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刚席卷关东,渴望集中力量击破敌手联盟中的一翼,是志在必得;一位刚平定信浓,对一战换取稳定的方案极感兴趣,是踌躇满志。无论对上杉政虎,还是武田信玄来说,海津城的完工,以及割岳城的易手,对己方与对方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行为,决战已经不可避免! 八月,秋日骄阳高照,春日山城中,上杉政虎在向毗沙门天许下必胜愿望后,走出馆殿,对着一万八千越后子弟兵,发出了进军北信浓的命令。越军人马旗帜大张,高歌而进,沿着北陆街道迅猛南下,八月十五日越军抵达善光寺,怒火冲天的上杉政虎,为了报复之前善光寺别当的背叛,下令将其间的佛像与寺宝清扫一空,全部运回越后,旨在摧毁之前信玄利用善光寺在宗教上加强对信浓支配的野心,而后,上杉政虎让五千人马驻防在善光寺,看守辎重,并且负责己军退路的畅通,自己则领着剩下的一万三千主力,越过犀川与千曲川,目标直指海津城。 海津城的城代,稀世的美男子高坂弹正忠昌信有些慌张了(我只爱馆样一个,你跑来做什么?),他与属下登上了城堡的高橹,朝着城下漫山遍野的越军,急忙点燃了能通往甲斐踯躅崎馆的烽火。 烽烟起,军情急,武田家的众位领主,本能地感受到了大战来临前那死亡的气息,纷纷在各家的神社前献上了立功杀敌的誓愿,随后带着郎党家臣,火速赶赴踯躅崎馆里集结。武田信玄表情凝重,他先前在馆舍里,盯着爱刀“甲斐国乡”,随后抽将出来,冷冽的刀光飘洒在整个房间,“刀不可折刃,新罗三郎子孙万不可丢弃自己的武运,生死兴废,全在此一战。” 在家臣齐齐坐满的广间,信玄与嫡子义信踱出,随后带着大家转向面对祖先相传的“盾无铠”与“御旗”,举办了“三献”仪式:家督武田信玄在家宝前,献上了“打ち鮑”(一种很薄的肉片)、胜栗与昆布,随后用大中下不同的酒盅各自饮尽,再将其摔得粉碎,举起军善和弓箭,大声发出“エイ!エイ!オーッ!!”的叫声,所有的家臣齐声回应,声震大殿。 武田军共动员了一万五千之数,十六日自踯躅崎馆,朝川中岛进发。但直到二十四日,武田军才抵达了与海津城搁着千曲川相望的盐崎城,与海津城下的上杉军对峙了起来。 因为武田信玄不担心,他不想在草率之下,与上杉军正面野战,否则他构筑海津城可就一点意义也没有了:扼守街道与河川的要害海津,里面还有高坂弹正以下的五千精兵,怎么不发挥其一点作用呢?上杉政虎,你部队远道而来,就在我武田流的城堡下兵锋受阻,兵疲师老吧。我再领着生龙活虎的生力军,一举将你击溃。 武田信玄是个精明人,但从十来岁就久经战阵的上杉政虎也不是傻子,他并没有强攻海津,而是带着部队,一路浩浩荡荡大游行,居然跑到了海津城更南部的妻女山上扎营。得知此事的武田信玄与高坂昌信,都有些不敢相信耳朵,“这个上杉政虎,胆子够大的啊!” 妻女山(也有不少史料,说上杉政虎其实上的是西条山,妻女山是后来上杉景胜为争夺信浓布阵的场所,后世将上杉景胜与他舅舅的事迹给弄混了),恰好在海津城与盐崎城的包围圈里,并与上杉的后方善光寺坪,还隔着犀川与千曲川两道大河,前进容易但要退回就困难多了——按照兵法所言,政虎的妻女山,就是“死地”(甚至有说法,说妻女山本来没名字,是因为登上山的上杉军将士,念及绝地,渴望回到妻儿的身边而得名的)。 也许确实如后世所言,上杉政虎此举,确实有些让己方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意思。