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水,真真是江南的魂了。而杨明义则永远湿漉漉地画着。大片墨块总能挤开画面倾泄而来,如雨天之前的阴云把水的渲染浓浓地排开,如此水的质感便在心里先行住下,而画面的初霁或者雨水的尾势则轻轻跳过了时雨的盛季,避开盛季多少是有些隐气的,一个初,一个末,一个首,一个尾好比江南画也画不完的桥。那些桥则更朴实,想来连接江南枕水人家的婚嫁、买卖、津渡、生活是最无声的语言了。 感性的女子总能读出些婉约来,婉约的带点少女的初情。最是那伞,那扇,姑苏是这样的一个带着圆弧气息的城市,弧度的桥,弧度的街道,弧度的昆曲,弧度的甚至是吴语里平仄的音韵。张曼娟说读了杨明义要痴言妄语了,想来是心醉宿雨江南的情致,感性总是牵发女子良善柔软内心的,寄居在城市久了常常渴望有一处心灵休憩的庭院,种植无数开放的雪白的梨花,而在杨明义那里,则是雨后的落花时节。
水乡也不使人倦,没骨写来风物饱满,而皴擦亦显雕镂细致,皆是江南实景,偏实景之外溶溶化出的家思愈见味道。“雪来残瓦不铺平”这般不知能否惊动出鲈莼之思,这画意之内的白淡化地太快,远处破冰的船只竟然那样期待早春,宽叶的萧木静止中蠢蠢欲动,原来这个苏州男人的内心没有冬天。性情中人原来可以深藏起来,不燥,不怒,没有情绪牵涉在他人身上,自我抒情竟有独善其身的好。 做画也未必要有“园丁”之志的。有人发展了墨法,有人发展了水法,有人在意识形态里突围了,这些“园丁”毕竟只是少数,而他们的初衷也只是看画,画画而已,初始快乐总是那些虚誉所不达的。苏州人总多这份自庸的逸情,而他们整体的美学,民众的审美情趣是牢牢扎根的,画肆笔坊,辐辏书香,烟雨流水里的姿态足以自赏。杨明义就是这般专注传统美学并且自我脱俗了,后来他旅美去营养新的画态然而根基终究是国画的。水墨是家传家养的,意识是遐迩兼收的。 在吃透水的宣纸上,杨明义的墨绝对糊的干净。苏州人穿着最讲素净,一衣一鞋都是规矩中见家常,家常里带着十足的礼仪,这份礼仪大抵也不会庄重,而浅中相敬之意往往油然而生。外国人心目中的东方神韵常常来自这样的小家小舍,一个平常姑娘的素鞋,簪戴,褂袄小衣可以玲珑到写意的姿态。那些在杨明义画中用笔甚微的江南女子撑伞或者提篮都没有仕女特色,一丝华贵也不亲近,那是一种站立在早春的姿势,柳黄水绿民间女子所有的端庄和娴淑都来自内心。 常看些莲花,情感自不会潦草。朱文颖说杨明义的莲花是中间态的莲花,倒是她臆想形态里的自斟自酌了,幽凉庭散的文学想象也是美的。杨明义的莲花原来把远观变成了近赏,也不失虔诚,,更觉得其荷叶之美更具实感,而荷花的新盛开败通常是极冷极闲的,有苏州骨子里的流淌很慢的古典,荷花在苏州的建筑格局里有拥挤中的野气,而放在野外,往往又见亲近气,画中尽可管窥。 欤乃声西去了,艄公老的老死的死,苏州新城亦是一番特色。那些旧日渡口的粜米吆喝沉睡在湖里,那里有唐诗宋词,风流才子的种种遗迹,其实倒也不必深深留恋。所有门院胡同小巷终究会把一些人文渐渐丢失,也不需要伤感,苏州依旧是以水为魂以桥连接生活内心的吴语之城。在杨明义的画里画外,无论逢着任何季节,水乡的本质依然有着水饮着墨,墨饮着水的江南风味,触动人的其实只是一刹那境生碧波的苏情。(文:疏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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