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 我时常在思考，这是一个什么样的时代？ 也许这并不是一个主流媒体 献媚中所谓的伟大时代，但这也绝不是美分党们刻意贬低的堕落时代， 多灾多难的中华民族，在历史中许多时代里，充满了饥饿和苦难，相比之下，今日之中国，物资充沛，人民生活富足，应该属于中国历史中不多见的盛世了。 即便在盛唐，中华民族传说中强大的朝代，摇滚歌手的一曲“梦回唐朝”，曾飞扬了多少年轻的激情，然而，杜甫的诗像镜子一样给盛唐做了记录：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在今天，朱门依然酒肉臭，但路上却不复有冻死骨。大多数人都生活安定，连最底层的贫民也有了低保，如果这还不算盛世，那么，中国历史上又哪里还有如此富足的盛世？ 既然是盛世，就必然呼唤伟大的股市，必然有轰轰烈烈如千古海潮般的奇迹般的股市，汹涌于这段历史，并记录于未来 。伟大的股市必催生伟大的板块，一带一路 板块和券商 板块将如双子星辉映天际。 2 但是，即便无比灿烂的时代，也总会有些许阴影，它们弥漫于细节之中，却注定为多数人所忽略。 就拿我每天生活其间的这条小街来说吧。 每天上午，我职业炒股，每个中午，我会从我的工作室亦即我的住地出来，去800米之外的四川师大校外小吃一条街，去吃盒饭。 这800米，路边是一个又一个的小摊，冬季的寒冷离去之后，大约从初春以来，许多卖水果的流民、摊贩，就占领了这条街，如同香港人占中，又如美国人占领华尔街，在我们这里，是流民占领了这800米的无名小街。 我每天经过这条街，观察这条街的一切，我记录，我经历，我旁观，我感受。 印象比较深的一次，是大约两个多月前，那么水果摊子上还不流行菠萝，那时我爱买什么呢?对了，我想起来了，我那时爱买“纽荷尔”，就是一种杂交的柑橘，似乎是新西兰进口的种子，引进在国内种植，由于颜色好看，水分充沛，一举占领了水果市场，似乎当时，记忆中只有“雷波脐橙”可以与之对垒。但我买了一次“雷波脐橙”之后，就只买“纽荷尔”，是的，我喜欢吃“纽荷尔”，就是这样。另外，我还爱吃柚子。 但我显然要说的不是这些，我要说的是，有一次，我到街边的一个三轮车推着的水果摊上，买“纽荷尔”和柚子。那个卖水果的中年男人，一看就是那种文化 不高，饱经生活沧桑的进城农民工，我在选“纽荷尔”时，听到他和旁边那个卖水果的人唠嗑。他说：“我儿子可出息了，大学毕业后，一点没让我操心，找了个女朋友，是城市人，银行老板的女儿，房子都没让我儿子买，她家出钱买了，上个月结婚了……我没去，怕给儿子丢脸。” 这是真实的。最后一句真的是“神补刀”啊，我开始是有心没肺地听他们唠嗑，但他前几句的得意，和最后一句的诚实，巨大的反差，让我一下子无法忘记他那平常的对话了。 然后我就故意慢慢挑选纽荷尔，好听他们更多对话。只听旁边那水果摊贩安慰他说：“不去更好，反正那女娃已经被你儿子给办了，以后关键是等生了娃，就彻底安稳了。” 这个卖水果的一听，立即语气又欢愉起来，继续吹他的儿子，无非是多么有能力，多么有本事，在保险 公司上班，第一个月就评为先进，第二个月就晋升科长，如何如何。 我继续听着，一边又要了两个柚子，让摊贩给我把柚子剥了，这样可以多捱一点时间。 他剥着柚子，忽然冷不丁对我说：“帅哥，你月工资多少？” “啊，问我么？”我疑惑地看着他。虽然我不帅，并且岁数也不小了，但经常都有陌生人喊我帅哥，当然，是在街头买东西的时候。