但己方后勤吃紧,四周又满是武田的据点,越后的军力与武田相比又不占优势,那么上杉政虎贸贸然去了绝地,这不成了三国的马谡了?其实,事情没那么简单,我们看看地图就明了了,妻女山的位置,恰好脱离了犀川、千曲川、盐崎城、旭山城和海津城的交错之地,也就是说政虎自此摆脱了被武田方分割包围的危险(在大河大川间作战是极其危险的),另外妻女山的高度,足以鸟瞰下方武田军的一举一动——从另外个层面说,看似被信玄围困的上杉军,其却又能监视到信玄的任何动向,将战场形势把握在手中——这点很重要,因为后来正是这点救了上杉政虎与越后全军的性命。 果然,盐崎城内,武田信玄在与部将讨论决策时,倒是对上了妻女山的上杉军没一点办法。 你说要是对他弃之不理吧,直接去打善光寺的上杉后勤队伍,说不准他就直接杀下来,朝着你或海津城就是一下,逼得你不得不与他野战; 你说你要是主攻妻女山吧,这可是制高点,上杉军好歹也有一万三千,上面还有水源,和马谡上山等死不可同日而语,怕是丝毫占不了便宜,还会被善光寺方向威胁后方。 好家伙,我武田信玄在川中岛人数占优,反倒被上杉政虎这小子给“夹击”了起来,心不甘啊! 八月二十九日,打着孙武子四如军旗的武田信玄动了,他大张旗鼓,穿越了犀川与千曲川间的八幡原(这个地点很重要),又进入了对岸的海津城,与高坂昌信军合流,武田军总数达到了两万。 这回轮到上杉政虎不安了,他在妻女山上,自然能看到信玄的行动,更要命的是,凭着战争直觉,他居然知道武田信玄此举的目的,不由得一身冷汗。 进入海津城的武田信玄,再次静默了下来,命令全军在城内待命,不准喧哗出击。武田家的那帮侍大将与国众倒躁动起来,他们在军事会议上吵吵闹闹,主张不能再等下去了,要和上杉军决一死战。武田信玄充耳不闻,双手交叉,轻轻扬着军扇,只是说:“哎呀呀,越后军精悍,弹正少弼擅长用兵,决战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万邦不得不说,这时的武田信玄,与上田原和户石崩那会相比,确实进步成熟了,用兵之道老练了许多。上田原和户石崩,信玄(那时还叫武田晴信)之所以惨败,最大的失误,就是犹豫,错失了战机。而此时,看似继续犹豫的信玄,骨子里却不是那么回事,因为他通过进入海津城这一看似不经意的行为,已然将战场的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中,就好像个猎人,悠悠然地看着猎物在陷阱里没命地折腾,待到筋疲力尽时,才放那致命的一枪。 又是漫长的等待和对峙,妻女山上的上杉政虎,每天看似清闲地唱谣曲、吹小笛,但他的目光,始终没有转移过方向,那个方向就是海津城。 一直到九月九日,整整十天过去了,这一天,战场的形势发生了突变。上杉政虎一大早就爬起来,都没来得及解手,就迫不及待地在晨曦下观望着下面海津城的态势,恐怖的一幕出现了,海津城内升起了密集的炊烟,武田军要动手了! 上杉政虎立刻传令全军:“留百人勇士在妻女山,立起营帐和旗帜迷惑敌人。其余人马,今晚乘着夜阴,全部下山,马摘铃人衔枚,不许发出任何声音,取道千曲川雨宫渡,Move now!Go!Go!Go!” 既然双方都动了,那么在遭遇下两雄的决战,将是不可避免的,第四次川中岛之战的最精彩戏码就要上演了!幕末儒学者赖山阳,单有一首诗,描绘了此时此景: 川中岛.题不识庵机山图 赖山阳 鞭声萧萧夜渡河, 晓见千兵拥大牙。 遗恨十年磨一剑, 流星光底逸长蛇。 注:不识庵与机山分别是上杉政虎与武田信玄的道号,赖山阳的这首诗是题画诗,画的正是上杉政虎与武田信玄在川中岛雨宫渡对决的场景。 