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呻吟语卷三之應務(一)

 陋室书屋2 2015-04-21

呻吟语卷三之應務(一)

(2012-03-04 08:58:23)

閒暇時留心不成,倉卒時措手不得。胡亂支吾,任其成敗,或悔或不悔,事過後依然如昨世之人。如此者,百人而百也。
  凡事豫則立,此五字極當理會。
  道眼在是非上見,情眼在愛憎上見,物眼無別白,渾沌而已。
  實見得是時,便要斬釘截鐵,脫然爽潔,做成一件事,不可拖泥帶水,靠壁倚牆。
  人定真足勝天。今人但委於天,而不知人事之未定耳。夫冬氣閉藏不能生物,而老圃能開冬花,結春實;物性蠢愚不解人事,而鳥師能使雀奕棋,蛙教書,況於能為之人事而可委之天乎?
  責善要看其人何如,其人可責以善,又當自盡長善救失之道。無指摘其所忌,無盡數其所失,無對人,無峭直,無長言,無累言,犯此六戒,雖忠告,非善道矣。其不見聽,我亦且有過焉,何以責人?
  余行年五十,悟得五不爭之味。人問之。曰:「不與居積人爭富,不與進取人爭貴,不與矜飾人爭名,不與簡傲人爭禮,不與盛氣人爭是非。」
  眾人之所混同,賢者執之;賢者之所束縛,聖人融之。
  做天下好事,既度德量力,又審勢擇人。專欲難成,眾怒難犯。此八字者,不獨妄動人宜慎,雖以至公無私之心,行正大光明之事,亦須調劑人情,發明事理,俾大家信從,然後動有成,事可久。盤庚遷殷,武王伐紂,三令五申猶恐弗從。蓋恒情多暗於遠識,小人不便於己私;群起而壞之,雖有良法,胡成胡久?自古皆然,故君子慎之。
  辨學術,談治理,直須窮到至處,讓人不得,所謂宗廟朝廷便便言者。蓋道理,古今之道理,政事,國家之政事,務須求是乃已。我兩人皆置之度外,非求伸我也,非求勝人也,何讓人之有?只是平心易氣,為辨家第一法。才聲高色厲,便是沒涵養。
  五月繅絲,正為寒時用;八月績麻,正為暑時用;平日涵養,正為臨時用。若臨時不能駕御氣質、張主物欲,平日而曰「我涵養」,吾不信也。夫涵養工夫豈為涵養時用哉?故馬蹷而後求轡,不如操持之有常;輻拆而後為輪,不如約束之有素。
  其備之也若迂,正為有時而用也。
  膚淺之見,偏執之說,傍經據傳也近一種道理,究竟到精處都是浮說陂辭。所以知言必須胸中有一副極准秤尺,又須在堂上,而後人始從。不然,窮年聚訟,其誰主持耶?
  纖芥眾人能見,置纖芥於百里外,非驪龍不能見,疑似賢人能辨,精義而至入神,非聖人不解辨。夫以聖人之辨語賢人,且滋其感,況眾人乎?是故微言不入世人之耳。
  理直而出之以婉,善言也,善道也。
  因之一字妙不可言。因利者無一錢之費,因害者無一力之勞,因情者無一念之拂,因言者無一語之爭。或曰:「不幾於徇乎?」曰:「此轉入而徇我者也。」或曰:「不幾於術乎?」曰:「此因勢而利導者也。」故惟聖人善用因,智者善用因。
  處世常過厚無害,惟為公持法則不可。
  天下之物紆徐柔和者多長,迫切躁急者多短。故烈風驟雨無祟朝之威,暴漲狂瀾無三日之勢,催拍促調非百板之聲,疾策緊銜非千里之轡。人生壽夭禍福無一不然,褊急者可以思矣。
  干天下事無以期限自寬。事有不測,時有不給,常有餘於期限之內,有多少受用處!
  將事而能弭,當事而能救,既事而能挽,此之謂達權,此之謂才;未事而知其來,始事而要其終,定事而知其變,此之謂長慮,此之謂識。
  凡禍患,以安樂生,以憂勤免;以奢肆生,以謹約免;以觖望生,以知足免;以多事生,以慎動免。
  任難任之事,要有力而無氣;處難處之人,要有知而無言。
  撼大摧堅,要徐徐下手,久久見功,默默留意,攘臂極力,一犯手自家先敗。
  昏暗難諭之識,優柔不斷之性,剛慎自是之心,皆不可與謀天下之事。智者一見即透,練者觸類而通,困者熟思而得。
  三者之所長,謀事之資也,奈之何其自用也?