所以他忽然喊我帅哥，我并不吃惊，只是心想，我和你并不熟啊，问这么隐私的问题。 “是啊。”他憨厚而固执地看着我。 “我的月工资……”我沉吟着。这个问题还真不好回答。作为资金不算小的职业股民，我虽然经常一天赚几万、十几万、甚至几十万元，但我也经常一天亏几万、十几万、甚至几十万元，一个月拉通下来，经常是白干。例如今年2月份，我那个月的炒股收入是负数。所以真要回答月工资，还真不好说。见我面露难色，水果小贩鼓励地又看我一眼，那意思是：大胆说，别怕。 于是我说:“我月工资嘛……这个，大约5千元左右吧。” 他立即很灿烂地笑起来说：“也不错了，也不错了，我儿子也才月工资9千，哎呀，他可孝顺了，经常说要来帮我卖水果呢。我说，你工作那么忙，下班后就好好休息就是了……嗯，你的纽荷尔和柚子，一共41元，那1元不收你的了，算我请客！” 我接过纽荷尔和柚子。这是2015年2月的事。当时，券商 股正处于低位，我的人生正处于又一个蛰伏期。但我心中充满了温暖和期望，这些底层的贫民感染着我，也感动着我，他们的乐观，他们的以苦为乐，他们的坚韧，他们在艰难生活中强悍的追求快乐的能力，给了我无边的希冀。于是我牢牢地持有这券商股 ，从最低谷一直持有到目前它们从当时的低位起来平均接近翻倍。 3 时间是唯一可以证明一切的，包括证明你坚持的意义。时间过得既快又慢，进入3月之后，菠萝忽然在这条小街流行开来。 有人说，这是海南 运来的菠萝；有人说，这是云南运来的菠萝；有人说，这是泰国运来的菠萝……所有这些，我都无从考证，我只是感叹，真是一个奇妙的时代啊，我们这里千百年来从不产菠萝，这里的古人一生也不知菠萝为何物，而我们却能如此轻松地吃到数千里之外的菠萝。 当然这也不是我要说的，我要说的是卖菠萝的人。 这条800米的无名小街，占领小街的水果摊贩们像水一样流动，你今天见到他，明天他却可能再不来卖水果了，但不断有新面孔出现，推着三轮车，和他们的水果。当初那个卖妞荷尔的男人自从进入3月份后，我就已经很久没再见到，3月之后，许多异乡人来到这里，每个三轮车上载着一车菠萝，他们则每时每刻都在削菠萝。 没有削皮的菠萝，是非常便宜的。众所周知，菠萝削皮很麻烦，所以，大家必然都买削好了的菠萝。他们赚的，就是这个差价，如同我们炒股之人，赚股票的差价那样。 有一对老年夫妻，经常在这条街离街口大约70米的电线柱子下面，摆一辆三轮卖菠萝。 我第一次买他们家菠萝的时候，我问：“这是哪里产的菠萝？” 老妇人回答：“这是海南的香水菠萝。” 哦，想不到竟然有这么动听的名字，香水菠萝。我当时立即想写一首诗，诗的名字就叫香水菠萝。我总是这样，我会因为几个字，或者一个名字，忽然有写诗的愿望。我几乎所有的诗，都从没构思过，更没打过草稿，完全是因为被偶然的某个细节触动，让我有写出长长短短的句子的愿望。 “怎么卖的呢？”我问，指了指削好后分成几瓣泡在玻璃 缸里的香水菠萝。 “一瓣3元钱。如果秤的话，削好的是5元1斤。” 于是我秤了1个，正好1斤，5元。我发现，一个菠萝正好可以分成两瓣。于是我问：“以后我都到你这里买，两瓣5元钱可以吗？” 老夫妻说：“当然可以，我们一直是1瓣卖3元，如果买2瓣就只收5元。” 后来，我每天中去吃饭路上，饭后回来，经过他们摊子时，都买2瓣。 有一次，我去买时，正好看到老妇人在削菠萝，她先是麻利地用刀将菠萝大体上去皮，然后，掏出一个像是剪刀又像是镊子的东西，伸到菠萝凹洞中去，一个凹洞一个凹洞地将菠萝打理干净。那个镊子状的东西十分锋利，我看到一不小心间，老妇人锥到了自己的指尖，血一下子冒出来，可能她血小板凝固能力较弱，血不停地冒，把那个菠萝都染得血红了。 