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贞吉《珂雪词》

曹贞吉《珂雪词》

龙榆生《近三百年名家词选》：曹贞吉字升六，号实庵，山东安邱人。明崇祯七年（一六三四）生。清康熙三年（一六六四）进士，官礼部郎中。诗格遒练，宋荦极推许之。著有《珂雪诗词集》。其论词谓：“离而得合，乃为大家。若优孟衣冠，天壤间只生古人已足，何用有我？”故其词宁为创，不为述，宁失之粗豪，不甘为描写。（石莲庵本《珂雪词话》）朱孝臧题其词集云：“留客住，绝调鹧鸪篇。脱尽词流芗泽习，相高秋气对南山，骎度衍波前。”（《彊村语业》卷三）其魄力固在王士祯之上也。

 

吴梅《词学通论》：浙派喜咏物，征故实，为后人操戈之地在此。升六固不居此例，然如《龙涎香》、《白莲》、《莼》、《蝉》等篇，嘉道以后，词家率喜学步，而所作未必工也。余故谓律不可不细，咏物题可不作。至于借守律之严，恕临文之拙，吾不愿士夫效之。清初诸老，惟珂雪最为大雅，才力虽不逮朱、陈，而取径则正大也。其词大抵风华掩映，寄托遥深，古调之中，纬以新意，盖其天分于此事独近耳。至咏物诸作，为陈迦陵推挹者，吾甚无取也。

 

龙榆生《中国韵文史》：曹贞吉《珂雪词》，洗尽绮罗芗泽之习，慷慨悲凉，为稼轩嫡系。王炜又称其“珠圆玉润，迷离哀怨，于缠绵款至中，自具潇洒出尘之致；绚烂极而平澹生，不事雕锼，俱成妙诣”（《珂雪词序》）。贞吉与士祯皆山东人，而士祯之软媚，不似北人性格；以视贞吉之雄浑苍凉，有逊色矣。

 

留客住·鹧鸪
瘅云苦！遍五溪沙明水碧，声声不断，只劝行人休去。行人今古如织，正复何事关卿？频寄语。空祠废驿，便征衫湿尽，马蹄难驻。    风更雨，一发中原，杳无望处。万里炎荒，遮莫摧残毛羽。记否越王春殿，宫女如花，只今惟胜汝？子规声续，想江深月黑，低头臣甫。（谭献《箧中词》：投荒念乱之感）

 

玉楼春·春晚

蘼芜一剪城南路，弱絮随风乱如雨。垂鞭常到日斜时，送客每逢肠断处。    愔愔门巷春将暮，树底嫣红愁不语。画梁燕子睡方浓，落尽香泥却飞去。（谭献《箧中词》：警策）

 

蝶恋花·读《六一集》十二月鼓子词，嫌其过於富丽。吾辈为之，正不妨作酸饀语耳。闲中试笔，即以故乡风物谱之。（十二首录一）
五月黄云全覆地。打麦场中，咿轧声齐起。野老讴歌天籁耳，那能略辨宫商字？    屋角槐阴躭美睡，梦到华胥，蝴蝶翩翩矣。客至夕阳留薄醉，冷淘飥餺穷家计。

 

御街行·和阮亭赠雁
寒芜极目连三楚，雁阵惊相语。一声长笛出高楼，渺渺断云天暮。江深月黑，霜寒人静，独自衔芦去。    遥峰恰是衡阳数，寂寞潇湘雨。无端孤客最先闻，嘹呖乱帆南浦。双影横空，相逢何处，红蓼洲边路。（彭孙遹曰：“江深月黑，霜寒人静”八字中如闻嘹呖）（王士祯曰：君从何处省得此无人态）

 

玉连环·水仙
盈盈似隔红尘路，陈思休赋。黄昏不是乍闻香，月底更无寻处。    静掩秀帘朱户，更听微雨。青溪溪畔女郎祠，仿佛见魂来去。

 

卖花声·秋叶
风紧低窗鸣，秋气凄清。淡云笼月未分明。雨点疏如残夜漏，滴到三更。    孤枕梦难成，怕听声声。一天黄叶雁纵横。搔首自怜霜满鬓，又唤愁生。（据《国朝词综》）

 

卖花声

烟草似愁生，绿满长汀。隔墙一一卖花声。十日雨丝天作剧，渲染清明。    林外乍啼莺，楼外峰青。东风拂面酒微醒。欹帽垂鞭何处去，淰埝寒轻。（陈维崧曰：轻拢慢捻，不使呆笔。古人解此者，惟张三影耳）（沈尔璟曰：乍雨乍晴春易老，点染绝佳）

 

扫花游·春雪，用宋人韵
元宵过也，看春色蘼芜，澹烟平楚。湿云万缕，又轻阴作晕，蜂儿乱舞。一夜梅花，暗落西窗似雨。飘摇去，试问逐风，归到何处？    灯事才几许，记流水钿车，画桥争路。兰房列俎，叹梦华易掷，鬓丝堆素。拥断关山，知有离人独苦。漫凭竚，听寒城数声谯鼓。（陈廷焯《白雨斋词话》：绵雅幽细，斟酌於美成、梅溪、碧山、公谨而出之者）