  事必要其所終,慮必防其所至。若見眼前快意便了,此最無識,故事有當怒,而君子不怒;當喜,而君子不喜;當為,而君子不為,當已,而君子不已者,眾人知其一,君子知其他也。
  柔而從人於惡,不若直而挽人於善;直而挽人於善,不若柔而挽人於善之為妙也。
  激之以理法,則未至於惡也,而奮然為惡;愧之以情好,則本不徙義也,而奮然向義。此游說者所當知也。
  善處世者,要得人自然之情。得人自然之情,則何所不得?
  失人自然之情,則何所不失?不惟帝王為然,雖二人同行,亦離此道不得。
  察言觀色,度德量力,此八字處世處人一時少不得底。
  人有言不能達意者,有其狀非其本心者,有其言貌誣其本心者。君子現人與其過察而誣人之心,寧過恕以逃人之情。
  人情天下古今所同,聖人防其肆,特為之立中以的之。故立法不可太極,制禮不可太嚴,責人不可太盡,然後可以同歸於道。不然,是驅之使畔也。
  天下之事,有速而迫之者,有遲而耐之者,有勇而劫之者,有柔而折之者,有憤而激之者,有喻而悟之者,有獎而歆之者,有甚而談之者,有順而緩之者,有積誠而感之者,要在相機。 因時舛施,未有不敗者也。
  論眼前事,就要說眼前處置,無追既往,無道遠圖,此等語雖精,無裨見在也。
  我益智,人益愚;我益巧,人益拙。何者?相去之遠而相責之深也。惟有道者,智能諒人之愚,巧能容人之拙,知分量不相及,而人各有能不能也。
  天下之事,只定了便無事。物無定主而爭,言無定見而爭,事無定體而爭。
  至人無好惡,聖人公好惡,眾人隨好惡,小人作好惡。
  僕隸下人昏愚者多,而理會人意,動必有合,又千萬人不一二也。後上者往往以我責之,不合則艴然怒,甚者繼以鞭答,則被愈惶惑而錯亂愈甚。是我之過大於彼也,彼不明而我當明也,彼無能事上而我無量容下也,彼無心之失而我有心之惡也。
  若忍性平氣,指使而面命之,是兩益也。彼我無苦而事有濟,不亦可乎?《詩》曰:「匪怒伊教。」《書》曰:「無忿疾於頑。」此學者涵養氣質第一要務也。
  或問:「士大夫交際禮與?」曰:「禮也。古者,睦鄰國有享禮、有私覿,士大夫相見各有所贄,鄉黨亦然,婦人亦然,何可廢也?」曰:「近者嚴禁之,何也?」曰:「非禁交際,禁以交際行賄賂者也。夫無緣而交,無處而饋,其饋也過情,謂之賄可也。豈惟嚴禁,即不禁,君子不受焉。乃若宿在交,知情猶骨肉,數年不見,一飯不相留,人情乎?數千里來,一揖而告別,人情乎?則彼有饋遺,我有贈送,皆天理人情之不可已者也。士君子立身行己自有法度,絕人逃世,情所不安。余謂秉大政者貴持平,不貴一切。持平則有節,一切則愈潰,何者?勢不能也。」
  古人愛人之意多,今日惡人之意多。愛人,故人易於改過;而視我也常親,我之教常易行;惡人,故人甘於自棄,而視我也常仇,我之言益不入。
  觀一葉而知樹之死生,觀一面而知人之病否,現一言而知識之是非,現一事而知心之邪正。
  論理要精詳,論事要剴切,論人須帶二三分渾厚。若切中人情,人必難堪。故君子不盡人之情,不盡人之過,非直遠禍,亦以留人掩飾之路,觸人悔悟之機,養人體面之餘,亦天地涵蓄之氣也。