赖山阳的这首诗写得很有文采与气势,也浓缩了川中岛八幡原决战的过程,万邦在下文里要以此诗作线索,将上杉武田战事给串联起来。首先便是“鞭声萧萧夜渡河”这句了,我们可以想象下,上杉政虎骑着纯白色的放生月毛,身后千军万马,在阴云和残月下,无声无意地渡过千曲川的雨宫渡的绝美绝壮的场景。这时的上杉政虎满怀壮烈,心中只有一个愿望:快,快跑路,再晚就来不及了! 什么!万邦你欠揍不是。啥叫“快跑路”吧?赖山阳此诗笔下的上杉政虎,怎么会是这副德行? 万邦要解释下,本人丝毫没有污蔑上杉政虎殿下的意思,只是将他心中的想法真实地展现出来而已。也许并不好听,但万邦还是认为,这种想法恰好证明了,上杉政虎才是名不折不扣的优秀指挥官。 临阵潇洒,指挥若定,大概是中日两国史书对英雄人物最情有独钟的描写方式了,为什么?写史书写人物的大多是后世的知识分子,许多人连战场啥样子都没见过,所以不管什么人什么事,在他们笔下都多了份浪漫的气息。但真实的情况却是,在瞬息万变的战场间,最高指挥官的决策,都是通过反复的焦灼、犹豫、动摇后,才最终下了那一刻决心的——没别的原因,因为形势是不断变化的,这点咱们在前面的桶狭间之战里说得很清楚了,抓得住这种变化,功成名就,胜利凯旋,抓不住的,对不起,横尸荒野,身败名裂。 之前,上杉政虎扔下善光寺和海津城不问,主力一路疾行,上妻女山安营,这是招妙棋,让武田军无处下嘴,领先一分。 但而后,武田信玄领军,在政虎眼皮下面大摇大摆地穿过八幡原,进入海津城,从容一动,将比分搬了回来,不,甚至反超了上来。 为什么这么说?前面的谜底可以揭晓了,我们先看看后来的江户时代的一副屏风画吧,名字就叫《川中岛合战图屏风》,这屏风是纪州藩主持创作的,其时所谓的“兵学”(也叫军学)很流行,这玩意就是天下承平了,一帮武士闲着无聊,把战乱年代的战例拿出来吹得天花乱坠,并找个偶像(居然还有以张良为偶像的)研究研究,写两本书,向藩主大名推销自个。若被藩主接纳,这些兵学家就会以自己的方式,替藩主训练军队(其实也没什么用,排排团体操罢了),自称“某某流”兵法。江户时代最吃香的兵学流,就是“武田流”,也叫“甲州流”,是研究武田信玄的流派,因为德川家康曾经被武田信玄揍得很惨(后面会说),本着抬高敌人顺便给自己台阶下的原则,幕府很是推崇武田流。不过纪州藩不依了,此藩封地在纪伊国,出身幕府同族,与尾张、水户藩一样,在将军绝嗣情况下,有继承位子的资格,为“御三家”,一向不甚把幕府正统放在眼里,在兵学上也是一样,你幕府夸武田,我就跟你不过去,我夸他的死敌上杉。于是,在纪州藩的大力运作下,“越后流兵法”成功出炉,这个屏风自然也应运而生了。 好了,题外话打住,纪州藩的川中岛屏风画面主要内容,都是上杉将士勇不可挡,武田军一败涂地的景象,与历史真相不太吻合。但有一处,倒是曲折反应了当时的真实,在屏风的第二扇与第三扇的交界处,画了这样一个场景:上杉军扬北众将领中条藤资,护卫着一队荷驮队(运输队),遭到一群衣甲不整的土民与地侍的围攻,中条藤资奋勇作战,最终击退之。 也许,屏风画了这内容,本意是赞扬中条藤资的勇武的(中条藤资是扬北众中坚,也是政虎手下的首席家臣),但不经意间却透露了这样一个信息:第四次川中岛,上杉军的粮食补给极为困难。 困难来自于两个方面,一是与武田相比,上杉军那来自越后的补给线单一狭长,接应不佳;二是,原本在第一第二次川中岛之战,还能为政虎充当带路党的村上、高梨等北信豪族,此刻全被武田驱逐,当了寄居越后的“北信侍”,上杉政虎此次,已是变主场作战为客场作战,得不到当地豪族的支持,中条藤资的运输队遭到土豪的袭击,就证实了这个判断。 