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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一百二十回抄本初探》序

 金品之文集 2015-04-29
《〈红楼梦〉一百二十回抄本初探》序
  张庆善
  夏薇博士的《〈红楼梦〉一百二十回抄本初探》即将出版,嘱我写序,作为大连老乡,我自然不好推辞。但写的时候却让我十分为难,因为夏薇研究的课题对我来说是很陌生的,我以往没有关注到这方面的研究,这也是几乎被红学界“遗忘”的领域。夏薇给自己选择了一个“难题”,老乡情谊也让我糊里糊涂地揽上了一件麻烦的差事。但这个“难题”确确实实是《红楼梦》研究中极具挑战性、极具学术价值的课题,做好了具有填补学术空白的意义。正因为如此,我勉为其难,还是要为夏薇博士的研究说几句话。
  夏薇这些年来在刘世德先生的指导下,集中力量调查研究《红楼梦》一百二十回抄本。说到《红楼梦》版本,人们通常认为有两大版本系统,即脂本系统和程刻本系统,以往的研究也大都集中在这两个方面。当然也有学者对这样划分《红楼梦》版本系统有不同的见解,著名红学家林冠夫先生就认为这样的划分不妥当,因为程甲本的底本也是来自脂本,所以他提出称其为早期抄本和后期梓印本比较好。香港著名红学家梅节先生则从另一个角度对《红楼梦》版本系统提出不同的意见,他认为把《红楼梦》版本分为脂本和程本两个系统,并不能反映版本流传的真实情况,正确的应区分为《石头记》和《红楼梦》两个系统。这个见解也得到许多学者的赞同。林先生、梅先生都是我国研究《红楼梦》版本的著名学者,他们的学术观点有很大的影响力。但他们所说的《红楼梦》版本系统的区分和夏薇博士研究的课题不同,夏薇研究的是《红楼梦》一百二十回抄本问题。据我所知,除少数专家在《红楼梦》版本的研究中提到后四十回抄本问题外,以往的《红楼梦》版本研究大都集中在脂本研究(前八十回)和刻本研究上,还没有人比较系统地研究一百二十回的抄本问题。这确实是一个全新的研究领域,夏薇的研究具有重要的学术价值。
  夏薇认为,《红楼梦》版本系统除八十回脂本系统和一百二十回刻本系统之外,还有一个被忽略的版本系统存在——一百二十回的抄本系统存在。这无疑是一个极为大胆的观点。夏薇的观点能够成立么?夏薇面临着很大的挑战,她必须论证在程刻本之前确实有一百二十回抄本的存在,必须论证一百二十回抄本至今还有存在。
  从现有的文献记载看,在《红楼梦》程刻本出版之前,就有完整的一百二十回本的存在。周春《阅读红楼梦随笔》中记载:“乾隆庚戌秋,杨畹耕语余云,雁隅以重价购钞本两部:一为《石头记》八十回,一为《红楼梦》一百二十回,微有异同,爱不释手,监临省试,必携带入闱,闽中传为佳话。”周春的这条记载非常重要,它明确告诉人们在程刻本出现之前,《红楼梦》抄本就有两种,一为八十回本,名字为《石头记》;一为一百二十回本,名字为《红楼梦》。“乾隆庚戌秋”,即乾隆五十五年(公元1790年),而程甲本刻本则是在乾隆五十六年(辛亥,1791年)才出版的。写于乾隆五十四年的舒元炜序,也证明有一百二十回抄本的存在。舒元炜在序中说:“惜乎《红楼梦》之观止于八十回也。全册未窥,怅神龙之无尾;阙疑不少,隐斑豹之全身。……核全函于斯部,数尚缺夫秦关;……漫云用十而至五,业已有二于三分。从此合丰城之剑,完美无难;其探赤水之珠,虚无莫叩。”舒序本虽然只有八十回,但舒元炜在序中说得十分明确,《红楼梦》是一百二十回,他虽然只有八十回,占全书的三分之二,但他很有把握地说“合丰城之剑,完美无难”,即是说搞成全本没有问题。从这些记载看,在程刻本出现之前,确实有一百二十回抄本在流传。问题是在程伟元、高鹗整理程甲本的时候,他们似乎并不是依据一个完整的一百二十回抄本为底本,程伟元在程甲本序中说:“《红楼梦》小说本名《石头记》……然原目一百廿卷,今所传只把八十卷,殊非全本……爰为竭力搜罗,自藏书家甚至故纸堆中无不留心,数年以来,仅积有廿余卷。