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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舒序本的版本来源

 天上星星期二 2015-04-30

 

“舒元炜序红楼梦抄本”,简称“舒序本”。原为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吴晓铃先生购藏。1995吴晓铃先生去世,后按本人遗嘱将包括此抄本在内的全部藏书捐献给了首都图书馆。

此抄本原有八十回,到吴晓铃先生购藏时只存第一回至第四十回这前四十回,而后四十回已遗失。原装订是五回一册,共存八册。正文半叶八行,行二十四字。正文之前先有舒元炜的序文,末署“乾隆五十四年岁次屠维作噩且月上浣虎林董园氏舒元炜序并书于金台客舍”,下面钤有印章两方“元炜”、“董园”;次有舒元炳的《沁园春》词一首,末署“澹游偶题”,下面钤有印章两方“元”、“炳”;再次有“红楼梦目录”。1987年此抄本被中华书局列入“古本小说丛刊”第一辑首次影印出版。

在《红楼梦学刊》1999年第2辑上,刊登了杨乃济先生写的《吴晓铃先生记购得“舒序本”之经过》一文,他发现在1940年出版的第31期《宇宙风》上有一篇署名吴芾的《危城访书得失记》,其中就讲到了购买舒序本的经过。可以肯定,吴芾就是吴晓铃先生的一个笔名,他19376月从北京大学中文系毕业,次年离开北京,赴内陆的西南联合大学中文系任教。《危城访书得失记》中写道:“……您问的是那部《红楼梦》吗?它是乾隆五十四年的抄本。前年元旦之夕我逛罢厂甸的书摊就便道去那个熟识的书店闲坐,那时他们的小主人正在忙着招呼徒弟们搬运新以八十元买到的二百多种书,我得到他的特许去翻阅这还没有入目定价的新货,于是那部抄本的《红楼梦》便归我所有了。他要了四十元,真不多,我明知道他赚了钱,他也知道我知道,然而要是等到他们定好价钱再买,那就非二三百元不办了。……”[1]这家书店新收来的二百多种书出自哪个败落的家庭已很难考证(线索只有舒序本上的两方印章:一为“红楼梦目录”首页右下方的“敬慎堂印”,另一为毎册首回页右下方的“得天然乐趣斋之印”),所以舒序本在1938年元旦被吴晓铃先生以四十元收入囊中,得以幸存,实在是不幸中的大幸。

二十世纪五十年代以来,俞平伯先生、周绍良先生、林冠夫先生、刘世德先生、朱淡文女士、杨传镛先生、郑庆山先生、胡文彬先生、夏薇女士等人都对舒序本的版本研究作出了或多或少地贡献,不过遗憾的是,并没有人将舒序本的版本来源说清楚,更准确地说,是没有人将舒序本的直接前身舒序原本的版本来源说清楚。

在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主办的“中国文学网”“《文学遗产》网络版”2010年第1期中刊登了我们写作的《化解古代小说版本研究中的“一脉情结”》(以下简称《化解》)一文,文中首次提出了舒序本的最近的血缘近亲,为最终搞清楚舒序原本及舒序本的版本来源奠定了基础:

 

“与蒙府本、戚序本、戚宁本血缘最近的近亲是谁呢?是舒序本。”“为什么说舒序本与蒙府本、戚序本、戚宁本是近亲呢?这是因为它们四者之间有着大量的特同异文。”[2]

 

说一说看法“易”,让大家都信服“难”。

大家知道,以前人们的亲缘关系一旦长期分离且无证人、无证据就难以再认定了。而长期分离的版本也是如此,认定它们之间的近亲关系同样困难。然而到了现代,随着科学技术的发展,特别是DNA鉴定技术的发现和完善,人们的家族血缘关系、近亲的亲缘关系、父母子女的亲子关系都先后得到了可信的解决。所以有的版本研究者会说,如果版本与人一样,也可以进行DNA检测和比对,来搞清楚版本之间的先后关系、近亲关系,那该多好呀!

实际上,版本DNA鉴定的曙光已经出现。我们要告诉大家,版本DNA就是版本的文字,版本DNA比对的关键就是版本内部累积的多层次的特同异文(即“特有的相同异文”的简称)。

问题在于你了解版本DNA的基本理论和比对技术吗?

 

 

 

要了解舒序本的情况,先得了解舒元炜的序文。

舒元炜的序文是骈体文,下面只摘取与版本有关的内容:

 

登高能赋,大都肖物为工;穷力追新,只是陈言务去。惜乎《红楼梦》之观止于八十回也。全册未窥,怅神龙之无尾;阙疑不少,隐斑豹之全身。……董园子偕弟澹游,方随计吏之暇,憩绍衣之堂。……筠圃主人瞿然谓客曰:“客亦知升沉显晦之缘,离合悲欢之故,有如是书也夫?吾悟矣,二子其为我赞成之可矣。”于是摇毫掷简,口诵手批。就现在之五十三篇,特加雠校;借邻家之二十七卷,合付钞胥。核全函于斯部,数尚缺夫秦关;返故物君家,璧已完乎赵舍。(君先与当廉使并录者,此八十卷也。)……主人曰:“自我失之,复自我得之。是书成而升沉显晦之必有缘,离合悲欢之必有故,吾滋悟矣。……昔曾聚于物之好,今仍得于力之强。然而黄垆回首,邈若山河(痛当廉使也);燕市题襟,雨分新旧。……”客曰:“善。”于是乎序。乾隆五十四年岁次屠维作噩且月上浣虎林董园氏舒元炜序并书于金台客舍。

 

两处括号里的字是双行小字注释。

从序文中可知,筠圃与当廉使两人早年曾一起抄录了一部八十回的《红楼梦》抄本(其实当时名为《石头记》),但到了乾隆五十四年初,当廉使已过世了多年,抄本也残缺不全了,只存留了五十三回。这时,舒元炜(字董园)、舒元炳(字澹游)兄弟两人在“计吏之暇”借居于筠圃的家里。没想到,两位客人阅读了主人家的这部残缺的抄本,竟与主人筠圃一样,也十分喜爱这部书。于是,筠圃高兴地从邻家借来另一部八十回抄本,让舒元炜、舒元炳兄弟据此来整理旧本。到了六月上旬,舒元炜、舒元炳兄弟不仅据邻家抄本补抄了旧本缺失的二十七回,即“借邻家之二十七卷,合付钞胥”,而且还据邻家抄本校改了旧本存留的五十三回,即“就现在之五十三篇,特加雠校”。全书整理完成后,“返故物君家,璧已完乎赵舍”,即舒元炜、舒元炳兄弟将这一整理本交还给了书的主人。(当然邻家抄本也通过筠圃还给了邻家。)主人筠圃很感动,便发了一通“自我失之,复自我得之”的感慨,两位客人听后连称“善”,遂兄长舒元炜又在整理本前加上了两叶自己亲笔书写的序文,兄弟舒元炳在序文后的空白处也写了一首《沁园春》词。

我们将筠圃与当廉使合抄的本子称为“筠当抄本”;将舒元炜、舒元炳兄弟在筠当抄本上整理完成的本子称为“舒序原本”。那么,今存的舒序本显然是舒序原本的过录本。因为舒序原本上应该只有筠圃、当廉使、舒元炜、舒元炳四人的笔迹,而今存舒序本的抄写者却有十一二位;舒序原本虽也有二十七回是新过录的,但原有的五十三回上应有校改的笔墨,而今存舒序本所存的前四十回页面整洁,旁改甚少,没有哪一回有从头到尾校改的迹象。今存舒序本虽然不是舒序原本,但它的确是舒序原本的直接后代,抄写时间在乾隆五十四年六月中旬以后的几个月内。因为舒序本的序和词之下有舒元炜、舒元炳兄弟的印章,这应是舒元炜、舒元炳兄弟和他们的朋友们据舒序原本抄录下来的共同欣赏的本子。珍贵的是,在今存的十几种《红楼梦》抄本中,舒序本是唯一可确定过录年代的乾隆古本。当然舒元炜、舒元炳兄弟也可能会邀请朋友们帮忙抄录一个自留本,但一般来说,自留本应被舒元炜、舒元炳兄弟带走,而不会一直存留在北京。

已故的周绍良先生写作了《舒元炜序本〈红楼梦〉跋》一文,查阅了大量的史料,基本肯定这个筠圃就是玉栋。他写道:“筠圃,疑是玉栋。玉栋(乾隆十年至嘉庆四年,17451799)字子隆,号筠圃,内务府正白旗汉军人,原襄平姚氏,乾隆三十五年(1770)举人,著有《读易楼诗钞》等。”[3]

周绍良先生所引的志书记载,玉栋(筠圃)以乾隆三十五年举人的身份,拣选为山东的知县。乾隆三十七至四十五年,任兖州府宁阳县知县;乾隆四十九年至五十年,任济南府淄川县知县;乾隆五十年至五十一年,任济南府章邱县知县;……嘉庆元年至三年,任武定府阳信县知县。从乾隆五十一年离职到嘉庆元年起复的十年间,玉栋(筠圃)在干什么呢?据王芑孙撰写的《山东阳信县知县玉君墓志铭》中说:“……以亲老告,亲终出补阳信。”可见在这十年中,玉栋(筠圃)是为年迈的父母作了养老送终之事。他们的生活地点是北京,居住在城北什刹海东边的一处宅院。玉栋(筠圃)自称院内建筑为“读易楼”,楼内收藏了大量的书籍,而且他十分好客,常邀请朋友下榻此处,阅读并抄录书籍。

