坚持到了凌晨

我说父亲,让我再陪你一觉吧

话音刚落,就倒在了她腾给我的

空白中

我小心触摸着你瘦骨嶙峋的大脚

从你的脚趾上移,依次是你的脚踝和膝盖

最后又返回到自己的胸口

那里,一颗心越跳越快,我听见

狗在窗外狂叫,接着好像认出了来人

悻悻地,哀鸣着,嗅着她

无力拔出人世的脚窝

我又一次颤抖着将手伸向你,却发现

你已经披衣坐在床头。多少漆黑的斑块

从蒙着塑料薄膜的窗口一晃而过

再也没有你熟悉的,再也没有我陌生的

刮锅底的声音

2003

张执浩(1965— )

选自张执浩诗集《宽阔》 长江文艺出版社

请支持正版诗集



[诗歌君语]


又到清明雨纷纷。我们站在阳台上谈天。我从你灰浊的眼珠里看到失落,听见你说:我活的差不多了。听到这话,心头伤感,不想安慰地太过明显,最终不知如何安慰。


我不是嘴甜的孙儿,不会说话,一不小心还会用错方法,带给你压力。可是你每次得知我要回家,都由衷的快乐,一路上反复打电话,一会儿告诉我你想我了,一会儿询问到哪里了?我习惯一路昏睡,总说不出具体位置。前两年还责备你电话太过频繁,如今已学会通过电话里的声音辨别你的身体状况和心情,一有不对劲,就放下工作回来突击检查。到家的第一面,你总是微笑着鼓掌,用蹩脚的普通话大声喊:欢迎回家!你努力让自己发光,努力显得精神奕奕。用一切方式告诉我:我很好,你放心。而我呢,说尽自己的好话,只希望你更加快乐。


我害怕失去,忍不住想象过失去。小的时候每次知道你生病了就躲在被窝里哭。大一些了,我去学生物,想让太过感性的自己用绝对理性的方式去了解生命的规律。我想我是自私的,一直在替害怕失去的我准备着。一方面不敢读《与父亲同眠》这样的诗,又渴望读这样的诗。母亲刮锅底的声音不可能再响起,可这声音反复地出现在耳边,空荡中有虚无的疼;黑暗中父亲披衣坐在床头,始终看不见表情,但看的真切。就像躺在空白里的人是我。我在偷诗人的经验,我在摸大大小小的痛苦,我在学习失去。


一个人走了,究竟能带走多少?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我只想知道,此刻,我能带给你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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