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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坍塌到兴建

 大兴散人 2015-04-07

我们的生命就像一个永远都划不圆的大圈儿,周而复始或许本是一种悲哀,可我们却在像蚂蚁一样,花费了很多年,走出了很远的距离,最终,却又绕着圆圈的轨迹,慢慢往回爬。

我总喜欢以十年为标尺,一次次地去丈量我们的生命,丈量人世间的沧海桑田。

在我伯父十岁的时候,我们家从罗家官塘搬迁到了大兴店。也不知道那时候算不算是我们家道中落的时候,科举废除了,不会种地的爷爷只好拖家带口到集镇上,开起了染坊轧坊。谁知道生意刚刚有了些起色,却又连续遭遇天灾人祸。先是借钱给别人却因为货币贬值而造成了自己的危机,接着拿剩下最后的本钱买了三洋桶的染料又在长江上翻了船。然而还有更大的危机在后面,革命成功了,天下一片红色,咱们家所有的家伙什儿都捐出去了,才算是没被划成地主。

在我父亲十岁的时候,顽强的爷爷花了一百多个大洋,买下了大兴店街中心的那一条块土地,盖了属于我们家的新木板楼房。那时候的人啊,可真是勒紧了裤腰带也要做房子,有了房子才有了家啊。我二十岁的伯父那时候正在卫校学习,可怜我十岁的爹,每天推着一辆小独轮车,一车一车地从畈里拉会白灰土,一铲一铲地涂抹在墙壁上。

十年又过去了,不久我就出生了,就出生在我们的木板楼里。后院就是我的乐园,我的后院里,有两颗枣树,有一个猪圈,有几十只鸡,有三四只鸭,还有一头整天跟较劲的白胡子山羊,和一头温驯勤劳得就是死去了你都舍不得食肉寝皮的老黄牛,最舍不得的是那一条让我曾经为它的凄惨命运而伤心落泪的老母狗。我猪圈里有一头整天哼哼唧唧的老母猪,只要一打开猪圈门,老母猪就带着她那一群小猪疯狂地冲出来,死命地抢我刚刚从枣树上打落的金黄香甜的枣儿。鸡鸭们也赶来凑热闹,白胡子山羊一脸的不屑,兀自悠闲地嚼着我刚给他割回来的青草。老黄牛在闭目养神,下午他老人家还得下地犁田呢,老胳膊老腿的,这会儿不静养一下,后半儿的活儿可真有些吃不消。我的跛了一条腿儿瞎了一只眼的老母狗,本想把老母猪和那群小猪赶到一边去,可实在是有心无力,只好朝着鸡鸭撒气。我的后院就是我的乐园,我的后院就是我的童年,我的后院热热闹闹,我的童年欣欣向荣。

十年很快就又过去了,大姐为了我和二姐读书,只读了初一就离开了我们的老屋,远远地去武汉,给人家做保姆,过年回来时,带回了我们稀奇了好一阵子的旧挂历。不久大姐又去了更加遥远的北京,过年回来的时候,给我带回了军装衬衣,工整笔挺的军装衬衣,穿在我身上全没有半点儿的威武,可劲儿的彰显的却是我的瘦削我的弱不经风。后来母亲大病,医好了又复发,复发了又医好了,可是人却没劲儿了,于是我就下地犁田,真有点一手拿笔一手拿枪的味道,只是这另一只手拿的不是枪,而是犁尾巴。在往后一点点,就是父亲和母亲一起去了据说是冰天雪地的东北,于是我的老屋里,有的是我和二姐相依为命,有的是我和二姐翘首期盼爹赚了钱妈早点回归。这十年,让我学会了吃苦,学会了忍受,学会了向邻居家借犁借耙。

十年总是会过去的,十年真的就又过去了,我背着简单的行囊,貌似一个男子汉勇闯天涯。我上大学了,大学时我去打过工,可钱很快就被我花了个一干二净。我上班了,当我有了属于自己的房间的时候,我把爹妈接到了城里。那天,当老爹老妈从长途汽车上下来时,我发现父亲已经有些步履蹒跚,我发现母亲鬓角流霜飞略。那一年过年的时候我们回到了老屋,那是我们在老屋里度过的最后一个新年。我知道,在满眼的红砖房水泥砖房的映衬下,我们的老屋已经是老态龙钟了。我知道,这一次离开之后,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们还会回到老屋里,临走前,我从我家的田埂上采摘了几颗鲜红鲜红的野果,因为我想起了“红豆生南国”的句子,这野果虽不是什么红豆,可将就将就也就是那么个意思吧。