所以,上杉政虎在决战之前,还不得不把整整五千人,留在善光寺,来维持补给线的安全。 而武田信玄完全没有这方面的担忧,不管是从诹访、筑摩以深志诚为中转点,还是从佐久、小县以小诸城为中转点,粮道都是畅通无阻的,加上川中岛海津城的四周,都是忠于武田的豪族,也完全能因地就粮。 算一笔账大家就明白了:你有一千斤粮食,经过漫长的运输和险阻,只有三成到你嘴里;你只有八百斤粮食,但足有八成能到你嘴里;哪个更合算?不言而喻。 故而,当妻女山上的上杉政虎,看到武田信玄穿过八幡原,去了海津城后,他会怕就不难理解了——八幡原和海津城,恰好处在妻女山与善光寺的必经之路,信玄此举不但切断了政虎前后方的联系,而且还对孤悬善光寺的那五千上杉军造成了极大的威胁——你在妻女山上动了,我就分出一部别动队,先吃掉善光寺,再解决你;你要不动,也行,我也不动,兵不血刃,活活把你饿死在妻女山上。 这下,上杉政虎傻眼了,妻女山是制高点没错,有充沛的水源也没错,但它不出产粮食啊,肚子饿了,还用敌人动手嘛? 但上杉政虎强就强在,他能沉得住气,他知道急忙下山,走八幡原去善光寺,必然会被以逸待劳的二万武田军候着,那等于自入毂中。所以,他才命令全军隐忍待命,并没日没夜地监视下方海津城的活动。上杉政虎在等什么?简单,他在等武田信玄行动,只有信玄先动了,他才好后发制人,捕捉到全身而退的战机。 上杉政虎的判断虽然很冒险,但是对的。从八月十六日上杉军扎营妻女山来,直到九月九日,二十多天过去了,粮食消耗已经达到了极限,但就在这时,海津城那密集的炊烟表明,武田信玄沉不住气了,他动了。 武田信玄心思缜密,但却功亏一篑,到了最后关头,为了能全歼上杉军,他还是没能按捺住性子,作出了个后世争论不休的决议:九月九日,自海津城出发,自己率旗本以下八千人,去八幡原;命高坂昌信、马场信房(教来石景政)率别动队一万二千,自妻女山东部迂回前行,绕到妻女山的后方南部。 后世的军记物语大多记载着,信玄这一战术构想,是海津城的设计者,足轻大将山本勘助提出的,还给它取了个很生猛的名字,叫“啄木鸟战术”,就好比咱们小时候看动漫,里面的角色,杀招都有个拉风的名字,什么“天马流星拳”、“暴烈斩”、“曙光女神之宽恕”等等,说穿了就是分队夹击战术。 《甲阳军鉴》里,山本勘助是这么说的:“啄木鸟是这样捕食的,两只啄木鸟,一只守在虫洞的全面,一只绕到树干的后面猛烈啄击,洞里的虫子受不了了,自然会出来,这时就成了守在洞口那只的盘中餐了。”于是,高坂昌信这支别动队的任务,就是绕到妻女山的背面,把山上的上杉军给赶下来,然后八幡原信玄的本队,则稳稳呆在那里,等着拦截败下来的上杉军,取得完胜。 老兄,万邦有问题了:首先,高坂的别动队才一万二千人,攻打妻女山的一万三千上杉军,你觉得能攻上去吗?就算攻上去,上杉军就一定会兵败如山倒,乖乖地跑到八幡原,坐那里被武田军割脑袋?况且,武田信玄原本已把八幡原封锁了,干嘛多此一举,非要犯大忌分兵搞什么两路夹击? 这个战术疑点很多啊!但毋庸置疑的是,不管叫啄木鸟战术还是知更鸟战术,武田信玄确实采用了这一不合情理的方案,动机究竟是什么呢? 动机很单纯,就是前面万邦所说的,武田信玄为一劳永逸地解决北信的战事,尽快抽出精力完成更高的目标,他此战最希望将上杉政虎与越后军主力歼灭在川中岛。 这个更高的目标,就是撕毁甲相骏同盟,消灭在桶狭间后已变得残弱不堪的今川氏,这种行为对背信弃义已成家常便饭的信玄来说,再正常不过了。