周绍良先生认为:舒元炜、舒元炳兄弟是浙江省杭州府仁和县人。乾隆五十四年初,他们离开家乡来京城参加当年三月的“春闱”恩科会试,应试未取;仍住筠圃处,以待乾隆五十五年正科会试。这才发生了上述整理《红楼梦》抄本之事。可知,四月上中旬发榜至六月上旬写序的这两个月是舒元炜、舒元炳兄弟整理舒序原本的时间。

许隽超先生在2011年第2辑《红楼梦学刊》上发表了《舒元炜宦迹补考》一文,查出了舒元炜后来进入仕途的一些情况。舒元炜是乾隆四十二年(丁酉)举人,在乾隆五十四年、乾隆五十五年及前后应多次参加会试,均名落孙山。到了乾隆末期,舒元炜以举人身份,经拣选或其它方式进入山东官场。据许隽超先生所引的志书记载,在乾隆六十年里,他短期代理兖州府泗水县知县;在嘉庆三年七月至九月,他短期代理曹州府巨野县知县;十月正式接任泰安府新泰县知县。次年六月,他被山东巡抚陈大文所参,不久即被革职查办,似应从此退出仕途。所参内容是舒元炜署理巨野县的两月内,审理一起命案,负有失察之责,并被怀疑有贪赃枉法之嫌疑。

巧合的是,玉栋(筠圃)申请起复正在乾隆末期,嘉庆元年就被任命为山东阳信县知县;而舒元炜也在这个时候进入山东官场,后也任山东的知县,两人成了同僚。说不定舒元炜到山东来,还是玉栋(筠圃)介绍推荐的。当然,年长的玉栋(筠圃)恐怕因病于嘉庆三年离职,次年六月病逝,享年五十五岁;而舒元炜也在玉栋(筠圃)去世后离开了山东官场。

周绍良先生还对当廉使作了推测。他认为当廉使就是当保,满洲镶白旗人。乾隆四十四至四十七年,任直隶承德府知府;乾隆四十七年至五十年,任直隶热河道;乾隆五十年七月,被任命为河南按察使,旋即改任直隶按察使,十月得急病而亡。不过,没有发现筠圃与当保交往的记载,故下定论终觉不妥。

 

 

朱淡文女士在1993年第1辑《红楼梦学刊》上发表了《论〈红楼梦〉文献学研究之前景》一文,她讲道:

 

“《红楼梦》版本可以分为甲戌原本系和己卯庚辰系两个分支,今存各本除甲戌本属甲戌原本系统而外,其他皆属己卯庚辰原本系统。”[4]

 

 “目前,对下列各点版本研究者已基本达成共识:

己卯本和庚辰本同出于己卯庚辰原本;

蒙府本和戚沪本、戚宁本为一分支;

梦觉本和程甲、乙本为一分支;

杨、列、舒本是拼配本。”[5]

 

上述观点除了误将舒序本判定为拼配本之外,其他的基本正确。

脂砚斋在他生命的最后十年里,共抄阅评点了四次《红楼梦》(再评至四评的书名均为《脂砚斋重评石头记》),即每两三年进行一次,这样就存在过初评原本、甲戌再评原本、三评原本、己卯庚辰四评原本。正如朱淡文女士所说甲戌再评原本、己卯庚辰四评原本有了外传的后代,形成了两个抄本系统。不过,我们要特别强调的是,从曹家直接外传的不是脂砚斋己卯庚辰四评原本,而是曹家己卯庚辰四评副本(简称曹家四评副本),除了甲戌本之外,己卯本、庚辰本、舒序本、蒙府本、戚序本、戚宁本、甲辰本、程甲本都是这一系统的后代。还有,后来又从曹家直接外传的不是脂砚斋甲戌再评原本,而是曹家甲戌再评副本(简称曹家再评副本),这一系统的后代只存了甲戌本一种。也就是说,甲戌再评原本无疑先于己卯庚辰四评原本,但曹家抄本外传时,则是先传曹家四评副本,后传曹家再评副本,而且前者的后代数量很多,后者的后代数量很少。

己卯本和庚辰本都是与曹家四评副本血缘很近的后代抄本,没有经过外人较多的修改,故而文字形态更接近曹家四评副本。要说明的是,曹家四评副本在曹家的时候,曾经过了一次小的改动。我们将改动之前称为前形态的曹家四评副本,将改动之后称为后形态的曹家四评副本。有趣的是,己卯本正是前形态的曹家四评副本的后代,而庚辰本正是后形态的曹家四评副本的后代。

蒙府本、戚序本(戚沪本)、戚宁本与庚辰本一样,是后形态的曹家四评副本的后代,之所以三个本子为一个小分支,是因为它们都是立松轩整理的立松轩本的后代。

甲辰本(梦觉本)、程甲本、程乙本与庚辰本一样,也是后形态的曹家四评副本的后代,之所以三个本子为一个小分支,是因为它们都是梦觉主人整理的梦序原本的后代。梦序原本的整理时间是乾隆四十九年(甲辰),比舒序原本的整理时间早了五年。

舒序本与庚辰本一样,仍是后形态的曹家四评副本的后代,但与两个小分支还有不同。

让我们举两个分回的例子来明晰这些本子的各自情况。

先看第十七回、第十八回。

己卯本、庚辰本的第十七回第十八回没有分开,所以只有一对回目名:“大观园试才题对额 荣国府归省庆元宵”,保留了曹家四评副本的原貌。

这一抄本系统的各支系在互不知情的状况下各有各的分回之处,并各有各的新起回目名。

立松轩是在第十七回第十八回合回的文字量中间找了一个分回处,第十七回比第十八回的文字稍少了一点。故三个后代蒙府本、戚序本、戚宁本是相同的。第十七回回目名为:“大观园试才题对额 怡红院迷路探曲折”,即下句为立松轩新起的,戚序本总目录页此回目名同前,但正文回目名在石印制版时用贴条“深幽”盖在“曲折”之上了;第十八回回目名为立松轩新起的:“庆元宵贾元春归省 助情人林黛玉传诗”。

梦觉主人的分回处不同前者,要靠后一些,这样一来,第十七回长了,第十八回短了。故两个后代甲辰本、程甲本(程乙本又出自程甲本)是相同的。第十七回回目名保留了己卯本、庚辰本的那对回目名:“大观园试才题对额 荣国府归省庆元宵”;第十八回回目名为梦觉主人新起的:“皇恩重元妃省父母 天伦乐宝玉呈才藻”。

舒序本的分回处又有不同,更靠后,第十七回更长了,第十八回更短了,第十七回的文字几乎占了原合回的三分之二,而第十八回的文字只剩三分之一。这应是舒元炜、舒元炳兄弟分的。第十七回回目名为:“大观园试才题对额 荣国府奉旨赐归宁”,即下句为舒元炜、舒元炳兄弟新起的;第十八回回目名为舒元炜、舒元炳兄弟新起的:“隔珠帘父女勉忠勤 搦湘管姊弟裁题咏”。

再看第七十九回、第八十回。

今存的这些本子在第七十九回与第八十回的分回处基本一样。庚辰本第七十九回回目名为:“薛文龙悔娶河东狮 贾迎春误嫁中山狼”,也分出了第八十回,但没有第八十回回目名。让人惊奇的是,拼配本的列藏本第七十九回回目名同庚辰本,而且第七十九回与第八十回文字相连,并未分开,保留了曹家四评副本的原貌,或者保留了前形态的曹家四评副本的原貌。己卯本此回缺失,如存在应同列藏本。

这一抄本系统的各支系在互不知情的状况下各有各的新起的第八十回回目名。

立松轩对第七十九回回目名给予保留,同庚辰本;第八十回回目名为立松轩新起的:“懦弱迎春肠回九曲 娇怯香菱病入膏肓”。故三个后代蒙府本、戚序本、戚宁本是相同的。拼配本的梦稿本、卞藏本基本同前,只是均少了“弱”、“怯”。

梦觉主人也对第七十九回回目名给予保留,只是将“狮”误为“吼”,故两个后代甲辰本、程甲本是相同的。这一失误破坏了“狮”“狼”两兽对仗,并使幽默地娶嫁两兽的一个变为娶“吼”,甚是不通。后来程乙本在总回目页上又改“薛文龙”为“薛文起”,更与薛蟠的“蟠”字无文意上的联系了。第八十回回目名为梦觉主人新起的:“美香菱屈受贪夫棒 丑道士胡诌妒妇方”,只是程甲本改“丑”为“王”,不是“美”与“丑”的对仗了。

舒序本后四十回今已不存,但在总回目页上幸存了第八十回回目名:“夏金桂计用夺宠饵 王道士戏述疗妒羹”,这应是舒元炜、舒元炳兄弟新起的。

特别要纠正的是,有人总是将《红楼梦》的各种异文都认定为《红楼梦》作者的历次改文,这是完全错误的看法。实际上,外传的《红楼梦》作者的文笔最可信的只有两种:一种来自脂砚斋己卯庚辰四评原本,另一种来自脂砚斋甲戌再评原本。而今存的各种早期抄本均是翻抄了多次的抄本,错抄漏抄甚多,要想得到最接近两种原本的文字,必须甄别错抄漏抄,不仅包括甄别各种早期抄本抄写形成时的错抄漏抄,也包括甄别曹家四评副本和曹家再评副本的错抄漏抄。所以,除了上述两种文笔之外,其它各种异文不论改得好,还是改得不好,都是外人所为。

那么接下来,舒序本与立松轩本小分支、梦序原本小分支又是什么关系呢?