  「父母在難,盜能為我救之,感乎?」曰:「此不世之恩也,何可以弗感?」「設當用人之權,此人求用,可薦之乎?」曰:「何可薦也?天命有德,帝王之公典也,我何敢以私恩奸之?」「設當理刑之職,此人在獄,可縱之乎?」曰:「何可縱也?天討有罪,天下之公法也,我何敢以私恩骫之?」曰:「何以報之?」曰:「用吾身時,為之死可也;用吾家時,為之破可也。其他患難與之共可也。」
  凡有橫逆來侵,先思所以取之之故,即思所以處之之法,不可便動氣。兩個動氣,一對小人一般受禍。
  喜奉承是個愚障。彼之甘言、卑辭、隆禮、過情,冀得其所欲,而免其可罪也,而我喜之,感之,遂其不當得之欲,而免其不可已之罪。以自蹈於廢公黨惡之大咎;以自犯於難事易悅之小人。是奉承人者智巧,而喜奉承者愚也。乃以為相沿舊規,責望於賢者,遂以不奉承恨之,甚者羅織而害之,其獲罪國法聖訓深矣。此居要路者之大戒也。雖然,奉承人者未嘗不愚也。使其所奉承而小人也,則可果;君子也,彼未嘗不以此觀人品也。
  疑心最害事。二則疑,不二則不疑。然則聖人無疑乎?曰,「聖人只認得一個理,因理以思,順理以行,何疑之有?賢人有疑惑於理也,眾人多疑惑於情也。」或曰:「不疑而為人所欺奈何?」曰:「學到不疑時自然能先覺。況不疑之學,至誠之學也,狡偽亦不忍欺矣。」
  以時勢低昂理者,眾人也;以理低昂時勢者,賢人也;推理是視,無所低昂者,聖人也。
  貧賤以傲為德,富貴以謙為德,皆賢人之見耳。聖人只看理當何如,富貴貧賤除外算。
  成心者,見成之心也。聖人胸中洞然清虛,無個見成念頭,故曰絕四。今人應事宰物都是成心,縱使聰明照得破,畢竟是意見障。
  凡聽言,先要知言者人品,又要知言者意向,又要知言者識見,又要知言者氣質,則聽不爽矣。
  不須犯一口說,不須著一意念,只恁真真誠誠行將去,久則自有不言之信,默成之孚,薰之善良,遍為爾德者矣。碱蓬生於碱地,燃之可碱;鹽蓬生於鹽地,燃之可鹽。
  世人相與,非面上則口中也。人之心固不能掩於面與口,而不可測者則不盡於面與口也。故惟人心最可畏,人心最不可知。此天下之陷阱,而古今生死之衢也。余有一拙法,推之以至誠,施之以至厚,持之以至慎,遠是非,讓利名,處後下,則夷狄鳥獸可骨肉而腹心矣。將令深者且傾心,險者且化德,而何陷阱之予及哉?不然,必予道之未盡也。
  處世只一恕字,可謂以已及人,視人猶己矣。然有不足以 盡者。天下之事,有已所不欲而人欲者,有己所欲而人不欲者。
  這裡還須理會,有無限妙處。
  寧開怨府,無開恩竇。怨府難充,而恩竇易擴也;怨府易閉,而恩竇難塞也。閉怨府為福,而塞恩竇為禍也。怨府一仁者能閉之,思竇非仁、義、禮、智、信備不能塞也。仁考布大德,不干小譽;義者能果斷,不為姑息;禮者有等差節文,不一切以苦人情;智者有權宜運用,不張皇以駭聞聽;信者素孚人,舉措不生眾疑,缺一必無全計矣。
  君子與小人共事必敗,君子與君子共事亦未必無敗,何者?
  意見不同也。今有仁者、義者、禮者、智者、信者五人焉,而共一事,五相濟則事無不成,五有主,則事無不敗。仁者欲寬,義者欲嚴,智者欲巧,信者欲實,禮者欲文,事胡以成?此無他,自是之心勝,而相持之勢均也。歷觀往事,每有以意見相爭至亡人國家,釀成禍變而不顧。君子之罪大矣哉!然則何如?
  曰:「勢不可均。勢均則不相下,勢均則無忌憚而行其胸臆。三軍之事,卒伍獻計,偏裨謀事,主將斷一,何意見之敢爭?然則善天下之事,亦在乎通者當權而已。
  萬弊都有個由來,只救枝葉成得甚事?
