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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匿---朱以撒

 若飞若扬1963 2015-04-14
藏匿---朱以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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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一些古老的游戏在城市里悄然而逝了。在辽远的山乡,它依旧带着质朴的气息,为乡间的孩童接受和使用。捉迷藏,可以称得上蒙着阴翳之美的游戏。暮色下来了,草垛、灌木、篱笆、瓜棚,都可以形成目击的障碍,作为躲藏的居所。在昏黄并逐渐递进的浓郁气味里,寻找的难度随着目力的下降而增大。月亮从东山渐渐浮起,影像恍惚迷蒙,似花还似非花———如果他不可能找到一个藏匿者来替代他,他只能无休止地继续下去。

   找一个人真的不容易。

   这个游戏培养了儿童时代的听觉、视觉,还有勤快奔跑的腿脚。总是会在紧张的搜寻中,声东击西或制造假象,于是那些露出破绽或经验不足者,在一阵激动的大呼小叫中,终于落网。

  这个儿童时代的游戏,并不因为儿童时代已过而消失。好些年过去,我见到乡村的一些可以遮蔽人的物体,诸如篱笆、草垛,仍然有一种肌肤上的亲切感。自然界天然的体温,融在这些很普通的草木身上,如此舒坦,不觉睡去。成年人不再有这种游戏的快乐和刺激了,但是并不能说明他们已经完全脱离了这个游戏所带来的哲学意味———在更为广阔的空间里,每一个人都在寻找他人,或者,被人寻找。

 为什么要藏匿起来,让人不知去向,这里面肯定有玄机的。当婴儿从黑暗中滑出,见到世上第一缕阳光,他就注定要在光亮中生存。他再一次沉入黑暗,一般地说,是生命终结之时。夜间照明的灯,从昏黄如豆到绚丽多彩,是人类延续光明的一种渴望,表明人的趋旋光性。它同时也反证着,有意藏匿一定是在避免某些接踵而至的寻找,它们使人繁缛或者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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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上课的日子,我都在家中。特别是后来搬到一处比较幽静的住宅区,出门的次数就更少了。站在阳台上,可以看到远处郁郁葱葱的山岭,那些茂密的林木在山风的撼动下,前俯后仰。树是与大地躯体关系最为密切的植物,树根的坚韧基础,执着地向下发展,像团扇一般均匀铺开。看一株树的冠顶状态,大抵可知在黑暗的地下,根的兴衰。风是树的声响,我喜欢静静地倾听,不同厚薄的叶片发出的不同音色。看了一会儿远山的树,我就回到书房。书房凌乱而舒适,没有计算机,有砚台,砚台上每日的余墨由于懒散未能及时清理,散发着馥郁的墨香。品茗、挥毫、吟诗、抚琴,都属于悠缓生活趣味,即便不能全都拥有,也占了其中一项。一个人每天都有几件事可做,如果去掉一半,日子就徐徐得多。这就有点像穿着长衫的人,他一定是慢步行走的,与长衫的下端摆幅一致。这是很让人羡慕的一种走姿。而健步如飞、大步流星,在这些年里,我几乎都放弃了。这种急速的进行态,刻画着来自内心的焦灼,在影视里,似乎创业者都持这么一副行头,出现在同样节奏的街市里。服饰变更了,便于急忙,或者反过来印证了急忙中的人,已经不适宜再穿着长衫了。一个人不愿出现在街上,安坐家中就会平静得多。居室生活永远都保持着独自的神秘,还有诗意。有人就问我在家里做什么,带着窥探的苗头。其实,一个人在家里能做什么呢?他自享孤独,随意地躺一躺、坐一坐、削个水果,或者像电视连续剧《水浒》中的潘金莲,大白天洗个澡。宋人程颐有个偏激的观点:“每见人静坐,便叹其善学。”其实,坐者未必都是如此,也许是程颐偏好于这么一种姿态。像一尊泯灭棱角的石像,这是人类姿态中最为敛约的一种———我们看到一个人坐下来,心情会安稳了好多,就好比我经常对好动的学生说:“你能不能坐下来做点事情。”可见,一个姿势孕育着一个即将实现的愿望。我坐了下来,四周无比安宁,芒果树上淡淡的花香,飘进落地的玻璃门缝,这是人间的四月天。我坐着写字,是用小楷临写晋人的经卷,经卷的临写,身边绝对是不能有人观望的,它纯粹是写心写性情。作为一种排斥他人在旁的形式,长久地享用,它使得我越来越有意将自己隐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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