一日偶于鼓担上得十余卷,遂重价购之,欣然翻阅,见其前后起伏,尚属接榫,然漶漫不可收拾。乃同有人细加厘剔,截长补短,抄成全部,复为镌版,以公同好,《红楼梦》全书始至是告成矣。”程伟元在程乙本《引言》中又说:“书中后四十回,系就历年所得,集腋成裘,更无他本可考,惟按其前后关照者,略为修辑,使其有应接而无矛盾。至其原文,未敢臆改。”程伟元说得很清楚,在他们整理《红楼梦》的时候,先搞到手的是八十回本,后四十回是“历年所得,集腋成裘”,这包括“一日偶于鼓担上得十余卷”。一百二十回抄本的存在看来是没有问题的,问题在于是否存在一个“一百二十回抄本系统”。有趣的是周春说有一个一百二十回抄本,但显然他没有见过,仅是听说的。舒元炜也说有一百二十回本存在,可他也是没有见到。程伟元虽然刊刻了一百二十回本,但他同样没有看到一个完整的一百二十回本。一百二十回抄本在哪里?这就成了问题的关键。
  夏薇这些年几乎倾其全力寻找一百二十回抄本。从2005年开始,不知跑了多少家图书馆,六年时间里她找到了五种一百二十回抄本,并逐个本子进行深入细致的研究,这就是这本书的主要成果。夏薇发现这些一百二十回抄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与程甲本、程乙本相较都有很明显很关键的异文,表明他们显然不是抄自程甲本或程乙本,而是各自另有底本。这种情况不仅出现在后四十回,也大量地存在于前八十回,这确实值得深入研究。当年林冠夫先生在谈到《杨本》的时候,就指出过:“杨本是个一百二十回的‘全本’。它的后四十回一部分(共二十一回)大体上同程乙本;而另一部分(十九回)与程甲、程乙本都有较大的差异,总的倾向是比较简略。这种简略的情况,究竟是怎样形成,尚有待于作进一步研究。”至今,这方面的研究仍然很薄弱。从这个意义上讲,夏薇的研究确实开拓了一个新的领域。当然,要论证一百二十回抄本系统的存在,夏薇仍然面临着巨大的挑战和考验,还有许多更为艰苦的奔波和苦恼伴随着她。在我看来,一百二十回抄本的复杂性甚至超过早期脂本,如何科学合理地解读这些复杂的情况,是夏薇学术论点成立的关键所在。
  夏薇书的出版,毫无疑问是红学的最新收获,是开拓性的收获,人们可能会对夏薇的一些具体观点提出不同的见解,如果有这样的讨论,必将会有力地推动《红楼梦》版本的研究,我期待着夏薇书的出版能引起人们对一百二十回抄本研究的关注,红学的发展和突破寄希望于年轻的学者。
  是为序!
  2012年6月13日于北京惠新北里
  序
  刘世德
  十年前,夏薇调进社科院文学所博士后站工作。作为她的合作导师,我告诉她:《红楼梦》一百二十回抄本很有研究价值,你可以把它作为你博士后期间的研究目标。结果,她一研究就是十年。
  十年后的今天,我在这里为她的《〈红楼梦〉一百二十回抄本初探》撰写序言,真是感慨良多。从1921年胡适的《〈红楼梦〉考证》出来就不断有反对之声相随,其中深有影响的如夏志清、周绍良、宋浩庆、胡文彬等,其中林语堂、高阳、舒芜等更是从小说家立场旗帜鲜明地反对将作者指为高鹗和完全否定后四十回。俞平伯对此在晚年也进行了反思,认为后四十回有朝一日必然要得到认可,因为只有承认了后四十回,《红楼梦》才能作为一个完整的文学作品,接受人们从文学、哲学的角度对它进行的研究。
  我曾在谈到“建立古代小说版本学”时说过:古代小说版本学更应当近于文艺学、小说学、古代小说学,而远于一般的版本学、古籍版本学。古代小说版本学有助于解决某些小说作品的作者问题。因此,夏薇在研究《红楼梦》一百二十回抄本的同时,也对后四十回作者问题作了深入的考察和探究。书中用了四章的篇幅对胡适、俞平伯和探佚派的观点进行了辨析,对几个论点充分分析,尤其是几个根本点上的论证比较有力,使得这种研究更系统、全面、深入。对“高鹗续书说”进行了有力的辩驳,可以说是从根本上解决了“高续说”问题。这是红学进一步发展的奠基性的新进展。红学研究即将出现新局面。版本研究不仅有助于解决作者问题,还会为文本研究提供版本支持,这种基础性的研究为下一步的红学发展开拓了道路。