  與小人處,一分計較不得,須要放寬一步。
  處天下事,只消得安詳二字。雖兵貴神速,也須從此二字做出。然安詳非遲緩之謂也,從容詳審養奮發於凝定之中耳。
  是故不閒則不忙,不逸則不勞。若先怠緩,則後必急躁,是事之殃也。十行九悔,豈得謂之安詳?
  果決人似忙,心中常有餘閒;因循人似閒,心中常有餘累。
  君子應事接物,常贏得心中有從容閒暇時便好。若應酬時勞擾,不應酬時牽掛,極是吃累的。
  為善而偏於所向,亦是病。聖人之為善,度德量力,審勢順時,且如發棠不勸,非忍萬民之死也,時勢不可也。若認煞民窮可悲,而枉巳徇人,便是欲矣。
  分明不動聲色,濟之有餘,卻露許多痕跡,費許大張皇,最是拙工。
  天下有兩可之事,非義精者不能擇。若到精處,畢竟只有一可耳。
  聖人處事,有變易無方底,有執極不變底,有一事而所處不同底,有殊事而所處一致底,惟其可而已。自古聖人,適當其可者,堯、舜、禹、文、周、孔數聖人而已。當可而又無跡,此之謂至聖。
  聖人處事,如日月之四照,隨物為影;如水之四流,隨地成形,己不與也。
  使氣最害事,使心最害理,君子臨事平心易氣。
  昧者知其一。不知其二,見其所見而不見其所不見,故於事鮮克有濟。惟智者能柔能剛,能圓能方,能存能亡,能顯能藏,舉世懼且疑,而彼確然為之,卒如所料者,見先定也。
  字到不擇筆處,文到不修句處,話到不檢口處,事到不苦心處,皆謂之自得。自得者與天遇。
  無用之樸,君子不貴。雖不事機械變詐,至於德慧術知,亦不可無。
  神清人無忽語,機活人無癡事。
  非謀之難,而斷之難也。謀者盡事物之理,達時勢之宜,意見所到不思其不精也,然眾精集而兩可,斷斯難矣。故謀者較尺寸,斷者較毫釐;謀者見一方至盡,斷者會八方取中。故賢者皆可與謀,而斷非聖人不能也。
  人情不便處,便要迴避。彼雖難於言;而心厭苦之,此慧者之所必覺也。是以君子體悉人情。悉者,委曲周至之謂也。
  恤其私、濟其願、成其名、泯其跡,體悉之至也,感人淪於心骨矣。故察言觀色者,學之粗也;達情會意者,學之精也。

天下事只怕認不真,故依違觀望,看人言為行止。認得真時,則有不敢從之君親,更那管一國非之,天下非之。若作事先怕人議論,做到中間一被謗誹,消然中止,這不止無定力,且是無定見。民各有心,豈得人人識見與我相同;民心至愚,豈得人人意思與我相信。是以作事君子要見事後功業,休恤事前議論,事成後眾論自息。即萬一不成,而我所為者,合下便是當為也,論不得成敗。

審勢量力,固智者事,然理所當為,而值可為之地,聖人必做一番,計不得成敗。如圍成不克,何損於舉動,竟是成當墮耳。孔子為政於衛,定要下手正名,便正不來,去衛也得。
  只事這個,事定姑息不過。今人做事只計成敗,都是利害心害了是非之公。
  或問:「慮以下人,是應得下他不?」曰:「若應得下他,如子弟之下父兄,這何足道?然亦不是卑諂而徇人以非禮之恭,只是無分毫上人之心,把上一著,前一步,盡著別人占,天地間惟有下面底最寬,後面底最長。」
  士君子在朝則論政,在野則論俗,在廟則論祭禮,在喪則論喪禮,在邊國則論戰守,非其地也,謂之羨談。
  處天下事,前面常長出一分,此之謂豫;後面常餘出一分,此之謂裕。如此則事無不濟,而心有餘樂。若扣殺分數做去,必有後悔處。人亦然,施在我有餘之恩,則可以廣德,留在人不盡之情,則可以全好。
  非首任,非獨任,不可為禍福先。福始禍端,皆危道也。
  士君子當大事時,先人而任,當知慎果二字;從人而行,當知明哲二字。明哲非避難也,無裨於事而只自沒耳。