只见那老妇人掏出一条很脏大抹布，开始裹她自己的手，我一看，说这怎么能行，等着！然后我赶紧跑到十多米外路旁的一家小药店 ，买了创可贴，拿给了她。 当我递给老妇人时，她起初不愿意接，后来才要了。她有些惭愧神色地说：“我们这些命贱的人，哪能用这些好东西哦。其实流点血有啥子哦，我们没这么娇气，可惜是这菠萝啊，丢了又可惜。” “这菠萝我买了。”我说。 可是，她坚决地不同意。她看出我心诚，就说：“我知道你是想帮我，可你买了，估计也不会吃，虽然你给了我菠萝钱，可还是浪费了。我拿回去给我家老头子吃，他病了几天了，也没吃啥水果……” 我只好走开了，看了一眼那被血染红的菠萝，依然放在那堆菠萝里，我忽然想，古代有养蚕的人却穿不了绸缎，如今尽管都有低保了，可终究还是有人，每天削着菠萝，却自己不舍得吃一个。 而且，是这么廉价的菠萝。 4 我第二天决定，每天不再只买两瓣菠萝，而是必须到老夫妻那里，买4瓣菠萝。 可是，上帝并不给我表达自己的同情心的机会。第二天起，不仅没看到那个老头，连老妇人也没来了。 是的，后来，这对老夫妇，就再没出现在这条无名街到。 他们像烈日下的水珠一样，蒸发了。 一点痕迹也没落下。 但我从此养成了每天吃菠萝的习惯。 因为那对老夫妇已经不再在这条街上，我就换着不同的摊贩买菠萝。 有一次，我买了两瓣菠萝，正要走，卖菠萝的人忽然说：你不好拿，我给你个塑料袋，你装着菠萝好些。 还有一次，我秤了一个菠萝，卖菠萝的人很细心地削完皮，并打理好菠萝的凹洞之后，我本来都要接过菠萝了，他却忽然从三轮车下拿出一个水壶，说，我给你的菠萝冲一冲水，免得削皮的时候还有些渣渣。 是的，以上真的是发生在这个初夏，发生在成都远郊这条无名小街上，发生在这些底层贫民身上的真实的故事。我时常想，为什么这些卖菠萝的人，却普遍那么善良？他们几乎没有任何技能，没有文化 ，没有其他赚钱的本事，所以只能去批发市场买回一三轮车的菠萝，而后用刀和那锥子般的工具削皮，菠萝不容易坏，他们可以慢慢地卖完这一车，那么这一车他们能赚多少？每当这么想着，我都有欲泪的感觉。 可是，我是不是应该去无偿地帮助他们呢？似乎又说不过去。我比他们富足一些，我也深深被他们的生活所打动，可如果因此，我就应该无偿地帮助他们，似乎又说不过去。因为如果这是应该的，那么李嘉诚为何不散布他的巨大家产的一小部分给每个可怜的人？这个问题使我迷惘，我同情弱者，同情这世界里底层的最贫苦的人，可是，我又做不到义务地分出我的财物给他们，我自私，我想过更好的生活，我想开宝马X6。我想开着好车去勾引女人，然后把她们推到，疯狂地交欢，请问，这样罪恶吗？ 5 上帝在上，请倾听我的告白，是的，我真心真意地同情这个世间每一个弱者，每一个孤苦的人， 可我又总觉得自己所拥有的，还不够多，还无法义务无偿地分出我的财务给那些贫苦的人。 我一边在真心实意地同情着那些需要同情的人， 一边又在想着让自己的日子以后过得好一些，譬如买套不错的房子，买个不错的车子。 总嫌自己股市账户里数字还是不够丰满，甚至连取钱出来买车，也想等股市彻底没投机机会的时候。 …… 或许，真应了狄更斯的那句话：这是最好的时代，也是最差的时代。 请允许我补充一句：在这个矛盾的时代里，我们每个人既是天使，同时也是魔鬼。 （全文完。2015年4月26日，下午5点到傍晚7点半，雷立刚草于成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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