这就要求我们在朱淡文女士所说的研究成果之上,继续向前推进。我们的看法如下:

1)舒序本与蒙府本、戚序本、戚宁本是血缘近亲,因为它们四者有特同异文。

2)舒序本、蒙府本、戚序本、戚宁本与甲辰本、程甲本是血缘近亲,因为它们六者有特同异文。为叙述方便,我们将广泛流传的这六个本子的共同祖本称为“广传原本”。

3)舒序本、蒙府本、戚序本、戚宁本、甲辰本、程甲本与庚辰本是血缘近亲,因为它们七者有特同异文。

4)比较于曹家再评副本的后代甲戌本,则庚辰本、舒序本、蒙府本、戚序本、戚宁本、甲辰本、程甲本与己卯本是血缘近亲,因为它们八者有特同异文,都是曹家四评副本的后代。只不过己卯本是前形态的曹家四评副本的后代,而庚辰本、广传原本(舒序本、蒙府本、戚序本、戚宁本、甲辰本、程甲本六者的共同祖本)是后形态的曹家四评副本的后代。

了解了甲戌本、己卯本、庚辰本、舒序本、蒙府本、戚序本、戚宁本、甲辰本、程甲本这九个本子的源流关系,就可以画出《红楼梦》抄本的版本源流全图了。而列藏本、梦稿本、郑藏本、卞藏本作为拼配本,其版本来源是需要按回目来说明的,故更为复杂。

因题目所限,我们本文只论证上述的第一点。

 

 

在论证舒序本与蒙府本、戚序本、戚宁本是血缘近亲之前,让我们先看一看舒序本的版本来源示意图:

 

   

 

如前所说,除甲戌本、己卯本之外,庚辰本、舒序本、蒙府本、戚序本、戚宁本、甲辰本、程甲本七者都是后形态的曹家四评副本的后代,它们各自的版本流传过程,特别是舒序本的版本流传过程,从示意图中可以看得很清楚。

准确地说,原八十回的筠当抄本与蒙府本、戚序本、戚宁本是血缘最近的近亲。只不过筠当抄本,也就是后来的舒序原本今已不存,因此舒序本成为了与蒙府本、戚序本、戚宁本血缘最近的近亲。

我们之所以说舒序本与蒙府本、戚序本、戚宁本是血缘近亲,就是因为它们四者有着大量的特同异文。

从示意图看,筠当抄本与立松轩本有一个共同前身,我们称之为“前筠立本”。

筠当抄本与立松轩本之所以有特同异文,即筠当抄本的后代舒序本与立松轩本的后代蒙府本、戚序本、戚宁本之所以有特同异文,就是因为前筠立本抄藏主在前筠立本上作了一些自作主张的修改和增添。这些修改和增添在当时无疑是独有的,即独有的变异基因。但遗传规律告诉我们:正常的基因要遗传,变异的基因也要遗传。这些变异基因后来就分别遗传给了它的两个后代,一是筠当抄本,一是立松轩本。如此一来,前筠立本独有的异文经过遗传变成了筠当抄本和立松轩本两者的特同异文。筠当抄本重组为舒序原本后,再遗传给它的后代舒序本;立松轩本再遗传给它的三个后代蒙府本、戚序本、戚宁本。这样前筠立本独有的异文经过多次遗传就变成了舒序本、蒙府本、戚序本、戚宁本四者的特同异文。

特同异文可分为三类六种,即文字的同多、文字的同少、文字的同变三类,同多类包括有意的增、无意的衍两种;同少类包括有意的删、无意的脱两种;同变类包括有意的改(径改与校改)、无意的错两种。

为了证明舒序本、蒙府本、戚序本、戚宁本有四者特同异文,下面我们来举一些例子。为了节省篇幅,文字的同多、文字的同少、文字的同变这三类现象只分别各举四例。因列藏本、梦稿本、郑藏本、卞藏本为拼配本,各回目之间来源有变,故在整体本之后用“并”来表明。

先来看前筠立本抄藏主的增笔。

1.在第五回的开始,舒序本、蒙府本、戚序本、戚宁本并梦稿本、卞藏本都有回前诗:

 

“春困葳蕤拥绣衾,恍随仙子别红尘。问谁幻入华胥境?千古风流造业人。”

 

只是戚序本、戚宁本为“造孽人”。

而甲戌本、己卯本、庚辰本、甲辰本、程甲本均无此诗。

要说明的是,在己卯本中的一张夹条上,有后来的收藏者抄写的这一首诗,只是“葳”误为“成”,“随”误为“谁”。

2.在第十回中,舒序本、蒙府本、戚序本、戚宁本并列藏本、梦稿本、卞藏本都如下:

 

“却说这日贾璜之妻金氏因天气晴明……”

 

而己卯本、庚辰本、甲辰本、程甲本均为:

 

“今日正遇天气晴明……”

 

3.在第十一回中,舒序本、蒙府本、戚序本、戚宁本并列藏本、梦稿本都如下:

 

“……怕的是春天不好,如今才九月半,还有四五个月的工夫什么病治不好呢。”

 

而己卯本、庚辰本、甲辰本、程甲本均无有着重点的那两句话。

4.在第二十五回中,舒序本、蒙府本、戚序本、戚宁本并列藏本、梦稿本都如下:

 

“赵姨娘唬的忙摇手儿,走到门前,掀帘子向窗外看看无一个人,方进来向马道婆悄悄说道……”

 

而甲戌本、庚辰本、甲辰本、程甲本均无“一个”两字。

再来看前筠立本抄藏主的删笔:

5.在第七回中,己卯本、庚辰本并梦稿本有几句为:

 

“……咱们到了家,回了老太太,打发你同你秦家侄儿学里念书去要紧。”

 

甲戌本、甲辰本、程甲本与上面的文字有异,但意思相近,中间仍有“请了秦钟”。

而舒序本、蒙府本、戚序本、戚宁本并列藏本、卞藏本均无有着重点的六个字。

6.在第二十三回中,庚辰本有一句为:

 

“贾政道:丫头不管叫个什么罢了……”

 

甲辰本、程甲本并列藏本、梦稿本、郑藏本均同上。

而舒序本、蒙府本、戚序本、戚宁本均无“丫头”两字。

7.在第三十七回中,己卯本、庚辰本有几句为:

 

“秋纹道:还是我取去罢,你取你的碟子去。”

 

甲辰本、程甲本并列藏本、梦稿本均同上。

而舒序本、蒙府本、戚序本、戚宁本均无“你的”两字。

8.在第三十八回中,己卯本、庚辰本有几句为:

 

“探春又道:到底要算蘅芜君沉着,秋无迹,梦有知……”

 

甲辰本、程甲本并列藏本、梦稿本均同上。

而舒序本、蒙府本、戚序本、戚宁本均无“沉着”两字。

当然,这些也极可能是前筠立本的漏抄。无论是删除还是漏抄,四个本子的血缘相近一目了然。

还有的是前筠立本抄藏主的改笔:

9.第五回回目名,甲戌本为:

 

“开生面梦演红楼梦 立新场情传幻境情”

 

己卯本、庚辰本并梦稿本为:

 

“游幻境指迷十二钗 饮仙醪曲演红楼梦”

 

梦觉主人改动了此回目名,故甲辰本、程甲本相同,为:

 

“贾宝玉神游太虚境 警幻仙曲演红楼梦”

 

前筠立本抄藏主改动了此回目名,故舒序本、蒙府本、戚序本、戚宁本并卞藏本相同,为:

 

灵石迷性难解仙机 警幻多情秘垂淫训”

 

看来例1的回前诗正是前筠立本抄藏主改完此回目名之后才有感而发的。

10.在第十回中,己卯本、庚辰本有两句为:

 

“金氏此来,原要向秦氏说说秦钟欺负了他兄弟之事,……”

 

甲辰本、程甲本均基本同上,虽个别字不同,但“他兄弟”三字完全一样。

而舒序本、蒙府本、戚序本、戚宁本并列藏本、梦稿本、卞藏本在“他兄弟”处均为“他侄儿”。应该承认,前筠立本抄藏主将“他兄弟”改为“他侄儿”是正确的。因为前面清清楚楚写到金氏回娘家,要“瞧瞧寡嫂并侄儿”,这个所谓被欺负的金荣正是金氏的侄儿。

11.在第二十三回中,庚辰本有两句为:

 

“看看贾环人物委锁,举止荒疏……”

 

甲辰本、程甲本对有着重点的两字写为“委琐”。

而舒序本、蒙府本、戚序本、戚宁本并列藏本、梦稿本、郑藏本对有着重点的两字均写为“委蕤”。

12.在第三十五回中,己卯本、庚辰本有几句为:

 

“凤姐儿笑道:姑妈倒别这样说。我们老祖宗只是嫌人肉酸,若不嫌人肉酸,早已把我还吃了呢。”

 