  书名之所以称“初探”,皆因《红楼梦》一百二十回抄本在红学版本研究中尚属新材料发掘阶段。此前,红学研究中只重视两种版本形式:一种是八十回脂本,一种是一百二十回刻本。从2005年我开始研究的第一个新发现的一百二十回抄本“戬本”起,到夏薇发现并研究的四种本子,再加上后来又有新发现的本子,到目前为止,已经有六七种一百二十回版本的新材料面世,合并以往脂本研究中,如蒙本、杨本等几个百二十回抄本(夏薇在她的书中对这种脂本中的百二十回抄本及有可能是百二十回抄本的版本也进行了研究),这种新的版本形式在数量上已经完全可以与脂本媲美。现存的一百二十回抄本构成了《红楼梦》传播中一种新的版本系统这种说法实不为过。
  一种学问,从新材料的发掘,到最为接近事实的结论的得出,中间要经历的道路是曲折而漫长的。尤其对像《红楼梦》这样有着二百多年研究史的经典作品,新材料的出现,有时候很可能就意味着要从根本上、大幅度地调整研究方向。这样就会对长期以来占据主流或曾经占据主流的观点形成挑战。虽说不一定每一种拓荒性研究的结果都是令人百分之百满意的,但是学术不能忽略过程,更不能没有过程,也正是一次次的反复论证的过程才让我们有了取得经验和成绩的可能。夏薇这十年的工作不容易,但对于《红楼梦》一百二十回版本研究和文本研究来说,她的工作只是一个开始。
  当我热切地盼望着夏薇能在今后的研究中不断发现新材料、提出新观点的时候,她又在版本研究的基础上开展了一项新的尝试。她提出了一种研究小说人物的新方法,即将版本、名物、审美与文本分析及当下现实相结合的研究办法,从多角度、微观与宏观相结合地对小说人物进行剖析。这是一种以前从来没有过的研究思路。比如,她近两年对晴雯的研究,就是从“睡鞋作为晴雯之死的重要物证”和“雀金裘作为贾府过去的辉煌的代表”这种微观研究为起点,拓展到对明清小说史料价值的发掘和如何证明《红楼梦》是在写没落家族、对贾母等重要人物性格的揭示,以及小说研究与现代文学艺术作品的关系等宏观问题的考察与探索。
  夏薇的这种小说研究方法极具新意,且趣味盎然,以前还从未有人从这样的角度进行研究。她以这种研究为基础进行的几场报告,收到了令人满意的效果,听众反响比较强烈。因此,我在这里还要对她的绘画多说几句。
  我与夏薇相识是2005年她进文学所博士后工作站时候的事,那时候我对她的绘画才能还一无所知。几年前,文学所为庆祝建所六十周年纪念举办了一次小型画展,我才从别人的口中得知她会画油画、国画,而且还画得很有创意。她的古代小说创新性研究中就包含了一个以绘画来阐释小说作品的独特方式。中国古代就有文人画的传统,但自西方油画技法的东渐以来,似乎还没有学者能借助油画创作来为丰富和拓展其学术研究服务的先例,国外的研究者对此也深感新奇和创意。从这一点来说,夏薇是首创。
  从夏薇的《红楼梦》系列油画中的《黛玉葬花》和《晴雯补裘》看,她基本上是这样一个研究方式:写一篇学术文章,相对应的,画一幅与文章主题一致的油画。一方面,她的绘画不是临摹,而是创作,这个创作过程就要求作者以不同以往的思考方式对文本中人物、名物、事件进行详细论证和考索,因而,绘画对于文学研究就形成了推动和促进的作用;另一方面,在文学与绘画相结合的研究中得出的结论,反过来又会为当下的艺术创作服务,成为现代艺术走向专业化、写实化、正确化的指导。从这一角度讲,夏薇这种研究的学术意义和现实意义都是比较重大的。
  夏薇是我的学生,我怀着殷切的希望,期盼她能在今后的工作中继续开辟有自己特色的学术道路。
  2011年9月于北京华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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