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贾府“四春”——元春、迎春、探春、惜春之名来,很有趣,因为书中贾雨村就认为这名取的不太好,第二回他听冷子兴说完“四春”之名后说:“更妙在甄家的风俗,女儿之名,亦皆从男子之名命字,不似别家另外用这些‘春’‘红’‘香’‘玉’等艳字的。何得贾府亦乐此俗套?”如果不因人废言,凭心而论,贾雨村这话说的不错。春、红、香、玉是中国人取名,尤其是女性取名时的常用字,小门小户选此为名也就罢了,像贾府这样的诗学之家也如此,确实有点俗。以曹公之才,给四个姐妹每人取个典雅别致的名字绝非难事,可他为何偏偏要选此等艳字来为她们命名呢?这自有他的道理在:
一是因时取名。取名有多种角度,依所生时辰季节而取是最常见的一种。“四春”之名,并非有意选艳字,“只因现今大小姐是正月初一日所生,故名元春,馀者方从了‘春’字。”正月初一是春之始,给生在这天的孩子取名“元春”是恰如其分的,随后而来的妹妹都顺着往下叫也顺理成章。何况,三姐妹的生日也都在春季呢!第七十回,“说起诗社,大家议定:明日乃三月初二日,就起社,”而“次日乃是探春的寿日。”由此可知,探春生在三月初三,即岁时上的“重三”,又叫上巳日,这天正是人们踏青游玩探春的日子;迎春、惜春的生日,书中虽未明写,但依中国传统岁时风俗可推知,迎春生于立春,惜春生在芒种,四个姐妹正好占满了整个春季。《红楼梦》中以出生时辰或季节命名的有不少位,如,春燕、莺儿、春纤,应生在春季;小蝉、文杏、莲花儿,应生在夏季;秋纹、秋桐、傅秋芳,应生在秋季;而雪雁、茜雪,似应生于冬季。
二是范字取名。中国家庭取名,讲究辈分字,即“范”字,《红楼梦》中贾府的辈分“范”字依次是:水、代、文、玉、草。贾家原来取名无论男女都是严格按照范字来取的,这点书上交代的很清楚,第二回冷子兴对贾雨村道:“上一辈的,却也是从弟兄来的。现有对证:目今你贵东家林公之夫人,即荣府中赦政二公之胞妹,在家时名唤贾敏。不信时,你回去细访可知。”依理推,到了元春这辈儿也应该一样,她与宝玉是一辈儿,名字应范“玉”字。但由于元春正好生在正月初一,取了元春的名字,所以后来的三个妹妹便都跟着范了“春”字。这等于贾府中途改了“范”字,为什么要这么改呢?是否有隐意在里边?值得研究。
三是谐音取名。《红楼》人物姓名多有谐音上的意义,这些意义有的易发现,如英莲,“应怜”也,詹光,“沾光”也;有的不易发现,如“四春”之名,若不是脂批说其中暗伏着“原应叹息”四字,一般读者还真难看出来。元、迎、探、惜“四春”生在“世代勋戚”之家,但“生于末世运偏消”,结果都不太妙。元春高嫁,但“虎兔相逢”,患病而亡;迎春错嫁,被“中山狼”揉搓致死;探春远嫁,海天遥遥,骨肉相分,命运难测;惜春不嫁,出家陪伴青灯古佛,聊此一生。四个人,四种生活道路,但命运是一样的,可谓殊路同归,这难道不让人扼腕叹息吗?“原应叹息”有点宿命的意味,但看到这么多美丽青春的女性慢慢走向衰亡,谁的心头不会掠过一丝丝宿命的念头呢!脂砚斋是何许人?红学界有争论,但不管怎么说,他能从“四春”之名中,看出“原应叹息”来,就是不小的贡献。
四是以典取名。巧妙地借用现成的词语、成语、熟语、典故来给人物取名,既省事,又可使人产生联想,增加名字的文化底蕴和厚重感。贾府“四春”之名,就是借用了现成的风俗词语来命名的。
旧时人们把正月初一即春节称作元旦,也叫“元春”。《隋书·音乐志》北齐元会大享歌皇夏辞中就有“展礼肆乐,协此元春”的句子,同时,家里的长女亦称元女,因此,贾府大小姐生在正月初一,又是长女,以元春呼之是再恰当不过了。
迎春不仅是花名,而且是古代祭礼之一。旧时地方官吏于立春前一日,公服率绅耆吏役,鼓乐出迎春牛芒神于东郊,谓之迎春,张岱《夜航船》中也有“周制迎春唐中宗制迎春彩花”的记载。迎春之名既取自这种习俗。
探春之名来自唐宋时的一种风俗,《开元天宝遗文·探春》条:“都人士女,每至正月半后,各乘车跨马,供帐于园圃或郊野中,为探春之宴。”即正月十五收灯后,人们会先后到郊外观赏野宴,做探春之游。
惜春之名也不例外,前边我们说了惜春生于芒种日,旧俗在此日前后有饯春、惜春之举。《唐诗纪事》五二裴 诗中就有“长安豪贵惜春残,争赏先开紫牡丹”的句子;唐穆宗时更是特别,竟专设置有“惜春御史”。《红楼梦》中对此种习俗作了细致的描述,第二十七回,“尚古风俗:凡交芒种节的这日,都要设摆各色礼物,祭饯花神,言芒种一过,便是夏日了,众花皆卸,花神退位,需要饯行。”惜春之名直接就取自这种习俗。
由以上可以看出,“春”字在取名上虽被视为“艳俗”之字,但到了曹公手里就不一样了,曹公不仅善于化俗为雅,以俗示雅,而且更善于利用熟悉的东西,“洗旧翻新”。还是那句老话,俗雅之间没有绝对的界限,完全取决于创作者的胸中沟壑和趣味修养,曹公笔下的贾府“四春”之名,再次验证了这一点。(红蚂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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