養態,士大夫之陋習也。古之君子養德,德成而見諸外者有德容。見可怒,則有剛正之德容;見可行,則有果毅之德容。
  當言,則終日不虛口,不害其為默;當刑,則不宥小故,不害其為量。今之人,士大夫以寬厚渾涵為盛德,以任事敢言為性氣,銷磨憂國濟時者之志,使之就文法,走俗狀,而一無所展布。
  嗟夫!治平之世宜爾,萬一多故,不知張眉吐膽、奮身前步者誰也?此前代之覆轍也。
  處事先求大體,居官先厚民風。
  臨義莫計利害,論人莫計成敗。
  一人覆屋以瓦,一人覆屋以茅,謂覆瓦者曰:「子之費十倍予,然而蔽風雨一也。」覆瓦者曰:「茅十年腐,而瓦百年不碎,子百年十更,而多以工力之費、屢變之勞也。」嗟夫!天下之患莫大於有堅久之費,貽屢變之勞,是之謂工無用,害有益。天下之思,亦莫大於狃朝夕之近,忘久遠之安,是之謂欲速成見小利。是故樸素渾堅,聖人制物利用之道也。彼好文者,惟樸素之恥而靡麗,夫易敗之物,不智甚矣。或曰:「糜麗其渾堅者可乎?」曰:「既渾堅矣,靡麗奚為?苟以靡麗之費而為渾堅之資,豈不尤渾堅哉?是故君子作有益,則輕千金;作無益,則惜一介。假令無一介之費,君子亦不作無益,何也?不敢以耳目之玩,啟天下民窮財盡之禍也。」
  遇事不妨詳問、廣問,但不可有偏主心。
  輕言驟發,聽言之大戒也。
  君子處事主之以鎮靜有主之心,運之以圓活不拘之用,養之以從容敦大之度,循之以推行有漸之序,待之以序盡必至之效,又未嘗有心勤效遠之悔。今人臨事,才去安排,又不耐躊腸,草率含糊,與事拂亂,豈無幸成?競不成個處事之道。
  君子與人共事,當公人己而不私。苟事之成,不必功之出自我也;不幸而敗,不必咎之歸諸人也。
  有當然、有自然、有偶然。君子盡其當然,聽其自然,而不感於偶然;小人泥於偶然,拂其自然,而棄其當然。噫!偶然不可得,並其當然者失之,可哀也。
  不為外撼,不以物移,而後可以任天下之大事。彼悅之則悅,怒之則怒,淺衷狹量,粗心浮氣,婦人孺子能笑之,而欲有所樹立,難矣。何也?其所以待用者無具也。
  明白簡易,此四字可行之終身。役心機,擾事端,是自投劇網也。
  水之流行也,礙於剛,則求通於柔;智者之於事也,礙於此,則求通於被。執礙以求通,則愚之甚也,徒勞而事不濟。
  計天下大事,只在緊要處一著留心用力,別個都顧不得。
  譬之奕棋,只在輸贏上留心,一馬一卒之失渾不放在心下,若觀者以此預計其高低,奕者以此預亂其心目,便不濟事。況善籌者以與為取,以喪為得;善奕者餌之使吞,誘之使進,此豈尋常識見所能策哉?乃見其小失而遽沮撓之,擯斥之,英雄豪傑可為竊笑矣,可為慟惋矣。
  夫勢,智者之所藉以成功,愚者之所逆以取敗者也。夫勢之盛也,天地聖人不能裁,勢之衰也,天地聖人不能振,亦因之而已。因之中寓處之權,此善用勢者也,乃所以裁之振之也。
  士君子抱經世之具,必先知五用。五用之道未將,而漫嘗試之,此小丈夫技癢、童心之所為也,事必不濟。是故貴擇人。
  不擇可與共事之人,則不既厥心,不堪其任。或以虛文相欺,或以意見相傾,譬以玉杯付小兒,而奔走於崎嶇之峰也。是故貴達時。時者,成事之期也。機有可乘,會有可際,不先不後,則其道易行。不達於時。譬投種於堅凍之候也。是故貴審勢。
  者,成事之藉也。登高而招,順風而呼,不勞不費,而其易就。不審於勢,譬行舟於平陸之地也。是故貴慎發。左盼望,長慮卻顧,實見得利矣,又思其害,實見得成矣,又慮其敗,萬無可虞則執極而不變。不慎所發,譬夜射儀的也。是故貴宜物。夫事有當蹈常襲故者,有當改弦易轍者,有當興廢舉墜者,有當救偏補救者,有以小棄大而卒以成其大者,有理屈於勢而不害其為理者,有當三令五申者,有當不動聲色者。不宜於物,譬苗莠兼存,而玉石俱焚也。溠夫!非有其具之難,而用其具者之難也。
