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瞭望:城市规划工作者心态录

 harriman30 2015-04-14

“向权力讲述真理”是城镇规划从业者的职业定位。《瞭望》新闻周刊记者近期在东中西部多个省区市走访基层规划干部、规划师群体了解到,作为规划的具体实施人,规划工作者普遍感到在现状面前坚守理想十分艰难,他们向记者讲述了遇到的困境、疑虑和失落。


憋屈:“被领导和老板使唤的裁缝”


  规划工作夹在“霸气的权力”和“豪气的资本”之间十分憋屈,这是基层规划工作者向记者吐露最多的心声。“规划是向权力讲述真理,以前都是这样讲。”某省住建厅的一位规划干部苦笑着说,“如今最流行的却是‘规划规划,纸上画画,墙上挂挂,橡皮擦擦,不及领导一句话’”。


  “一把手”强势干预时常让规划部门“敢怒不敢言”。2012年,四川省雅安市时任市委书记徐孟加强推“熊猫绿岛”项目。起初,专家认为项目布局、交通等超过了小城市能够承受的技术范围,评审通不过。“我们每次提意见就被书记批评一顿。”雅安市住建局总规划师郭猛说,“规划委员会有,法规也健全,但书记一说,其他人都同意,规划局不能不同意啊。”


  “一任领导一任规划。”安徽某县国土局的一位负责人坦言,基层规划部门最大的苦恼就是“规划赶不上变化”。为招商引资、推进项目而随意修改规划的现象仍不同程度地存在,有的甚至出现“客大欺店”、投资主体“绑架”政府的怪象。


  开发商的“有钱就任性”也让规划工作者感到无奈。日前,海南省三亚市地标性建筑“大树公馆”被曝出“因违规建设尚未通过竣工验收”。这个由9栋仿照“苹果树”建造的高层建筑群矗立在中心市区十分惹眼。该项目号称是投资100亿元的“三亚唯一七星级酒店公寓”。当地规划干部告诉本刊记者,“大树”造型虽然与周围建筑建设风貌差异大,“业界也是点赞的少,差评的多。但开发商老板要建,有人支持他,你也没办法管”。


  不少基层规划者说,在一把手“强权霸气”和开发商“资本豪气”压力下,规划的严肃性和权威性面临严峻挑战,规划部门作为技术审查专业部门逐渐“失守”,由“向权力讲述真理”变为片面迎合领导的“讲政治”;真懂规划的专业人员成“被领导和老板使唤的裁缝”,规划工作者得不到应有的职业尊严。


忧虑:“按我电话指示意见办”


  一些地方在搞发展竞赛、招商“大战”的背景下,不少项目“先上车后买票”、“边上车边买票”问题比较突出。在这样的潜规则下,基层规划干部不得不面临可能要承担的法律风险。


  “有的领导说,不调规划就调整人。”某县住建局的副局长告诉本刊记者,“按规定,改规划要听证,但事实上,领导要求调整规划往往比较急,早上开会说要调,下午就要求拿出方案来,没有时间走程序。特别是招商引资,不按照资方意思人家不来。


  “真的想尽快退休!”内蒙古某地级市规划局负责人坦言,“在这个岗位上感觉压力很大,城市快速发展,前头领导要求你要‘敢担当’,后头纪委、审计紧跟着。”


  这位负责人说,一家企业愿意在该市投资大面积的荒山绿化,但提出要从中拿出一定比例的土地搞旅游开发。总的来说是一件好事,但荒山地区不属于规划区,规划部门不得作出行政许可,如果非要干这件事,就得突破规划。


  一些基层规划工作者说,“规划就是利益调整”,其审批与市场联系紧密,是一个腐败风险较高的领域。有时候来自上级领导的压力有可能将他们推向违规的边缘。


  “我亲眼看到,在一份报告上,市长批示某个项目的容积率应当调高到多少。”一名受访规划干部告诉记者,他们最头疼上级为开发商调整规划打招呼。


  “很多案件上,板子最终落在了我们头上。”另一名受访规划干部告诉记者,他曾遇到有领导为避免白纸黑字留下“把柄”,竟签出“按我电话指示意见办”的批示,让他哭笑不得。


失落:“经常被执法对象拿着砖头追着打”


  基层规划工作者还普遍遭遇到规划执法“困境”。“执法太难,经常被执法对象拿着砖头追着打,心里很难受。”某地级市规划局的一位干部说,“以前在县里工作,执法条件很差,没有执法车只能骑着摩托下乡,没有制服证件只能拿文件讲道理。”


  这位干部有些激动地说:“有那么好的城乡规划法,为什么规划还是这么乱?很多房地产开发项目擅自突破规划,可真正处罚的有几个?国土使用要是触碰红线,国土部门可以直接约谈书记、市长,而规划部门好像是孤军作战,规划法的执行力和威慑力还远远不够。


  “打个不恰当的比方,我们有点是干着‘天使’的事情跟‘魔鬼’打交道。”某市城乡建设规划局的副局长说,作为规划实施的监督者,他们有时候跟“无良开发商”博弈时“一不留神一松口,可能该建的学校就没了”。


  规划编制种类太滥也让基层规划部门“不堪重负”。一位规划干部说,为做各类规划,局里欠下了几百万元的债务。除了总规等法定规划外,他们一年至少还要做七八个专项规划。“一些专项规划没有太大必要,又不是法定规划,操作性也不大,但上面要求必须做”。


  某省住建厅的规划干部说,厅里面每年光组织规划审批就忙不过来,静下心来研究规划很难,往往“规划做半年,评审用半天”,评审质量不容乐观。


  理想与现实的激烈碰撞,让一些规划人才感到失落并逐渐从规划部门“出走”。“人才短缺、青黄不接是基层规划部门的一大困难。”包头市规划设计研究院副院长赵娟说,“好一点的人才都外流出去,即使一些临时聘用人员,一有条件也跑了。”


  一位基层规划干部告诉记者,前不久,他的一位校友,同在基层规划部门工作,因为“实在看不惯、受不了这个环境”,辞职到一个公司拿年薪去了。规划专业在市场上很“吃香”,当初选择到基层规划部门是想施展抱负,但现在,他有些失落。



采写记者:程士华 毛海峰 郑玮娜 任峰 闫起磊 孙洪磊 陶冶 张云龙 王珏玢

来源:《瞭望》2015年第1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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