 

满庭芳·和人潼关
太华垂旒，黄河喷雪，咸秦百二重城。危楼千尺，刁斗静无声。落日红旗半卷，秋风急牧马悲鸣。闲凭吊，兴亡满眼，衰草汉诸陵。    泥丸封未得，渔阳鼙鼓，响入华清。早平安烽火，不到西京。自古王公设险，终难恃带砺之形。何年月，剷平斥堠，如掌看春耕？

 

贺新凉·再赠柳敬亭
咄汝青衫叟！阅浮生、繁华萧瑟，白衣苍狗。六代风流归抵掌，舌下涛飞山走。似易水、歌声听久。试问於今真姓字，但回头笑指芜城柳。休暂住，谭天口。    当年处仲东来后，断江流楼船铁锁，落星如斗。七十九年尘土梦，才向青门沽酒。更谁是嘉荣旧友？天宝琵琶宫监在，诉江潭憔悴人知否？今昔恨，一搔首！

 

水龙吟·白莲

平湖烟水微茫，个人仿佛横塘住。碧云乍起，羽衣初试，靓妆楚楚。露下三更，月明千里，悄无寻处。想芦花苹叶，空濛一色，迷玉井，峰头路。    莫是苎罗未嫁，曳明珰、若耶归去。游仙梦杳，瑶天笙鹤，凌波微步。宿鹭飞来，依稀难认，风吹一缕。泛木兰舟小，轻绡掩映，问谁家女？。（谭献《箧中词》：瑶台婵娟）

 

解连环·咏芦花，遥和钱舍人
惊风凄绝，满江干一片，冻云吹折。飘万点、不辨东西，枉赚得行人，鬓丝添雪。明月光中，隐沙岸、鸿声清绝。更闲随钓艇，暗入柴门，伴人骚屑。    助他怒潮呜咽。卷兴亡旧恨，浪花明灭。笑垂杨、只解飞绵，难点上征衫，迷离成铁。露冷蒹葭，还记得、绿芽如发。问故家、秋娘何在，风流总歇。（陈维崧曰：换头以后，有五十二颗真珠盘旋纸上）

 

百字令·咏史
田光老矣，笑燕丹宾客，都无人物。马角乌头千载恨，匕首匣中如雪。落日苍凉，羽声慷慨，壮士冲寇发。咄哉孺子，武阳色怒而白。   试问击筑渐离，此时安在，何不同车发。负剑祖龙惊掣袖，六尺屏风堪越。贯日长虹，绕身铜柱，天意留秦劫。萧萧易水，至今犹为呜咽。（王士祯曰：此首犹逼幼安，神气俱肖，南渡二刘，绝脰未到此）

 

惜秋华·牵牛花

河鼓星高，绕莓墙几点，野花开了。不近夕阳，横斜晓风吹老。依稀过雨长天，谁脱下，紫窑新稿。杯小，纵金盘露浓，承来些少。    耐肯伴红蓼。只深描浅画，把秋容妆好。偷剪碧霞，疑倩七襄人巧。佳期约略填桥，望翠軿，欲来波渺。更悄，认篱边，暗萤相照。（据《国朝词综》）

 

解语花·咏美人花间影

伯劳偷唤，才理晨妆，小立东风径。绿阴深靓，苔痕湿，罗袜一钩清冷。迟徊不定，喜蝶粉花光相映。生憎他倒晕明霞，漏泄惊鸿影。   百裥绣裙厮称，似天风吹堕，露桃仙井。冶游暗省，销凝处，怕惹离魂难静。流晖耿耿，任扑蔌乱红吹瞑。带满身香气归来，向枕边犹剩。

 

【集评】

王炜曰：珂雪词肮脏磊落，雄浑苍茫，是其本色，而语多奇气，惝恍傲睨，有不可一世之意。至其珠圆玉润，迷离哀怨，於缠绵款至中自具萧酒出尘之致，绚烂极而平澹生，不事雕锼，俱成妙诣。（《珂雪词序》）

陈廷焯曰：珂雪词在国初诸老中，最为大雅，才力不逮朱、陈，而取径较正。国朝不乏词家，四库独收珂雪，良有以也。（《白雨斋词话》卷三）

 

孙尔准《论词绝句》：《炊闻》《玉友》《二乡亭》，山左才人未径庭。只有曹家《珂雪词》，白杨凉雨耐人听。

谭莹《论词绝句》：千秋公论试评量，南渡词人特擅场。《十五家》同收《四库》，定知谁许鲁灵光。

卢前《望江南·饮虹簃论清词百家》：标南宋，始自实庵词。心往手追张叔夏，幽深绵丽已兼之。周、贺不同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