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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人对镜

 tuzididie 2015-04-11

  《红楼梦》中最有名的镜子,当属“风月宝鉴”。

  贾府内的旁系亲属贾瑞对王熙凤起了邪念,王熙凤愤怒之下,毒设相思局,派人对贾瑞进行捉弄、恫吓。贾瑞恼恨凤姐作弄他,但欲念不断,再加学业繁重,受冻受吓,终致一病不起。跛足道人送来“风月宝鉴”,叮嘱他只能照反面。贾瑞见镜子的反面只有骷髅,连忙翻过来看正面,只见凤姐在镜中向他招手。贾瑞立刻一头扎进欲望的深渊中,无法自拔,临终,都要可悲地嚷一句:“让我拿了镜子再走!”

  “风月宝鉴”之说,似乎受到了《聊斋志异·凤仙》的启发。故事中,狐女皮凤仙与郡学生刘赤水相好。刘赤水聪颖秀雅,但终日游荡,荒废了学业,凤仙为了让他发奋读书,考取功名,决定不与他相见。临别时,凤仙赠刘赤水一面镜子。如若刘赤水认真学习,镜子里的凤仙就会对他笑;如若刘赤水玩乐丧志,镜子里的凤仙就会满面愁容,甚至于会背对着他。刘赤水因此努力温书,两年后中了举,镜子里的凤仙笑容可掬,说:“‘影里情郎,画中爱宠’,说的就是我们啊!”随后现身,与刘赤水终成眷属。

  其中的“影里情郎,画中爱宠”,又出自《西厢记》。崔莺莺思慕张君瑞,感叹说:“他做了个影儿里的情郎,我做了个画儿里的爱宠。只落得心儿里念想,口儿里闲提,只索向梦儿里相逢。”

  明末清初的杜浚称:“‘影儿里情郎,画儿中爱宠’,此传奇野史中两个绝好题目。作‘画中爱宠’者,不止十部传奇、百回野史,迩来遂成恶套,观者厌之。”

  蒲松龄不落俗套,结合古代志怪小说中的镜子意象,改“向梦儿里相逢”为“向镜儿里相逢”,幻化出狐女用镜子激励情郎的故事。曹雪芹更是在蒲松龄的基础上,别具匠心,构想了“风月宝鉴”,改“画中爱宠”为“镜中欲念”,用镜子的反面警告世人:过度的欲望导致灭亡。正如贾瑞沉湎于镜子中凤姐的幻象,宁愿自我麻痹,不敢直视不伦之恋的可怕后果,最后在欲望和恐惧的夹击下,迷失自我,丧失生命。

  《红楼梦》中描写女子揽镜而照时,大多温情脉脉,这是承接了历代历朝的传统:在明镜前梳妆的女子,常为文人骚客讴歌赞美的对象。就连英气勃发的花木兰下了沙场,回到家中,“当窗理云鬓,对镜贴花黄”,瞬间就从铁骨铮铮的战士,变成了妩媚温婉的女儿。

  第九回中,宝玉上学前和黛玉辞行,黛玉正在窗下对镜理妆,她笑着说:“好!这一去,可定是要‘蟾宫折桂’去了。我不能送你了。”宝玉聊了一会儿,依依不舍地走了,黛玉忙又叫住问道:“你怎么不去辞辞你宝姐姐呢?”这段描写中,黛玉尤其娇俏活泼,虽然略带小性儿,小儿女的情态依旧非常动人。

  第三十四回中,黛玉收到宝玉的旧帕子,百感交集,熬夜写下《题帕三绝》,她“觉得浑身火热,面上作烧,走至镜台揭起锦袱一照,只见腮上通红,自羡压倒桃花”。不同于唐伯虎《妒花歌》里的佳人,见海棠被春雨滋润过,轻盈娇艳,便“折来对镜化红妆。问郎花好奴颜好?”,黛玉在沉沉夏夜,独坐闺房,感受着宝玉的情谊,又为将来的命运隐隐地担心,似喜非喜,似戚非戚。深思中的她,脸上浮现娇艳的酡红,却不知,从此落下病根。

  明末才女叶小鸾曾云:“盖闻吴国佳人,簇黛由来自美……双描斜月,对宝镜而增妍。”黛玉生着两弯似蹙非蹙笼烟眉,天生带一种愁态,不论是日光下对镜画眉的她,还是烛光下对镜颦眉的她,都应该是风流秀美的。

  巧的是,叶小鸾和黛玉同样来自苏州府的书香之家,同样才貌双全、不幸早夭。叶小鸾成婚前急病而逝,去世时行动轻便,神气清爽。她的母亲悲痛之余,认为叶小鸾是仙子下凡,所以才不能久居尘世。而曹公则明言黛玉是绛珠仙子下凡,要用一生的眼泪报答宝玉。

  曹公塑造的黛玉,仿佛有叶小鸾的影子。但无论如何,这两副容颜都曾在镜中留下转瞬即逝的美丽,让读者神往、思念。

 

戴萦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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