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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尔赫斯诗选

 红艳艳的霞 2015-04-08

博尔赫斯诗选

豪尔赫·路易斯·博尔赫斯(Jorge Luis Borges 1899824日-1986614日),阿根廷诗人、小说家、散文家兼翻译家,被誉为作家中的考古学家。生于布宜诺斯艾利斯Buenos Aires)一个有英国血统的律师家庭。在日内瓦上中学,在剑桥读大学。掌握英、法、德等多国文字。 作品涵盖多个文学范畴,包括:短文、随笔小品、诗、文学评论、翻译文学。其中以拉丁文隽永的文字和深刻的哲理见长。

主要诗集有《布宜诺斯艾利斯的热情》(1923)、《面前的月亮(1925)、《圣马丁手册》(1929)、《影子的颂歌》(1969)、《老虎的金黄》(1972)、《深邃的玫瑰》(1975)、《铁皮》(1976)、《黑夜的故事》(1979)等。

从某种程度上说博尔赫斯的孤独成就了他的艺术,孤独已经内化为他精神的一部分,他的孤独充当了天使,为他隔开了另外一片天空,在那里可以尽情驰骋想象而不必受到有形物的限制。博尔赫斯的诗歌得益于孤独的自由想象,即通过语言和幻想对宇宙、时间、死亡、梦幻和生命加以迷宫式的组合与重建,使时间消失,或固定,使空间倒置,或穿插,从而形成扑朔迷离的艺术境界。

博尔赫斯的思辨能力和想象力一样强,他写的句子精辟深邃,警句连篇,耐人寻味。在一般情况下,他的理念总是带有可感知的特征,总是以有尺寸、有音响、有色彩、有质感的形体出现;但是他也不排斥抽象。本诗表达精练,意境简约而又丰富,在简单的词句中蕴含了深厚的内在意蕴和深长的言外之意。同时,诗人由于情感经历的波折而导致的内向性格、浓重的清教徒式的清高意念在这首诗中也表现得十分明显。那简洁有力的语言给人以极大的感染力,那深邃苍茫的场景引起人们丰富的想象。

 

《玫瑰》
在我歌唱之外的,
不谢的玫瑰
那盛开的,芬芳的
深夜幽暗花园里的玫瑰,
每一个夜晚,每一座花园,
借助炼金术从细微的
尘土里重现的玫瑰,
波斯人和阿里奥斯托的玫瑰,
那永远无可比拟的,
永远最出色的玫瑰,
鲜嫩的柏拉图的玫瑰,
在我歌唱之外的,炽热而盲目的玫瑰,
不可企及的玫瑰。

 

《雨》

突然间黄昏变得明亮
因为此刻正有细雨在落下
或曾经落下。下雨
无疑是在过去发生的一件事

谁听见雨落下 谁就回想起
那个时候 幸福的命运向他呈现了
一朵叫玫瑰的花
和它奇妙的 鲜红的色彩。

这蒙住了窗玻璃的细雨
必将在被遗弃的郊外
在某个不复存在的庭院里洗亮

架上的黑葡萄。潮湿的幕色
带给我一个声音 我渴望的声音
我的父亲回来了 他没有死去。

陈东飙 陈子弘译

 

《爱的预感》

无论是你面容的亲切光彩如一个节日
无论是你身体的恩宠 仍然神秘而缄默 一派稚气
还是你生命的延续 留在词语或宁静里
都比不上如此神秘的一个赐予
像注视着你的睡梦 拢在
我怀抱的守夜之中。
奇迹一般 又一次童贞 凭着睡梦那赦免的功效
沉静而辉煌 如记忆所恢复的幸福

你将把你生命的那道岸滨交给我 你自己并不拥有。
投身入静寂
我将认清你的存在那最后的海滩
并且第一次把你看见 也许
就像上帝必将把你看见
被摧毁了的 时间的虚构
没有爱 没有我。

 

月 亮》
——
给玛丽亚·儿玉

那片黄金中有如许的孤独。
众多的夜晚,那月亮不是先人亚当
望见的月亮。在漫长的岁月里
守夜的人们已用古老的悲哀
将她填满。看她,她是你的明镜。

西川 译

 