甲辰本、程甲本并列藏本、梦稿本均同上。

而舒序本、蒙府本、戚序本、戚宁本在“若不嫌人肉酸”处均为“不然”。

通过以上的三类实例,可证明舒序本与蒙府本、戚序本、戚宁本的确是血缘最近的近亲。

 

 

古时候,有些文人在阅读自己组织人抄录的或购买的小说抄本时,喜欢边看边改。因为抄本是难免会有一些错抄漏抄,而抄本的主人有些文化,看不过去,便会随手将错抄的错字、别字改正,将漏抄后不通顺之处改通顺。当然,这种补漏往往不如作者文笔那样贴切,就被后人斥之为“妄改”,多少有些冤枉吧。

还有些文人喜欢某一小说,就会从头到尾地修改、整理它。比如立松轩、梦觉主人、舒元炜、舒元炳兄弟就因为喜欢《红楼梦》,分别作了各自的修改、整理工作。

而前筠立本抄藏主介于这两者之间,他比随手改错的工作要多一些,如前面的例子,改一些自认为不太合适的回目名、不太合适的句子,有时还会加上一两句话,加上一首诗等等;但又比其后的立松轩、舒元炜、舒元炳兄弟和另一流传线上的梦觉主人所作的从头到尾地修改、整理工作要少许多。这里要介绍的是,他还作了一处七百字的增文,本应该放在例1至例4的增笔中,但所增文字甚多,还是专门拿出来说一说合适。

这就是前筠立本抄藏主将第二十二回破失的结尾作了补全。

原来庚辰本在第二十二回结尾处破失未补,保留了曹家四评副本的原貌,最后的文字如下:

 

……贾政道:“这是风筝。”探春笑道:“是。”又看道是:

前身色相总无成,不听菱歌听佛经。莫道此生沉黑海,性中自有大光明。(此惜春为尼之谶也。公府千金至缁衣乞食,宁不悲夫!)

 

括号里的字是双行小字批。此诗谜上方有朱笔眉批:

 

此后破失俟再补。

 

再后是墨笔回后评:

 

暂记宝钗制谜云:

朝罢谁携两袖烟,琴边衾里总无缘。晓筹不用人鸡报,五夜无烦侍女添。焦首朝朝还暮暮,煎心日日复年年。光阴荏苒须当惜,风雨阴晴任变迁。

此回未成而芹逝矣,叹叹!丁亥夏畸笏叟

 

要说明的是,甲戌本、己卯本、郑藏本、卞藏本均缺此回。列藏本也是在“性中自有大光明(此是惜春之作)”以后缺失下文,而且还没有畸笏的回后评。

前筠立本抄藏主在“性中自有大光明”之后写了如下的内容,故舒序本与立松轩本的三个后代蒙府本、戚序本、戚宁本的文字是大同小异,大同是因为它们都继承了前筠立本抄藏主的增文,小异是因为它们各自在流传中产生了变异。下面我们展示舒序本的文字,并将立松轩本最后一段的不同之处选了几例用方括号表示出来:

   

贾政道:“这是佛前海灯嗄?”惜春笑答道:“是海灯。”

贾政心内沉思道:“娘娘所作炮竹,此乃一响而散之物。迎春所作算盘,是打动乱如麻。探春所作风筝,乃飘飘浮荡之物。惜春所作海灯,益发清净孤独。今系上元佳节,如何皆作此不祥之物为戏耶?”心内愈思愈闷,因在贾母之前,不敢形于色,只得仍勉强往下看去。只见后面写着七言律诗一首,却是宝钗所作,随念道:

朝罢谁携两袖烟,琴边衾里总无缘。

晓筹不用鸡人报,五夜无烦侍女添。

焦首朝朝还暮暮,煎心日日复年年。

光阴荏苒须当惜,风雨阴晴任变迁。

贾政看完,心内自忖道:“此物还倒有限。只是小小之人作此词句,更觉不祥,皆非永远福寿之辈。”想到此处,愈觉烦闷,大有悲戚之状,因而将适才的精神减去十之八九,只垂头沉思。

贾母见贾政如此光景,想到或是他身体劳乏亦未可定,又兼之恐拘束了众姐妹不得高兴顽耍,即对贾政云:“你竟不必猜了,去安歇罢。让我们再坐一会,也好散了。”贾政一闻此言,连忙答应几个“是”字,又勉强劝了贾母一回酒,方才退出去了。回至房中只是思索,翻来复去竟难成寐,不由伤悲感慨,不在话下。

且说贾母见贾政去了,便道:“你们可自在乐一乐罢。”一言未了,早见宝玉跑至围屏灯前,指手画脚,满口批评,[这个]这一句不妥[],那一句[个破的]不恰当,如同开了笼的猴子一般。宝钗便道:“还像适才坐着,[大家]说说笑笑,岂不斯文些儿。”凤姐自里间忙出来插口道:“宝兄弟[你这个人]就该老爷每日令你寸步不离方好。适才我忘了,为什么不当着老爷,撺掇叫你也作诗谜儿?若果如此,怕不得这会子正出汗[]。”说的宝玉急了,在凤姐前[扯着凤姐儿]扭股儿糖似的只是厮缠。贾母又与李宫裁并众姐妹说笑了一会,也觉有些困倦起来,听了听已是漏下四鼓,命将食物撤去,赏散与众人,随起身道:“我们安歇罢。明日还是节下,该当早起,明日晚间再顽罢。”且听下回分解。

 

前筠立本与梦序原本同为广传原本的后代,所以梦序原本的底本与前筠立本的底本一样,此回结尾处也一定是破失的。梦觉主人在从头到尾地修改、整理《红楼梦》时,也在这里补写了结尾。其后代的甲辰本为:

 

……贾政道:“好像风筝?”探春道:“是。”贾政再往下看是:

朝罢谁携两袖烟,琴边衾里两无缘。

晓筹不用鸡人报,五夜无烦侍女添。

焦首朝朝还暮暮,煎心日日复年年。

光阴荏苒须当惜,风雨阴晴任变迁。

打一物 (此黛玉一生愁绪之意)

贾政道:“这个莫非是香?”宝玉代言道:“是。”贾政又看道:

南面而坐,北面而朝。

象忧亦忧,象喜亦喜。

打一物 (此宝玉之镜花水月)

贾政道:“好,好,大约是镜子。”宝玉笑回道:“是。”贾政道:“是谁做的?”贾母道:“这个大约宝玉做的。”贾政就不言语,往下再看道是:

有眼无珠腹内空,荷花出水喜相逢

梧桐叶落分离别,恩爱夫妻不到冬。

打一物(此宝钗金玉成空)

贾政看到此谜,明知是竹夫人,今值元宵,语句不吉,便佯作不知,不往下看了。于是夜阑,杯盘狼藉,席散各寝,后事下回分解。

 

三处括号里的字是双行小字批。

比较前筠立本抄藏主和梦觉主人两人的补文,可知后者的文字比前者的文字少一半,而且梦觉主人还将原文中惜春的诗谜全部删去了,虽将暂记的宝钗诗谜接了上来,但又换了诗谜的作者,改称黛玉所作。我们觉得,这两种补文从体会“制灯谜贾政悲谶语”的感觉上说,前者要比后者略胜一筹。

让人没想到的是,来源不同的这两种补文后来竟被人合而为一了。

乾隆五十六年从春到冬,程伟元、高鹗两人在北京主持了修改、整理、活字排印程甲本的工作。程甲本的底本是梦序原本的后代,故其第二十二回结尾处的文字与甲辰本相同,但程伟元、高鹗对此显然有些不满意,他们保留了梦觉主人补文靠前面的大部分,将最后的“贾政看到此谜……后事下回分解”一段删除,又将前筠立本抄藏主补文靠后面的大部分“贾政看完,心内自忖道……且听下回分解”接了上来。当然,这两部分的文字都经过了程伟元、高鹗的修改,只是有一处矛盾没改过来,前筠立本抄藏主补文中宝玉没有作诗谜,故后面凤姐有撺掇宝玉也作诗谜的话,但梦觉主人补文中有宝玉的诗谜,这样将凤姐的话接上来显然不合适了。程甲本为:

 

贾政道:“好象风筝?”探春道:“是。”贾政再往下看,是黛玉的,道:

朝罢谁携两袖烟?琴边衾里两无缘。

晓筹不用鸡人报,五夜无烦侍女添。

焦首朝朝还暮暮,煎心日日复年年。

光阴荏苒须当惜,风雨阴晴任变迁。(打一[]物)

贾政道:“这个莫非[]更香?”宝玉代言道:“是”。贾政又看道:

南面而坐,北面而朝,

象忧亦忧,象喜亦喜。(打一[]物)

贾政道:“好,好!如猜镜子,妙极!”宝玉笑回道:“是。”贾政道:“这一个却无名字,是谁做的?”贾母道:“这个大约是宝玉做的。”贾政就不言语。往下再看宝钗的,道是:

有眼无珠腹内空,荷花出水喜相逢。

梧桐叶落分离别,恩爱夫妻不到冬。(打一[]物)

贾政看完,心内自付道:“此物还倒有限,只是小小年纪作此等言语,更觉不祥。看来皆非福寿之辈。”想到此处,愈[]觉烦闷,大有悲戚之状,只是垂头沉思。贾母见贾政如此光景,想到他身体劳乏,又恐拘束了他众姊妹不得高兴玩耍,即[便]对贾政道:“你竟不必在这里了,安歇[歇着]去罢。让我们再坐一会子,也就散了。”贾政一闻此言,连忙答应几个“是。”又勉强劝了贾母一回酒,方才退出去了。回至房中,只是思索,翻来复去,甚觉悽惋。