不过,要吞并骏河、远江,夺得富庶的今川领地,就一定要为背盟付出“违约金”,最佳的流程就是:先在川中岛消灭上杉政虎,压制住越后,然后抽身南下,与后北条达成瓜分今川的协议,当然若被后北条拒绝了,就痛揍后北条一顿,逼迫它承认既成事实,而后吞并今川,这样取得骏河湾出海口的武田家将更加强大!那时,不要说小小的甲信,就连征服天下,也并非是妄想啊! 自然,这个想法虽然在信玄心中形成,但并没有挑开明说,但其后武田家的战略走向,正是按这幅蓝图一步步来的。 本着蓝图的第一步原则,武田信玄才驻屯在海津城,遮断了善光寺与妻女山的联系,希望将上了绝地的上杉军先饿得半死,再乘着其突围时一鼓作气消灭之。但到了九月九日,当武田信玄都计算到上杉军粮食快要见底的时候,快要大功告成了,谨慎的他,猛然觉得计划也许有项疏漏: 万一,上杉政虎釜底抽薪,不走八幡原,而是从妻女山冲下,往反方向直驱,闯入信浓的中南部,劫掠粮食以战养战怎么办? 想到这里,武田信玄不由得倒吸了口凉气,武田家所有的精锐,都集中在了川中岛,后方的守备是很空虚的。那么,上杉政虎会不会走这一步呢?信玄回想起第一次川中岛会战,那时他不也把政虎的后路给截断了嘛,但政虎却舍弃后方,避实击虚,最后还是让他逃走了!上杉政虎这个越后的苍龙,向来都是秉承进攻之上的态度的,这种前车之鉴,我不能不防,不要再被政虎牵着鼻子走了。 本着补缺补差的精神,武田信玄才派出了别动队出击,而且别动队的目的地,恰好正是妻女山的背部——所以大家明白了,高坂昌信的别动队的角色,不是像山本勘助所说的,“猛烈啄击树干的背部”,而是彻底封死上杉政虎可能的出路:无论上杉军走哪个方向,本队都能与别动队随时配合,歼灭之。 海津城那堂而皇之的炊烟,并非武田军粗心大意,而是信玄的心里,根本就没想瞒着上杉军,在他眼里,政虎已是瓮中之鳖。 武田信玄的方案是很好的,但他低估了上杉政虎鱼死网破、绝地爆发的斗志,他很快就会尝到,战前分兵这一大忌的苦果。 不过,至少九月九日晚,马鞭萧萧渡过雨宫渡的一万三千上杉军,本意并不想与哪怕是八幡原的八千武田军决战,政虎的最初目的,就是绕开任何阻击,退往善光寺,取得补给后,再决定进退。 巧的是,当晚整个川中岛地区,下起了弥天的大雾,不管是涉过雨宫渡的上杉军,还是渡过广濑渡的武田军,他们在雾中都有些盲目的前进着,战争之神的手,将命运中的决战巧妙地安排好了。 九月十日晨六时,浓雾渐渐散去,八幡原,当上杉政虎看到军阵前方,几名背负百足蜈蚣小旗的武田军使番时,他什么都明白了——相信这些使番的主人也一样,决战不可避免了,那就来吧。 千曲川的水雾渐渐在莽原上消散,晶莹的露水很快在旭日中化为缕缕淡烟,景色美极了——然而,很快取代水雾铺天盖地而来的,是席卷整个八幡原的一场惨烈的血雾。 狭路相逢勇者胜,血路,在血路中夺得生路! 背着百足蜈蚣旗的武田军使番,纵马在各部间来回穿梭,“敌人来袭,布阵,布阵!”各种响声,脚步声、法螺贝声、呵斥声、竖起武器声、旗帜飘荡声,起起伏伏,响彻在八幡原上。 据后世记载,八幡原上,武田军布的是鹤翼阵,这种阵型单一部队排成长长的横队,以求最宽广的防御面,而整体宛如一只往前张开长长两翼的鹤,本阵核心位于中心往后的地带,敌人无法从两翼迂回,而一旦选择中心突入的话,必然会遭到左右的夹击,而深陷其间,是个再理想不过的典型防御阵型。 而上杉军的阵型,许多军学家都说是传说中的“车悬阵”,这种阵型据说来自中国兵法书里,全日本就只有上杉政虎会用,其实说白了就是车轮战术——大将的指挥机关就是车轴心,部将的队伍排成圆形,位于大将的外围,然后一支支队伍像车轮般,从平行方向轮番攻击敌人的阵型,一支突击完了,沿着时针方向撤走,后面的一支再接着来,周而复始,直到敌人崩溃。 