《分 离》

我的爱和我之间就要垒起
三百个夜晚如同三百垛墙,
而大海就象魔法阻隔于你我之间。

没有别的了只剩下回忆。
活该受折磨的黄昏啊
期望着见到你的夜晚。
你的道路穿过田野,
苍穹下我走来又离去。
你我的分离已经肯定如大理石
使无数其他的黄昏更加忧伤。

王央乐 译

 

《星期六》

外头是落日,时间中
镶嵌的宝石,
深沉的盲目的城市
没有人看见你。
黄昏沉默或歌唱。
有人吐露出渴望
钉住在钢琴上,
总是,为了你无限的美。

不管你爱不爱
你的美
总是时间赏赐的奇迹。
你身上的幸福
犹如新叶上的春天。

我什么也不是
只是这样的渴望
在黄昏中消竭。
你身上的美妙
犹如剑锋上的寒光。

黑夜使窗栅更加沉重。
冰凉的房间里
我们象瞎子摸索着我们两个的孤独。
你的身体的白皙光辉
胜过了黄昏。
我们的爱里面有一种痛苦
与灵魂相仿佛。

你,
昨天仅仅只有完全的美
而如今,也有了完全的爱。

王央乐 译

 

《老虎的金黄》

我一次次地面对
那孟加拉虎的雄姿
直到傍晚披上金色;
凝望着它,在铁笼里咆哮往返,
全然不顾樊篱的禁阻。
世上还会有别的黄色,
那是宙斯的金属,
每隔九夜变化出相同的指环,
永永远远,循环不绝。

逝者如斯,
其他颜色弃我而去,
惟有朦胧的光明、模糊的黑暗
和那原始的金黄。
哦,夕阳;哦,老虎,
神话、史诗的辉煌。
哦,可爱的金黄:
是光线,是毛发,
我梦想用渴望的手将它抚摩。

陈众议译

 

《余 晖》

日落总是令人不安
无论它浮华富丽还是一贫如洗,
但尚且更加令人不安的
是最后那绝望的闪耀
它使原野生锈
此刻地平线上再也留不下
斜阳的喧嚣与自负。
要抓住这紧张而奇异的光是多么艰难,
那是个幻像,人类对黑暗的一致恐惧
把它强加在空间之上
它突然间停止
在我们觉察到它的虚假之时
就象一个梦破灭
在做梦者得知他正在做梦之时。

 

《诗 艺》

眼望岁月与流水汇成的长河
回想时间是另一条河,
要知道我们就像河流一去不复返
一张张脸孔水一样掠过。

要觉察到清醒是另一场梦
梦见自己并未做梦,而死亡
使我们的肉体充满恐惧,不过是那
被称为睡梦的夜夜归来的死亡。

要看到在日子或年份里有着
人类的往日与岁月的一个象征,
要把岁月的侮辱改造成
一曲音乐,一声细语和一个象征

要在死亡中看到梦境,在日落中
看到痛苦的黄金,这就是诗
它不朽又贫穷,诗歌
循环往复,就像那黎明和日落。

有的时候,在暮色里一张脸
从镜子的深处向我们凝望;
艺术应当像那面镜子
显示出我们自己的脸相。

人们说尤利西斯厌倦了奇迹

当他望见了葱郁而质朴的伊撒加
曾因幸福而哭泣。艺术就是伊撒加
属于绿色的永恒,而非奇迹。

它也像河水一样长流不息
逝去而又留存,是同一位反复无常的
赫拉克利特的镜子,它是自己
又是别的,像河水一样长流不息。

 

《回 来》

结束了多年的流亡
回到了儿时的地方
房子的外观我已淡忘,
唯有触摸那老树的枝干
能使我忆起旧时的梦魇。

我重新踏上过去的小径
突然产生了久违的诗兴
望着黄昏渐渐降临
羞涩的新月躲在棕榈树茂密的叶林

藏藏匿匿
恰似鸟儿埋进自己的窝里。
房子重新将我容纳。
问庭院的围墙包揽过多少日月星辰?
交又的小径承载过多少壮丽的晚霞?
还有那娇美的新月
曾经把多少温柔洒在路旁的花坛?