这里贾母见贾政去了,便道:“你们乐一乐罢。”一语未了,只见宝玉跑至围屏灯前,指手画脚,信口批评,这个这一句不好,那个破的不恰当,如同开了锁的猴子[]一般。黛玉便道:“还象方才大家坐着,说说笑笑,岂不斯文些儿?”凤姐[]自里间屋里出来插口说道:“你这个人就该老爷每日合你寸步[]不离方[]好。刚才我忘了,为什么不当着老爷,撺掇[]叫你作诗谜儿?这会子不怕你不出汗呢。”说的宝玉急了,扯着凤姐儿厮缠了一会。贾母又与[]李宫裁并众姊妹等说笑了一会子,也觉有些困倦,听了听已交四鼓了。因命将食物撤去,赏与[]众人,随[]起身道:“我们安歇[歇着]罢。明日还是节呢,该当早[][]。明日晚上再顽罢。”于是众人[方慢慢的]散去。[未知次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这一结尾处,程乙本、梦稿本的文字与程甲本相近。乾隆五十六年十二月初,程伟元、高鹗首次用活字排版《红楼梦》完成后,两人各自写了序文,高鹗的序末署“冬至后五日”,随即印行售卖,现称其为程甲本。次年春,他们两人又组织工匠用活字重排了一次版,还在前面合写了“引言”,末署“花朝后一日”,也印行出售,现称其为程乙本。在不足三个月内,排印了两版,可见时间很紧迫,所以程乙本的这次修改肯定是在程甲本展开的印叶上直接添加、删除、改字的,而且添加、删除是有节制的,是要看印叶上文字排列情况的,以便使首排本和重排本两者绝大多数印叶的首字、尾字不移动。上面我们用方括号表示出程乙本的增字和改字。

有人会问,程伟元、高鹗所用的前筠立本抄藏主的补文来自舒序原本的后代抄本,还是来自立松轩本的后代抄本?

前面我们说过,就这一补文,舒序本与立松轩本的三个后代蒙府本、戚序本、戚宁本的文字是大同小异。如果程甲本的文字与舒序本的“小异”相同,那一定是来自舒序原本的后代抄本;如果程甲本的文字与蒙府本、戚序本、戚宁本的“小异”相同,那一定是来自立松轩本的后代抄本。仅比较一下我们选出的几例“小异”,很清楚,程甲本与舒序本有着重点的“小异”不相同,而与蒙府本、戚序本、戚宁本方括号内的“小异”相同或相近,或者说蒙府本、戚序本、戚宁本与程甲本有这些特同异文,血缘关系极近。

由此可见程伟元、高鹗手里有一个立松轩本的后代抄本。但这个立松轩本的后代抄本既不是戚序本、戚宁本的后代,因为“破的不恰当”的“破”已被戚序本、戚宁本改为“做”, 也不是蒙府本的后代,因为“猴子一般”的“猴”已被蒙府本改为“雀”,而这个立松轩本的后代抄本在这两处均保留了前筠立本抄藏主的原文。

还要特别告诉大家一点,程甲本、程乙本的文字当然也是大同小异,在第二十二回中,梦稿本与程甲本的“小异”不相同,在结尾处与程甲本有着重点的“小异”不相同,而与程乙本的“小异”相同,在结尾处与程乙本方括号内的“小异”相同。也就是说,程伟元、高鹗的程乙本改文被梦稿本所继承,故而证明梦稿本此回(当然包括结尾文字)抄自程乙本。看来梦稿本前八十回抄本本来就是拼配本的后代,有个别回目缺失,后来又据活字印刷的程乙本作了补配,同时补配的还有第八十一回至一百二十回。

 

 

我们在《化解》一文中还讲道:

“舒序原本的源有两个,一是53回的来源,我们已经首次揭秘;另一是27回的来源。既然源的秘密已揭了一半,那就不再保留另一半了。根据舒序本与今存甲戌本有着100多处的特同异文,可证明舒序原本那27回的来源之本,即从邻家借来的另一种80回抄本是与今存甲戌本血缘最近的近亲。也就是说,邻家80回抄本与今存甲戌本同源于曹家甲戌再评副本。舒序本上这100多处的特同异文来自邻家80回抄本的校改或补配。

 

“大家曾对今存甲戌本只存16回而感到遗憾,而如果舒序本不缺后40回,即保留了原来的80回原貌,那就有了27回的曹家甲戌再评副本的血脉,那将是多么令版本研究者高兴的事呀。即便得不到曹家甲戌再评副本血脉的27回正文,能从舒序本回目总表里得到那27回中一些相异的回目名也行呀。(当然不可能是27个相异的回目名,因为用其它版本与今存甲戌本比较后可知,曹家甲戌再评副本的回目名与曹家四评副本的回目名多数是相同的。)可悲的是,已缺了后40回正文的某一代收藏者心想,既然后40回正文已无,那后40回的回目名也不要存了,于是竟将舒序本前部的回目总表中写有第四十回回目名“……”至“第八十回”的五张整叶纸(即10页)撕去了,就出现了这五叶纸前的一行字“第四十回”和这五叶纸后的一行字“夏金桂计用夺宠饵/王道士戏述疗妒羹”如此的错位组合。其实,“夏金桂计用夺宠饵/王道士戏述疗妒羹”是舒序本第八十回的回目名,它倒的确是独特的。”[6]

 

如果说上一张版本示意图画的是“筠当抄本/舒序原本”五十三回的版本来源的话,那么这里的版本示意图画的就是“舒序原本”二十七回的版本来源。  

 

原来筠圃从邻家借来的八十回抄本是曹家再评副本的后代,与今存甲戌本是血缘最近的近亲,故称之为“前舒甲戌本”。舒元炜、舒元炳兄弟不仅据前舒甲戌本补配了筠当抄本缺失的二十七回,还据前舒甲戌本校改了筠当抄本存留的五十三回。

最明显的是,舒元炜、舒元炳兄弟据前舒甲戌本校改了一些回目名。

13.第七回回目名,己卯本、庚辰本为: 

 

“送宫花贾琏戏熙凤 晏宁府宝玉会秦钟”

 

其中“晏”是这两个本子正文回目名处的写法,而在庚辰本回目页中写为“宴”,己卯本回目页缺失。

梦觉主人将“晏宁府”改为“宁国府”,故甲辰本、程甲本相同,只是对仗不工了。而程乙本“今复聚集各原本”时发现此问题,被程伟元、高鹗又改回“晏宁府”,包括总回目页的回目名和正文的回目名。

立松轩改动了此回目名,故蒙府本、戚序本、戚宁本并列藏本、卞藏本相同,为:

 

“尤氏女独请王熙凤 贾宝玉初会秦鲸卿”

 

而甲戌本、舒序本却完全相同:

 

“送宫花周瑞叹英莲 谈肄业秦钟结宝玉”

 

其实,回目中不是“周瑞”叹英莲,而是“周瑞家的”叹英莲,也许这正是《红楼梦》作者后来要修改再评原本此回目名的原因。

14.第八回回目名,己卯本、庚辰本并梦稿本为:

 

“比通灵金莺微露意 探宝钗黛玉半含酸”

 

梦觉主人改动了此回目名,故甲辰本、程甲本相同,为:

 

“贾宝玉奇缘识金锁 薛宝钗巧合认通灵”

 

立松轩改动了此回目名,故蒙府本、戚序本、戚宁本并卞藏本相同,为:

 

“拦酒兴李奶母讨厌 掷茶杯贾公子生嗔”

 

只是卞藏本抄写时漏抄了“李”、“贾”,因字数不够,后人便随手在两句前分别添加了“文”、“女”,更为不通。

而甲戌本、舒序本并列藏本基本相同。

甲戌本为:

 

“薛宝钗小恙梨香院 贾宝玉大醉绛芸轩”

 

舒序本总回目页的回目名同上,只是“香”误为“花”,“芸”写为“云”。而正文回目名处舒元炜、舒元炳兄弟已将“恙”改为“宴”,“大”改为“逞”,“芸”仍写为“云”。列藏本与舒序本正文回目名完全相同。

15.第二十五回回目名,庚辰本为:

 

魇魔法姊弟逢五鬼 红楼梦通灵遇双真”

 

蒙府本、戚序本、戚宁本同上,只是蒙府本将“遇”误为“通”。

而甲戌本、舒序本并列藏本、梦稿本基本相同。

甲戌本为:

 

“魇魔法叔嫂逢五鬼 通灵玉蒙敝遇双真”

 

舒元炜、舒元炳兄弟在舒序原本上将“敝”写为“蔽”,将“真”改为“仙”。这样,舒序本并列藏本、梦稿本均继承了“仙”。只是梦稿本还将“蒙蔽”改为“姐弟”。

这次,甲辰本与程甲本的情况不同。甲辰本与庚辰本基本相同,只是“姊弟”改为“叔嫂”。而程甲本与甲戌本基本相同,只是将“敝”写为“蔽”。

16.第二十六回回目名,庚辰本为:

 

“蜂腰桥设言传心事 潇湘馆春困发幽情”

 