万邦觉得这种什么车悬阵,听起来很牛,但操作性基本等于零(连鹤翼阵的操作性都不强),首先军队的基本配置,都是要加强侧翼防护的,你突击都是正面侧面最有效,那个什么车悬阵只能平行突击,而且始终只能有一个部队保持交战面,狭窄得一塌糊涂,有个毛线的威力?另外,一支部队撤走,一支部队又要接着上,有“添油战术”的嫌疑不说,光是这时间和步伐上的协调性,什么中世纪的部队能练出来?最搞笑的是,撤下来的部队,还要继续绕个圆圈,准备下一轮攻击,没给打死,都被累死了。 所以,这车悬阵,大概也是“越后流”的那些军学家,窝在家里搓着脚丫臆想出来的,和中国武侠书那些反重力飞檐走壁有的一拼。 上杉政虎在八幡原的阵型,其实就是没有阵型,以最精锐的部队,和最快的速度,迅猛突击武田信玄的本阵核心,砍下信玄的脑袋最好,砍不下也要杀出一条血路来。上杉政虎用“青竹”(政虎用竹子特制的指挥棒)一指,打着“大芜旗”的柿崎景家,打着“上字旗”的村上义清,打着“無字旗”的宇佐美定行,带着最精锐的两千越后子弟,如狼似虎的朝着武田信玄那竖着孙武子与诹访明神旗帜的本阵,滔滔杀来。 武田信玄你搞“V”字形防,我就搞“A”字形攻,看最后是你把我给“V”死了,还是我将你给“A”穿了! 事实也正是如此——担任信玄本阵前线护卫的武田信繁,与担任旗本职务的山本勘助、初鹿野忠次所承受的冲击和牺牲最大。 最先倒霉的是布阵最前的武田信繁,这位武田家“御一门众”的笔头,望着如黑云般卷来的上杉军,心里就已经有了战死的觉悟,他将属下春日源之丞叫来,先把兄长信玄赠送给他的《金文字法华经》交给了春日,“这是君臣之义。”然后脱下了铠甲上的母衣,挥刀割下自己的发髻,又托付给了春日:“交给我的儿子(武田信丰),这是父子之情。”春日跪地大哭,要与信繁生死与共,信繁大声呵斥,将他赶走。春日刚骑马脱离战场,柿崎景家的骑马队就如旋风般杀到,信繁的七百部众,大多是由甲斐国的惣村集团“武川众”组成,全是骠勇善斗的农兵,清一水的长枪,将号称“越后七郡无人可敌”的柿崎景家部纠缠得痛苦不堪。 随后,宇佐美部赶到,加入了对信繁队的攻击序列。武川众渐渐死伤惨重,支撑不下去了,告急的汇报,不断传到了信玄的本阵里。手持军扇的信玄,只有一个回答,“传令典厩(武田信繁,官位典厩),不惜一切代价坚守下去。” 武田军两翼被上杉军其他部众牵制住了,而信玄的旗本也是兵力有限,根本抽调不出人手,前去增援典厩的阵线。 这样的态势下,武田信繁的战死也是必然的事情了——打着“丸合上字”旗帜的村上义清也加入了战团,其率领的“北信侍”,当年被武田信繁率领的“十二头”逐出领地,因此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一番死斗后,武田信玄的亲弟,披头散发的典厩信繁,阵亡于村上义清无坚不摧的长枪下,年三十七岁。“典厩殿已被我讨取!”上杉军的欢呼声如雷霆般,武田军两翼将领,听闻之后,莫不惊恐哀恸。 武田信繁,这个甲斐最重要也是最优秀的副将,第一个战死在八幡原上,他的阵亡也成为了第四次川中岛中,武田家最沉重的损失。信繁文武双全,且有大军团指挥才能,多次代替兄长出征,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私下底信繁还是个优秀的歌人与学者,甲斐的法典《甲州法度之次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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