十年啊十年,十年到底能改变什么呢?可是十年还是过去了。那一年我买了车,买了车好啊,买了车我们跟老屋的距离就缩短了,所以我们一家子开着小车高高兴兴欢欢喜喜地回到了大兴店,回到了我的老屋跟前。老屋的木板门紧闭着,上了锁,可我们全家都没有钥匙。透过门缝,我看见椅子都没了,大桌子还在,春台上还摆着那破香炉,中堂撕破了,斜挂在灰白的墙壁上,还有奶奶的遗照,那眼神,看我的浑身发窘。后院的墙塌了一个大缺口,我终于能走进我的后院了,枣树也老了,满是枯枝的梢头,挂着几颗零星的干瘪的枣儿。猪圈也塌了,哼哼唧唧的老母猪早已作古。我站在我的后院的中央,高出人头的杂草杂树占领了我的后院,荒芜破败打败了昔日的热闹和欣欣向荣。那时候,我不知道是喜还是悲,抑或是无边的无奈。许久之后,我又穿过坍塌的后墙,走进了我的家。我的客堂里,竟然有了枯枝败叶。不过当年我贴上的那张齐秦的画照,依旧还在,我伸手抚摸齐秦的肩膀,却想起了我的年少时光。可是人啊,你的脚步永远都不能停歇,你不知道要到哪里去,你也不知道你会走到哪里,你只能一直不停的往前走啊走啊,直到有一天你实在是累了,于是轰然倒下,就像一堵经历了无数年风雨的土墙。

十年呢,十年正在过去,十年也必将过去。当我躺在城市的高楼里的卧室里的时候,我却梦见了我的老屋的轰然倒塌。于是惊醒,推窗时,春雷阵阵,春雨绵绵,后来我才知道,我的老屋就是在那一个春天那一个夜晚的那一场雨中轰然倒塌的。倒塌,是一个多么令人黯然神伤的字眼;倒塌,是一个再怎么都逃脱不了的结果;倒塌,我们的房子会倒塌,我们的家会倒塌,我们生命也会倒塌。老屋终于倒塌了,我不知道自己是在期待还是在盼望着老屋的倒塌,我不知道自己是该为老屋的倒塌而感到难过还是感到欣喜,可老屋还是倒塌了,必然和偶然是哲人们的花样,千秋万代是历史学家的把戏,直面现实是政治家的幌子,我只知道,我的老屋倒塌了,于是我流下了一颗涩涩的泪珠。

十年十年,我真的不想再说什么十年了,因为伯父已经八十岁父亲已经七十岁,就连逆子我也已经混过了四个十年,难道我们还要继续行尸走肉继续任由光阴荏苒?那一年,伯父回去了,父亲回去了,三个哥哥都回去了,我们在俨然已经倒塌的老屋前合影,我们都是属于老屋的,老屋就是我们的根。好在在伯父的倡议下,在我数年的期盼和梦寐下,我们做出了一个我们家族最伟大的决定——重修老屋。俗话说兄弟齐心其利断金,果不其然,就在老屋的地基上,我们很快就兴建了我们新房子我们的家。于是我撺掇着,我给伯父买了精装的文房四宝,让他留下墨宝撰写中堂;我让二哥三哥骑车回到故里,用他们的相机抓拍乡野瞬间,镜框中的摄影作品定能彰显罗家人的历史一瞬;我让大哥运回家具,祖传的四张圆椅摆在八仙桌前,古色古香正是我罗家的传承;我自己也没闲着,狂草急就几章,垂挂在堂前,辗转于古今。

一切装饰完毕,我们同坐在客堂里,吃吃喝喝说说笑笑热热闹闹……哈哈哈……

喝了点酒,我走到后院,回身看着我们的新房子我们的新家。可是热闹之后呢,我们都会离开,我们都会到城里去。可是兴建之后呢,没有人的房子还是会老旧,还是会倒塌。

我们的生命就像一个永远都划不圆的大圈儿,走出去之后,就再也走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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