蒙府本、戚序本、戚宁本、甲辰本、程甲本均同上。

而甲戌本上句为:“蜂腰桥设言传蜜意”。

舒序本上句为:“蜂腰桥目送传密语”。可知舒元炜、舒元炳兄弟在舒序原本上将“蜜意”校入,改为“蜜语”。只是舒序本写为“密语”。

梦稿本上句为:“蘅芜院设言传蜜语”,列藏本基本相同。两本虽改动了别的文字,但继承了舒序原本的“蜜语”。 列藏本与梦稿本的小异,也是写为了“密语”。

舒元炜、舒元炳兄弟还据前舒甲戌本校改了舒序原本上的一些词语。

17.在第十三回中,己卯本、庚辰本有一句为:

 

“……花簇簇官去官来。

 

蒙府本、戚序本、戚宁本并梦稿本均同上;甲辰本、程甲本也只是将“去”“来”两字互换了位置。

而甲戌本、舒序本并列藏本为:

 

“……花簇簇宦去官来。”

 

18.在第十五回的开始,己卯本、庚辰本为:

 

“话说宝玉举目见北静王水溶头上戴着洁白簪缨银翅王帽,……”

 

蒙府本、戚序本、戚宁本、甲辰本、程甲本均基本同上。只是程甲本改“水溶”为“世荣”。

而甲戌本、舒序本并列藏本、梦稿本在这一句中均将“北静王”写为“北静郡王”。

19.在第十五回中,己卯本、庚辰本有两句为:

 

“……若是肯行,张家连倾家孝顺也都情愿。”

 

甲辰本、程甲本并梦稿本均同上;蒙府本、戚序本、戚宁本也同上,只是“都”字有变。

而甲戌本、舒序本并列藏本在“孝顺”两字处均为“孝敬”。

20.在第十六回的开始,己卯本、庚辰本为:

 

“话说宝玉见收拾了外书房,约定与秦钟读夜书。偏那秦钟秉赋最弱,因在郊外受了些风霜,……”

 

蒙府本、戚序本、戚宁本并梦稿本均同上;甲辰本的文字有小异;程甲本在这几句话之前又增写了一些文字,但仍保留了这几句话。

而甲戌本、舒序本并列藏本在“秉赋”两字处均为“秉性”。

了解了前舒甲戌本是舒序原本补配、校改的来源后,也应该知道书名变化的原因。

实际上,先用于外传的曹家四评副本和后用于外传的曹家再评副本,其书名都是《脂砚斋重评石头记》,但曹家再评副本上带有脂砚斋写的“凡例”,而“凡例”开始就称“《红楼梦》是总其全部之名也”。可以肯定,永忠在《延芬室稿》里写有《因墨香得观〈红楼梦〉小说吊雪芹三绝句姓曹》和明义在《绿烟琐窗集》里写有绝句二十首《题〈红楼梦〉》,他们所看到的本子正是从曹家外传不久的带有“凡例”的曹家再评副本的后代抄本。有这样一批人更喜欢使用《红楼梦》书名,而不喜欢使用《石头记》书名,这就是《红楼梦》书名越传越广的来由。舒元炜、舒元炳兄弟也有这样的感觉,从邻家借来的抄本正是带有“《红楼梦》是总其全部之名也”的“凡例”的曹家再评副本的一个后代,所以舒元炜、舒元炳兄弟便将他们整理过的舒序原本改称《红楼梦》,并重新编排了书前的“红楼梦目录”。

 

 

通过上面的分析,我们已经知道:舒序原本原有的五十三回来自前筠立本,与前筠立本另外的后代蒙府本、戚序本、戚宁本是血缘最近的近亲;舒序原本补抄的二十七回来自前舒甲戌本,与今存的甲戌本是血缘最近的近亲。

那么,舒序原本及舒序本哪些回是原有的、哪些回是补抄的呢?

夏薇女士曾对此发表了自己的看法,后来我们也表达了无法苟同的意见。

夏薇女士在《红楼梦学刊》2008年第3辑上发表的《关于《红楼梦》舒元炜序本底本构成的新发现》中说:“舒序说:53回是自己原有的,另外的27回是向邻家借来的。现在看天头大的共有30回,天头小的共有10回,假设天头尺寸的不同可以作为判断哪些是原有的、哪些是借来的之标准的初步推测可能成立,那么按数目比例来说,应该是天头大的章回是原有的,天头小的章回是从邻家借来的。”[7]

我们在《化解》一文中说:“我们可以明确地说:所谓天头大是原有的、天头小是补抄的这一推测是完全没有根据的臆断。”“我们以为,抄写者所留天头的大与小是抄写者按自己的习惯来留的,与舒序原本原有的53回与补抄的27回没有任何关系。有七八位抄写者留的是大天头,有三四位抄写者留的是小天头。”[8]

一定会有人追问,既然你们不同意夏薇女士的看法,那你们的看法又如何呢?

回答这个问题并不难。根据版本文字的比对,舒序本今存前四十回与蒙府本、戚序本、戚宁本前四十回之间每一回中都或多或少有四者特同异文,这表明,舒序原本及舒序本前四十回都来自前筠立本,都是原有的,而补抄的二十七回全都在后四十回里。至于后四十回中哪十三回是原有的、哪二十七回是补抄的,因舒序本和甲戌本两者都已缺失,故无法比对。

我们在《化解》中还说道:

 

“有人会说,夏薇女士在她的文章中还举了许多异文的例子来说明问题,她指出在天头小的10回里的一些章回中存在着大量的舒序本、彼本(列藏本)、杨本(梦稿本)三者特同异文,舒序本、彼本(列藏本)两者特同异文,舒序本、杨本(梦稿本)两者特同异文。且慢,这里夏薇女士恐怕已给不少人产生了误导,好像天头大的30回里就没有了这些特同异文,事实不是如此。在天头大的30回里的一些章回中同样存在着大量的舒序本、彼本(列藏本)、杨本(梦稿本)三者特同异文,舒序本、彼本(列藏本)两者特同异文,舒序本、杨本(梦稿本)两者特同异文。

“那么,在舒序本今存的40回(包括天头大的30回和天头小的10回)里面,舒序本、彼本(列藏本)、杨本(梦稿本)三者特同异文,舒序本、彼本(列藏本)两者特同异文,舒序本、杨本(梦稿本)两者特同异文是怎么一回事呢?那是舒序原本的流的问题。暂不揭秘,以待专论。”[9]

 

现在时机已到,我们在这里就进一步揭秘了。

揭秘的前提是要先了解拼配本的定义和产生的原因。

我们前面说过舒序本不是拼配本。《红楼梦》从曹家外传时,本子就是八十回(准确地说还缺第六十四回、第六十七回),所以我们一般仍将八十回本看作整体本。那么舒序原本的原底子筠当抄本就是一个八十回本,后缺失二十七回,又被舒元炜、舒元炳兄弟补全了,所以舒序原本及舒序本应称为补抄本或补配本。补抄本的意思是,本子原来是整体本,后来因故缺失了若干回(或几回或二三十回不等),又据别的本子补全了缺失的若干回。

而拼配本或拼凑本不是这样,它在抄写形成的时候就是由几个底本拼配而成的。当然,拼配本的后代也是拼配本。列藏本、梦稿本、郑藏本、卞藏本正是符合拼配本定义的四个本子。

《红楼梦》最初的拼配本是如何产生的呢?原来在乾隆五十六年十二月首次刊印程甲本之前,有一个《红楼梦》抄本越卖越火的阶段。程伟元在他所写的程甲本序文中就说到“好事者每传抄一部,置庙市中,昂其值得数十金,可谓不胫而走矣。”在《红楼梦》抄本价格不断攀升的时候,必有商人打起了大赚一把的心思,他可不是组织几个人来抄一部,而是组织二三十人来抄十几部或更多部。可想而知,商人会找来几个底本分发给雇来的抄手们,以便提高抄写效率。而装订人员只按回目数的顺序来组装,并不管底本同与不同。有趣的是,我们的研究还发现,也许最初的拼配本售价不理想,原因有错别字太多、抄写太潦草、格式太混乱等,所以商人取出一部拼配本,交给一位文人,请他专门作了全面的文字修改、格式整理,然后商人才将这个修改整理本送去作了新的拼配本的底本。可想而知,原来的几个底本如果不是特有来历需要归还的,或特有念想需要保存的,也会被装订人员分别装入某些抄本中卖掉了。

好了,既然舒序原本及舒序本的两个来源是清楚的,不是拼配本,那为什么舒序本与列藏本、梦稿本等拼配本有特同异文呢?