  腐儒之迂說,曲士之拘談,俗子之庸識,躁人之淺覓,譎者之異言,憸夫之邪語,皆事之成也,謀斷家之所忌也。
  智者之於事,有言之而不行者,有所言非所行者,有先言而後行者,有先行而後言者,有行之既成而始終不言其故者,要亦為國家深遠之慮,而求以必濟而已。
  善用力者就力,善用勢者就勢,善用智者就智,善用財者就財,夫是之謂乘。乘者,知幾之謂也。失其所乘,則倍勞而力不就,得其所乘,則與物無忤,於我無困,而天下享其利。
  凡酌量天下大事,全要個融通周密,憂深慮遠。營室者之正方面也,遠視近視,日有近視正而遠視不正者;較長較短,曰有准於短而不准於長者;應上應下,曰有合於上而不合於下者;顧左顧右,曰有協於左而不協於右者。既而遠近長短上下左右之皆宜也,然後執繩墨、運木石、鳩器用以定萬世不拔之基。今之處天下事者,粗心浮氣,淺見薄識,得其一方而固執以求勝。以此圖久大之業,為治安之計,難矣。
  字經三書,未可遽真也;言傳三口,未可遽信也。
  巧者,氣化之賊也,萬物之禍也,心術之蠹也,財用之災也,君子不貴焉。
  君子之處事有真見矣,不遽行也,又驗眾見,察眾情,協諸理而協,協諸眾情、眾見而協,則斷以必行;果理當然,而眾情、眾見之不協也,又委曲以行吾理。既不貶理,又不駭人,此之謂理術。噫!惟聖人者能之,獵較之類是也。
  干天下大事非氣不濟。然氣欲藏,不欲露;欲抑,不欲揚。
  掀天揭地事業不動聲色,不驚耳目,做得停停妥妥,此為第一妙手,便是入神。譬之天地當春夏之時,發育萬物,何等盛大流行之氣!然視之不見,聽之不聞,豈無風雨雷霆,亦只時發間出,不顯匠作萬物之跡,這才是化工。
  疏於料事,而拙於謀身,明哲者之所懼也。
  實處著腳,穩處下手。
  姑息依戀,是處人大病痛,當義處,雖處骨肉亦要果斷;鹵莽逕宜,是處事大病痛,當緊要處,雖細微亦要檢點。
  正直之人能任天下之事。其才、其守小事自可見。若說小事且放過,大事到手才見擔當,這便是飾說,到大事定然也放過了。松柏生,小便直,未有始曲而終直者也。若用權變時另有較量,又是一副當說話。
  無損損,無益益,無通通,無塞塞,此調天地之道,理人物之宜也。然人君自奉無嫌於損損,於百姓無嫌於益益;君子擴理路無嫌於通通,杜欲竇無嫌於塞塞。
  事物之理有定,而人情意見千歧萬逕,吾得其定者而行之,即形跡可疑,心事難白,亦付之無可奈何。若惴惴畏譏,瑣瑣自明,豈能家置一喙哉?且人不我信,辯之何益?人若我信,何事於辯?若事有關涉,則不當以緘默妨大計。
  處人、處已、處事都要有餘,無餘便無救性,此裡甚難言。
  悔前莫如慎始,悔後莫如改圖,徒悔無益也。
  居鄉而囿於數十里之見,硜硜然守之也,百攻不破,及游大都,見千里之事,茫然自失矣。居今而囿於千萬人之見,硜硜然守之也,百攻不破,及觀墳典,見千萬年之事,茫然自失矣。是故囿見不可狃,狃則狹,狹則不足以善天下之事。
  事出於意外,雖智者亦窮,不可以苛責也。
  天下之禍多隱成而卒至,或偶激而遂成。隱成者貴預防,偶激者貴堅忍。
  當事有四要:際畔要果決,怕是綿;執持要堅耐,怕是脆;機括要深沉,怕是淺;應變要機警,伯是遲。
  君子動大事十利而無一害,其舉之也,必矣。然天下無十利之事,不得已而權其分數之多寡,利七而害三則吾全其利而防其害。又較其事勢之輕重,亦有九害而一利者為之,所利重而所害輕也,所利急而所害緩也,所利難得而所害可救也,所利久遠而所害一時也。此不可與淺見薄識者道。