(陈众议译)

 

《葡萄酒之歌》

在荷马的青铜杯里闪烁着你名字的光芒,
黑色的葡萄酒啊,你使人心花怒放。

千百年来,你在人们手上传去传回
从希腊人的兽头觞到日耳曼人的羊角杯。

开天辟地以来,你久已存在,
把力量和神威奉献给一代一代。

你与日夜交替的光阴一齐流淌,
朋友和快乐为你欢呼、鼓掌。

在神秘的激情洋溢的诗词的字里行间,
你是玫瑰花、红宝石和小巧玲珑的短剑。

在你的勒忒河里,让别人痛饮伤心的忘怀;
我却要寻求共同分享的节日的欢快。

在漆黑、诱惑和仙影拳中间
我要用芝麻打开长夜漫漫。

相互爱恋血红的搏斗的美酒啊,
有时我将这样称呼你。但愿这不是歪曲。

(赵振江译)

 

《局限》

有一行魏尔兰的诗,我冉也不能记起,
有一条比邻的街道,我再也不能迈进。
有一面镜子,我照了最后一次,
有一扇门,我将它关闭,直至世界末日降临。

在我图书室的书中,有一本
我再也不会打开——现在正望着它们。
今年夏天,我将满五十岁,
不停地将我磨损啊,死神。

(赵振江译)

 

《梦》

当子夜的钟把慷慨的时间
恣意挥霍
我将比尤利西斯的水手去得更远.
进入梦的领域——人的记忆
所不及之处。
我只从那水下领域带回一些残余,
但已非我的知解力所能穷尽:
朴素的植物学的草,
各色各样的动物,
与死者的对话,

远古语言的词,
有时还有一些恐怖,
真正是假面的面孔,
白昼给予的一切都无法与之比拟。
我是人人,我是无人。我是别人,
我是他而不自觉,他曾见过
另一个梦——我的醒。他评判着
他置身局外而且微笑。

(飞白译)

 

《大 海》

在梦幻(或是恐怖)编织起[1] 

神话和宇宙起源的学说以前,[1] 

在时间铸入日子以前曾经

存在过大海,曾经有过永远的大海。

大海是谁?谁是那暴烈的

古老的生命?它啮咬大地的

柱石,它是一个也是众多的大海,

是深渊又是光辉,是机运又是凤!

谁望着它,谁就是第一次见到它,

永远如此。怀着惊奇,这惊奇

来自大自然的事物,美丽的

夜晚,月亮,火堆的烈焰。

大海是谁,我又是谁?我将在那

随着痛苦而来的日子得到解答。[

 

《夜 莺》
出自不可计算的莱茵河上何等秘密的
英国的夏天的黄昏或夜晚,
迷失在我长夜的所有夜晚中,
能传到我无知无觉的耳中么,
你的镶满神话的歌,
维吉尔和波斯人的夜莺?
也许我从未听到你,但我的生命
和你的生命注定一起,不可分离。
你的象征,是一本谜的书中
游荡的精神。诗人,马里奥
昵称你为森林里的塞壬
你在朱丽叶的夜里歌唱
穿越拉丁错综复杂的书页
从他的松林中,海涅,另一只
德意志和朱迪亚的夜莺,
称你为嘲鸟,火鸟,悲鸟。
济慈听到你,永远地,为所有人歌唱。
世界各地人们给你的这些闪耀的
名字中没有一个
不渴望配得上你自己的音乐,
黑暗的夜莺。穆斯林在心醉神迷的
兴奋中梦想你,
他的胸膛为你用鲜血染红的歌唱的
玫瑰的刺所穿透。勤勉地
我在黑色的黄昏设计这首诗,
沙和一切海洋的夜莺,
在狂喜,记忆,和寓言中,
你用爱燃烧并死在流畅的歌中。

 

《平 凡》
给艾蒂·朗热
花园的格栅门打开
顺从如一张
频繁的习惯常加探问的书页
而一旦进入,我们的眼睛
不需要注视那些
在记忆里确切无疑的事物。
我熟知习惯和心灵
和那种隐语行话
每一群人都在编织着它们。
我无需说话
也不必佯装拥有特权;
我身边的人们都与我熟知,
我的担忧与弱点他们了如指掌。
这就是那最高的获取,
上苍也许会将它赋予我们:
没有惊叹也没有胜利
而仅仅是被朴素地接纳
作为不可否定的现实的一部分,
像那些石头和草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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