其实,夏薇女士所说得舒序本、列藏本、梦稿本三者特同异文(包括舒序本、列藏本两者特同异文,舒序本、梦稿本两者特同异文),并不是舒序本与拼配本全部的近亲现象,还有舒序本、蒙府本、戚序本、戚宁本、列藏本、梦稿本六者特同异文,或有时加上卞藏本七者特同异文,或有时加上郑藏本七者特同异文,如例1、例2、例3、例4、例5、例9、例10、例11;还有甲戌本、舒序本、列藏本三者特同异文,或有时加上梦稿本四者特同异文,如例14、例15、例16、例17、例18、例19、例20

当我们把这三类特同异文放在一起,让大家认真想一想,就应该茅塞顿开,就应该有一个重大的版本发现,正如《化解》所说那是舒序原本的流传的问题,即在北京的筠圃手上的舒序原本后来又产生了一个后代抄本,它竟作了这些拼配本的底本之一。

在同一回里,有一些的舒序本、列藏本两者特同异文(一定不同于蒙府本、戚序本、戚宁本)的同时,舒序本、蒙府本、戚序本、戚宁本、列藏本、梦稿本、郑藏本、卞藏本有特同异文,说明舒序本、蒙府本、戚序本、戚宁本的共同前身前筠立本的独有血脉经过舒序原本和它的一个后代流入了拼配本列藏本、梦稿本、郑藏本、卞藏本的身体里,(如果不加舒序本、列藏本有两者特同异文的前提,就也有可能前筠立本的独有血脉是经过立松轩本和它的一个后代流入了拼配本列藏本、梦稿本、郑藏本、卞藏本的身体里);甲戌本、舒序本、列藏本、梦稿本有特同异文,说明前舒甲戌本的校改血脉经过舒序原本和它的一个后代流入了拼配本列藏本、梦稿本的身体里;舒序本、列藏本、梦稿本有特同异文,说明舒元炜、舒元炳兄弟的径改血脉经过舒序原本和它的一个后代流入了拼配本列藏本、梦稿本的身体里。不过最后这一类还有一种可能性,下面再讲其原因。当然,毕竟拼配本来源有变,上述三类血脉流入拼配本列藏本、梦稿本、郑藏本、卞藏本身体里的方式除了代代相传之外,还有抄本互校。

 

 

俞平伯先生在1954年就从吴晓铃先生那里借阅了舒序本,不过,他当时正准备开展《红楼梦》的校订工作,所以特别专注于舒序本独有的文字。他发现,舒序本一些独有的文字实在没有意义,故而在他论述舒序本的文章里写道:“以上所举虽东鳞西爪,很不完全,而妄改的情形已可见大凡。所以这些‘异文’不过是‘异闻’而已,对我们校订《红楼梦》文字的工作,用处不很多。”[10]

的确,舒序本独有的文字中有一部分是舒元炜、舒元炳兄弟的径改,不合适处可以称为妄改,但舒序本独有的文字中还有一部分是来自舒元炜、舒元炳兄弟的校改,所以不能轻视。

为什么这样说呢?我们已经知道,今存舒序本前四十回都是筠当抄本的原底子,故这四十回都经过了舒元炜、舒元炳兄弟据前舒甲戌本的校改。但今存甲戌本只有十六回,比较对应回目后,可知道甲戌本、舒序本有特同异文,或甲戌本、舒序本、列藏本、梦稿本有特同异文;而舒序本还有二十四回缺失了甲戌本对应回目,因此在这二十四回里,出现独有的文字,其中一定有舒元炜、舒元炳兄弟的径改,其中也一定有舒元炜、舒元炳兄弟据前舒甲戌本的校改,这后者的文字是很有价值的。这里回答前面关于舒序本、列藏本、梦稿本有特同异文的另一种可能性正是如此,在甲戌本无对应回目的这二十四回里,既有舒元炜、舒元炳兄弟径改血脉的可能性,也有舒元炜、舒元炳兄弟校改血脉的可能性。当然,如果文字都是合适的,则区分它们是有难度的。

这里我们来说一说舒序本一处独特的段落,即第九回与众不同的结尾文字,开始有人认为那是舒元炜、舒元炳兄弟的“妄改”,但仔细看一看才觉得,那极可能是筠当抄本第九回的结尾处破失,使得舒元炜、舒元炳兄弟不得不依据前舒甲戌本作了补抄。

刘世德先生在《红楼梦学刊》1990年第2辑上发表了《解破了〈红楼梦〉的一个谜——初谈舒本的重要价值》一文,就正确地分析了这一问题。

己卯本、庚辰本第九回的结尾文字为:

 

……贾瑞只要暂息此事,又悄悄的劝金荣说:“俗语说的好,杀人不过头点地。你既惹出事来,少不得下点气儿,磕个头就完事了。”金荣无奈,只得进前来与宝玉磕头。且听下回分解。

 

其它本子的文字虽有差异,但文意基本同上。向“宝玉”磕头是笔误,戚序本、戚宁本改正为“秦钟”。

而唯独舒序本第九回的结尾文字却为:

 

……贾瑞只要暂息此事,又悄悄的劝金荣说:“俗语说的,光棍不吃眼前亏。咱们如今少不得委曲着陪个不是,然后再寻主意报仇。不然弄出事来,道是你起端,也不得干净。”金荣听了有理,方忍气含愧的来与秦钟磕了一个头,方罢了。贾瑞遂立意要去调拨薛蟠来报仇,与金荣计议已定。一时散学,各自回家。不知他怎么去调拨薛蟠?且看下回分解。

 

接着舒序本第九回的结尾文字,第十回的前半回应是贾瑞挑拨薛蟠,进而薛蟠与秦钟大闹的故事。这才与蒙府本、戚序本、戚宁本第九回中说到宝玉、秦钟二人更加亲厚,引起同窗背地里诟谇谣诼之处的脂评“伏下文阿呆争风一回”相照应;也与各本第三十四回中的一段奇文,即宝钗心里想的“难道我就不知我的哥哥,素日恣心纵欲,毫无防范的那种心性,当日为一个秦钟,还闹的天翻地覆”相照应。如果没有舒序本第九回的结尾文字,蒙府本、戚序本、戚宁本第九回中的那句脂评和各本第三十四回中的那段想法就成了难解之谜。因为翻遍己卯本、庚辰本、蒙府本、戚序本、戚宁本、甲辰本、程甲本、列藏本、梦稿本都没有薛蟠大闹的出处。而甲戌本、郑藏本、卞藏本残缺过多,所存回目中也无此事。刘世德先生说得对,舒序本第九回的结尾文字是旧稿,而庚辰本等抄本第九回的结尾文字是改稿。

外传的曹家四评副本已是改稿,那旧稿来自何处呢?只能来自曹家再评副本,这就是前面所说的依据前舒甲戌本的补抄。而舒序原本及舒序本的第十回根本没有贾瑞挑拨薛蟠,进而薛蟠与秦钟大闹的内容,所以舒元炜、舒元炳兄弟在第九回末自作主张地增写准备挑拨的话,是完全不可能的,况且准备挑拨也无法照应蒙府本、戚序本、戚宁本第九回的那句脂评和各本第三十四回的那段想法。

为什么不说舒序本第九回都抄自前舒甲戌本,而只说结尾文字据前舒甲戌本作了补抄呢?因为除了结尾文字之外,第九回全回中都分布着舒序本、蒙府本、戚序本、戚宁本四者特同异文。

刘世德先生还对旧稿的第十回作了推测,他认为薛蟠大闹的地点是学堂。而我们认为薛蟠大闹的地点恐怕是宁国府。故暂以“薛文龙争风宁国府”来统领这一事件。

开始,贾瑞来到薛蟠处,挑拨薛蟠,既然是挑拨离间就不可能是说实话,贾瑞添油加醋地称秦钟在学堂里如何欺负自己和金荣,还强迫金荣向他磕头,不仅如此,秦钟还骂我们,别说你们两个不值一提,就是你们的相知薛蟠又算什么东西!

本来肝火就旺的薛蟠,那经得住这样的煽动,必然火冒三丈,立刻要去找秦钟算账。贾瑞是不会让薛蟠去学堂的,因为秦钟去学堂必与贾宝玉在一起,而薛蟠碍着两家的情面,难以下手,故无法报仇。要注意,贾瑞在挑拨时都是避谈贾宝玉的。

火急火燎的薛蟠得知秦钟去了他姐秦可卿处,便带了几个同伙直奔宁国府。

第十回的改稿也表明了这一点。金荣的姑妈金氏回到娘家,听了嫂子的叙述(注意,并未挑拨),都发火了:“这秦钟小崽子是贾门的亲戚,难道荣儿不是贾门的亲戚?人都别特势利了,况且都作的是什么有脸的好事!”随后不顾嫂子的劝阻,坐车直奔宁国府。

薛蟠比之金氏,只能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薛蟠等人闯入宁国府,找到秦钟,几句问答过后,薛蟠就将正在辩解的秦钟打翻在地,天翻地覆的大闹开始了。薛蟠等人的打骂声,秦钟的哭喊声,在宁国府中传了开来,那些丫头、婆子必然乱成一团,有心计的仆人忙去找人解救。去荣国府找贾宝玉或找薛姨妈都是远水救不了近渴,尤氏出面恐怕也控制不了局面,只有找出宁国府的族长贾珍才能解决问题。

贾珍与秦可卿得知消息,便匆匆忙忙赶到出事地点。秦可卿、秦钟姐弟抱头痛哭,而贾珍怒斥薛蟠等人。薛蟠见是贾珍,不敢放肆,遂怏怏离去。

仅据我们这样简单的推测,就可知旧稿第十回的前半回是很精彩的,而现在可见的改稿第十回的前半回“金寡妇贪利权受辱”几乎没有什么生气。

且看金氏“到了宁府,进了车门,到了东边小角门前下了车,进去见了贾珍之妻尤氏。也未敢气高,殷殷勤勤叙过寒温,说了些闲话,方问道:‘今日怎么没见蓉大奶奶?’”难道这时秦可卿出来,金氏就敢与她评理了吗?正如后文所说,“金氏听了这半日话,把方才在他嫂子家的那一团要向秦氏理论的盛气,早吓的都丢在爪洼国去了。”实际上,这里的内容与回目名也不相符,金氏只是自讨没趣而已,还谈不上“贪利权受辱”。

改用金氏来代替薛蟠去宁国府,明显是闹不起来的。

那么,为什么要作这样的修改呢?又是什么时候修改的呢?