  當需莫厭久,久時與得時相鄰。若憤其久也,而決絕之,是不能忍於斯須,而甘棄前勞,坐失後得也。此從事者之大戒也。若看得事體審,便不必需,即需之久,亦當速去。
  朝三暮四,用術者誠詐矣,人情之極致,有以朝三暮四為便者,有以朝四暮三為便者,要在當其所急。猿非愚,其中必有所當也。
  天下之禍非偶然而成也,有輳合,有搏激,有積漸。輳合者,雜而不可解,在天為風雨雷電,在身為多過,在人為朋奸,在事為眾惡遭會,在病為風寒暑濕,合而成痹。搏激者,勇而不可御,在天為迅雷大雹,在身為忿狠,在人為橫逆卒加,在事為驟感成凶,在病為中寒暴厥。積漸者,極重而不可反,在天為寒暑之序,在身為罪惡貫盈,在人為包藏待逞,在事為大敝極壞,在病為血氣衰羸、痰火蘊鬱,;奄奄不可支。此三成者,理勢之自然,天地萬物皆不能外,禍福之來,恒必由之。故君子為善則籍眾美,而防錯履之多,奮志節而戒一朝之怒,體道以終身,孜孜不倦,而絕不可長之欲。
  再之略,不如一之詳也;一之詳,不如再之詳也,再詳無後憂矣。
  有徐,當事之妙道也。故萬無可慮之事備十一,難事備百一,大事備千一,不測之事備萬一。
  在我有餘則足以當天下之感,以不足當感,未有不困者。
  識有餘,理感而即透;才有餘,事感而即辦;力有餘,任感而即勝;氣有餘,變感而不震;身有餘,內外感而不病。
  語之不從,爭之愈勍,名之乃驚。不語不爭,無所事名,忽忽冥冥,吾事已成,彼亦懵懵。昔人謂不動聲色而措天下於泰山,予以為動聲色則不能措天下於泰山矣。故曰默而成之,不言而信,存乎德行。
  天下之事,在意外者常多。眾人見得眼前無事都放下心,明哲之士只在意外做工夫,故每萬全而無後憂。
  不以外至者為榮辱,極有受用處,然須是裡面分數足始得。
  今人見人敬慢,輒有喜慍,心皆外重者也。此迷不破,胸中冰炭一生。
  有一介必吝者,有千金可輕者,而世之論取與動,曰所直幾何?此亂語耳。
  才猶兵也,用之伐罪弔民,則為仁義之師;用之暴寡凌弱,則為劫奪之盜。是故君子非無才之患,患不善用才耳。故惟有德者能用才。
  藏莫大之害,而以小利中其意;藏莫大之利,而以小害疑其心。此思者之所必墮,而智者之所獨覺也。
  今人見前輩先達作事不自振拔,輒生歎恨,不知渠當我時也會歎恨人否?我當渠時能免後人歎恨否?事不到手,責人盡易,待君到手時,事事努力不輕放過便好。只任嘵嘵責人,他日縱無可歎恨,今日亦浮薄子也。
  區區與人較是非,其量與所較之人相去幾何?
  無識見底人,難與說話;偏識見底人,更難與說話。
  兩君子無爭,相讓故也;一君子一小人無爭,有容故也。
  爭者,兩小人也。有識者奈何自處於小人?即得之未必榮,而況無益於得以博小人之名,又小人而愚者。
  方嚴是處人大病痛。聖賢處世離一溫厚不得,故曰泛愛眾,曰和而不同,曰和而不流,曰群而不黨,曰周而不比,曰愛人,曰慈樣,曰豈弟,曰樂只,曰親民,曰容眾,曰萬物一體,曰天下一家,中國一人。只恁踽踽涼涼冷落難親,便是世上一個礙物。即使持正守方,獨立不苟,亦非用世之才,只是一節狷介之土耳。
  謀天下後世事最不可草草,當深思遠慮。眾人之識,天下所同也,淺昧而狃於目前,其次有眾人看得一半者,其次豪傑之士與練達之人得其大概者,其次精識之人有曠世獨得之見者,其次經綸措置、當時不動聲色,後世不能變易者,至此則精矣,盡矣,無以復加矣,此之謂大智,此之謂真才。若偶得之見,借聽之言,翹能自喜而攘臂直言天下事,此老成者之所哀,而深沉者之所懼也。
  而今只一個苟字支吾世界,萬事安得不廢弛?