其实,“薛文龙争风宁国府”和后面的“秦可卿淫丧天香楼”应是脂砚斋初评原本、甲戌再评原本、三评原本、己卯庚辰四评原本上都有的内容。己卯、庚辰是乾隆二十四年、二十五年,次年的乾隆二十六年脂砚斋就病逝了。这样,脂砚斋己卯庚辰四评原本转到了畸笏的手里。畸笏便于乾隆二十七年即壬午年的春、夏、秋连续在四评原本上写评语,同时他还要求晚辈曹雪芹删除四评原本上的“秦可卿淫丧天香楼”及相关内容,他的理由就是他写的那段评语:“秦可卿淫丧天香楼,作者用史笔也。老朽因有魂托凤姐、贾家后事二件,嫡是安富尊荣坐享人能想得到处?其事虽未漏,其言其意则令人悲切感服,姑赦之。因命芹溪删去。”

恐怕原来的第十回里,在贾珍出面制止薛蟠大闹的前后,有一些贾珍与秦可卿两人暧昧的交往细节,是“秦可卿淫丧天香楼”的前因。正因为有了这种前因后果的关系,故曹雪芹删去“秦可卿淫丧天香楼”的后果,也同时不得不删去了前因。

现在看来,曹雪芹这次修改不仅仅只删除了“秦可卿淫丧天香楼”及相关内容,也写作了替换的内容,而且还顺便修改了前三十回的部分回目。但遗憾的是,这次修改没有全部完成,曹雪芹就病倒了,并且越来越重,拖至壬午除夕便撒手人寰。畸笏后来曾写有深情的评语:“壬午除夕,书未成,芹为泪尽而逝。余常哭芹,泪亦待尽。”之所以说修改未完成,是因为今存己卯本、庚辰本上留下了一些半成品的地方。比如,曹雪芹给原第十七回增添了许多内容,文字达到一万五千多,便决定扩充为两回,正文前即写为“第十七回至十八回”,但却一直没有将这两回分开;第十九回经过了修改,回目名尚缺待拟,文中有一段为:“宝玉见一个人没有,因想这里素日有个小书房,名□□□□□,内曾挂着一轴美人,极画的得神。”中间空了五个字的位置,是准备给小书房起个名子的,但却一直没有新起的回目名和小书房名;在第二十二回结尾破失处有畸笏评语: “此回未成而芹逝矣,叹叹!”从文意看,在曹雪芹生前此处已破失,原期待曹雪芹来补全,但却一直没有动笔,等等。这也说明畸笏的“书未成”、“此回未成”等是指这次修改没有完成。注意,曹雪芹的修改是在脂砚斋己卯庚辰四评原本上进行的,而后来才找到的脂砚斋甲戌再评原本上仍是老样子,否则大家也就看不到舒序本第九回的结尾文字了。

 

 

前面我们说到版本DNA比对的关键是“多层次的特同异文”,特同异文讲了一些,但没有具体讲什么是多层次?

其实,多层次的特同异文就是说特同异文是分代的、分层次的。每一代的版本都会产生变异基因,如果某一版本经过了从头到尾的修改,变异基因肯定多;如果只是依据前身版本忠实过录而成的版本,变异基因当然少,这些少量的变异基因是抄录数十万字时难免的错抄漏抄。所以,每一代的版本都有每一代的特同异文,数代看下来,就可以说是多层次的了。

比如舒序本内的特同异文,从上到下可分为这样的几个层次:后形态的曹家四评副本的特同异文(即庚辰本、舒序本、蒙府本、戚序本、戚宁本、甲辰本、程甲本七者特同异文),广传原本的特同异文(舒序本、蒙府本、戚序本、戚宁本、甲辰本、程甲本六者特同异文),前筠立本的特同异文(即舒序本、蒙府本、戚序本、戚宁本四者特同异文),舒序原本的特同异文。

当然,从曹家四评副本到舒序本并不一定只隔了广传原本、前筠立本、舒序原本这三代,也就是说,舒序本身上累积了应该多于三代的每一代前辈的每一代变异基因。因为有些代的变异基因已无法作分离。假如前筠立本的直接前身抄本上有几处阅读者的随意修改,并遗传给前筠立本,我们在研究时只能无奈地统归为前筠立本抄藏主的文笔。

为了称呼方便,我们可以将各层次的特同异文叫作各层次的“特同异文组”、“变异基因组”。

要说清楚的是,特同异文的多层次是版本流变过程中自然形成的,但当我们面对这些幸存下来的古代版本需要展开研究时,那些多层次的特同异文却是被挤压在一个层次里了,或者说各层次的特同异文组是混为了一锅粥。因此,在版本DNA比对之前,我们首先要从版本文字中找出特同异文,其次给找出的特同异文剥离出层次。

仅以舒序本为例,就会有二十几种血缘的近亲现象。

比较于甲戌本,因为同为曹家四评副本的后代,故舒序本与己卯本、庚辰本、蒙府本、戚序本、戚宁本、甲辰本、程甲本有八者特同异文。

因为同为后形态的曹家四评副本的后代,故舒序本与庚辰本、蒙府本、戚序本、戚宁本、甲辰本、程甲本有七者特同异文。

因为同为广传原本的后代,故舒序本与蒙府本、戚序本、戚宁本、甲辰本、程甲本有六者特同异文。

因为同为前筠立本的后代,故舒序本与蒙府本、戚序本、戚宁本有四者特同异文。

因为舒序原本曾据前舒甲戌本校改,故甲戌本、舒序本有两者特同异文。

当庚辰本及前身抄本庚母本有独特的改动和错抄漏抄时,相应之处己卯本与舒序本、蒙府本、戚序本、戚宁本、甲辰本、程甲本是相同的,即保留了原态。

当梦觉主人有独特的改动时,相应之处己卯本、庚辰本、舒序本、蒙府本、戚序本、戚宁本是相同的,即保留了原态。

当立松轩有独特的改动时,相应之处己卯本、庚辰本、舒序本、甲辰本、程甲本是相同的,即保留了原态。

当蒙府本、戚序本、戚宁本、甲辰本、程甲本各自有各自独特的改动时,相应之处舒序本与其它抄本保留了原态。

要是再加上拼配本的列藏本、梦稿本、郑藏本、卞藏本,且以变化的若干回目来比较,舒序本的近亲现象就更多了。

如果我们将上面所说的理由和前提全部撤除,只告诉你舒序本体内挤压着二十几种血缘近亲现象,即各种特同异文组混在一锅粥里,你能够说清楚舒序本的版本源流关系吗?

不必讳言,我们一些研究者只会从版本文字中找出特同异文,但却不会给找出的特同异文剥离出层次。的确,剥离层次的难度要超过寻找特同异文。

刘世德先生是一位有成绩的古代小说版本研究者,他曾作了一些《红楼梦》版本的微观研究,2003年还出版了《红楼梦版本探微》一书。他先找出一个有意义的异文处,然后将十几种《红楼梦》抄本的文字排列出来,分析它们有几个类型?再分析这几个类型之间哪个在先,哪个在后?最后往往还会画出一张源流示意图。如果你只看了这样一篇微观研究的文章,即便你不接受他的观点,至少感觉他还能自圆其说。但是你看多了他的这类文章,就会发现,每一篇中,类型涵盖的抄本不尽相同;类型的先后不尽相同;源流示意图不尽相同,甚或大相径庭。为什么没有统一的研究结论呢?我们理解,这是版本微观研究的无奈。刘世德先生在《红楼梦版本探微》的“后记”中写道:“一但‘探微’系列论文的撰写暂告结束,如果时间允许的话,我将转入《红楼梦》版本的综合的、总体的研究。”[11]十年过去了,我们依然期待着……

大家应该清楚,归根结底不能从总体上了解多层次的版本流变的过程,那其它微观探求只能是雾里看花,水中望月,无法把握版本事实的真相。

 

注释:

[1]杨乃济:《吴晓铃先生记购得“舒序本”之经过》,《红楼梦学刊》1999年第2辑,344页。

[2]“中国文学网”“《文学遗产》网络版”2010年第1期《化解古代小说版本研究中的“一脉情结”》。

[3]周绍良:《红楼论集——周绍良论〈红楼梦〉》,文化艺术出版社,2006年,296页。

[4]朱淡文:《论〈红楼梦〉文献学研究之前景》,《红楼梦学刊》1993年第1辑,252页。

[5]同上251页。

[6]中国文学网”“《文学遗产》网络版”2010年第1期《化解古代小说版本研究中的“一脉情结”》。

[7]夏薇:《关于《红楼梦》舒元炜序本底本构成的新发现》,《红楼梦学刊》2008年第3辑,29页。

[8]“中国文学网”“《文学遗产》网络版”2010年第1期《化解古代小说版本研究中的“一脉情结”》。

[9]同上。

[10]俞平伯:《俞平伯论红楼梦(下)》,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年,778页。

[11]刘世德:《红楼梦版本探微》,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3年,470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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