  天下事要乘勢待時,譬之決癰待其將潰,則病者不苦而癰自愈,若虺蝮毒人,雖即砭手斷臂,猶遲也。
  飯休不嚼就咽,路休不看就走,人休不擇就交,話休不想就說,事休不思就做。
  參苓歸芪本益人也,而與身無當,反以益病;親厚懇切本愛人也,而與人無當,反以速禍,故君子慎焉。
  兩相磨蕩,有皆損無俱全,特大小久近耳。利刃終日斷割,必有缺折之時;砥石終日磨礱,亦有虧消之漸。故君子不欲敵人以自全也。
  見前面之千里,不若見背後之一寸。故達現非難,而反觀為難;見見非難,而見不見為難;此舉世之所迷,而智者之獨覺也。
  譽既汝歸,毀將安辭?利既汝歸,害將安辭?巧既汝歸,罪將安辭?

上士會意,故體人也以意,觀人也亦以意。意之感人也深於骨肉,怠之殺人也毒於斧鉞。鷗鳥知漁父之機,會意也,可以人而不如鷗乎?至於征色發聲而不觀察,則又在色斯舉矣之下

士君子要任天下國家事,先把本身除外。所以說策名委質,言自策名之後身已非我有矣,況富貴乎?若營營於富貴身家,卻是社稷蒼生委質於我也,君之賊臣乎?天之僇民乎?

聖賢之量空闊,事到胸中如一葉之泛滄海。
  聖賢處天下事,委曲紆徐,不輕徇一已之情,以違天下之欲,以破天下之防。是故道有不當直,事有不必果者,此類是也。
  譬之行道然,循曲從遠順其成跡,而不敢以欲速適已之便者,勢不可也。若必欲簡捷直遂,則兩京程途正以繩墨,破城除邑,塞河夷山,終有數百里之近矣,而人情事勢不可也。是以處事要遜以出之,而學者接物怕徑情直行。
  熱鬧中空老了多少豪傑,閒淡滋味惟聖賢嘗得出,及當熱鬧時也只以這閒淡心應之。天下萬事萬物之理都是閒淡中求來,熱鬧處使用。是故,靜者,動之母。
  胸中無一毫欠缺,身上無一些點染,便是羲皇以上人,即在夷狄患難中,何異玉燭春台上?
  聖人掀天揭地事業只管做,只是不費力;除害去惡只管做,只是不動氣;蹈險投艱只管做,只是不動心。
  聖賢用剛,只夠濟那一件事便了;用明,只夠得那件情便了;分外不剩分毫。所以作事無痕跡,甚渾厚,事既有成,而亦無議。
  聖人只有一種才,千通萬貫隨事合宜,譬如富貴只積一種錢,貿易百貨都得。眾人之材如貨,輕縠雖美,不可禦寒;輕裘雖溫,不可當暑。又養才要有根本,則隨遇不窮;運才要有機括,故隨感不滯;持才要有涵蓄,故隨事不敗。
  坐疑似之跡者,百口不能自辨;犯一見之真者,百口難奪其執。此世之通患也。聖〔人〕虛明通變吻合人情,如人之肝肺在其腹中,既無遁情,亦無誣執。故人有感泣者,有愧服者,有歡悅者。故曰惟聖人為能通天下之志,不能如聖人,先要個虛心。
  聖人處小人不露形跡,中間自有得已,處高崖陡塹,直氣壯頄皆偏也,即不論取禍,近小文夫矣。孟子見樂正子從王驩,何等深惡!及處王驩,與行而不與比,雖然,猶形跡矣。孔子處陽貨只是個紿法,處向魋只是個躲法。
  君子所得不問,故其所行亦異。有小人於此,仁者憐之,義者惡之,禮者處之不失禮,智者處之不取禍,信者推誠以御之而不計利害,惟聖人處小人得當可之宜。
  被發於鄉鄰之鬥,豈是惡念頭?但類於從井救人矣。聖賢不為善於性分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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