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学 点亮生活 』 版权所有 转载请注明出处 作家薛舒 “原本存在记忆库的事物,如同一页满负着主人大半辈子的书写和涂鸦的纸张,正遭遇一块强悍的橡皮擦,纸上的字迹和画痕正被迅速擦去,很快,它将变成一张消退了每一丝痕迹的白纸……”这是上海女作家薛舒在其非虚构新作《远去的人》中的开场白。 作为一名阿尔茨海默病患者的家属,自2012年春天起,薛舒已经陪同患病的父亲一同走过三个春秋。从短暂失忆、偶尔情绪不稳定,到如今不认识包括子女和妻子在内的所有亲人。遗忘的过程迅疾而苦楚,伴随着一次又一次情感的撕裂和重新缝合。这部原来为记录父亲病程而留下的日记逐渐延展为一首以非虚构形式为亲情和记忆唱响的挽歌——看着亲人渐行渐远,既拦不住,也追不回,而这种痛苦,正在中国近千万阿尔茨海默病患者和他们的家属身上不断上演。 在4月24日上海思南读书会所举行的活动中,薛舒与《收获》杂志副主编钟红明、编辑走走就《远去的人》进行对谈。“这是薛舒面对逐渐失去自己父亲的过程,她既是子女,也是作家,她没有放弃父亲、以及他们相处之间所有的细节,包括对于她父亲一路走过来历程的挖掘,没有装饰性,直白袒露。”钟红明说,“很多人会写私人家族史,但它又不仅是个人的,而对于所有人都有‘我从哪里来、往哪里去’的意义。薛舒的作品就是这样,是一种直接的、跟心灵没有距离的撞击。” 作家王安忆在读了《远去的人》后说,薛舒的这本书是“用我的记忆,挽留你的记忆”。而一开始,薛舒只是以日记的形式倾吐无法排解的情感。“那段时间父亲的病症越来越严重,他的记忆有些丢了,有些破碎,只能把残存的记忆不断拼凑,拼出的又都是错的,这些错的记忆在脑子里混淆,让他着急,产生各种怀疑,并向周围的亲人发泄。”她回忆,“他经常与母亲吵架,而我经常飞车回去救场,我没法工作、没法写作,我的焦虑和伤痛没法向别人吐诉,只能用写作的形式宣泄。”写着写着,想说的更多,各种困惑、各种无助、各种无奈,无法避免的争执、埋怨以及所谓的“家丑”,都被如实记录下来。“我无须逃避,也许最为真实的呈现,最为坦然的记录,恰是对他们最好的回报。”在作品中,薛舒这样写道:“我想,每一次我意欲寻找父母的人生缺憾,那就是一次满怀敬重的追忆,以及一次自我的完善。” 作品问世后,不断有阿尔茨海默病家属找到薛舒,流着泪说这简直就是他们家的写照。薛舒也加入了阿尔茨海默病家属的一个QQ群,里面的800多位群友每天面对着与她极其类似的问题——病人独自在家,万一开了煤气怎么办?烫了手脚怎么办?为了照顾病人,拖垮了家人怎么办?这些实实在在的问题,让薛舒无暇考虑文学在这部作品中的意义。 “文学是否必须要有一种责任感?这本书中我很难这样说。只是在这个作品中,虚构的形式已经无法承载我的情感,我沉浸在眼前密集的情感中无法脱身,只是如实地宣泄和记录。”薛舒说,“生物学来讲,我的存在只是千万分之一的渺小重复,缺了我这个世界一样很好。但如果我的存在对我的家人、对爱我的人是一种幸福快乐的话,这个才比较重要,这个才是有意义的。” 近年来,非虚构文体的升温,也使得许多作家开始思考与周遭世界的直接关系。今天文学为什么还存在?某一天听到的歌、特殊的天气也许都能击中你,比虚构的小说更能击中你。——这也是钟红明所面对的疑问。 “以往我们的散文范畴其实也是非虚构,但在抒情散文里有些虚假抒情,有些东西不是真正贴近人的内心深处的,这也使得现在许多孩子不爱看抒情散文。就写作而言,非虚构的叙事力量更强,能够表达和承载的更丰富。就像薛舒这样,内心情感喷涌的时候没有太在意文学笔法,写的时候未必有选择,是非虚构选择了你。”钟红明感慨,“在非虚构创作中,有一个特质很重要——不是简单的忍耐,不是浅层的再现,而是追问。有了追问,内里和肌理都会浮现出来。” 在带父亲看病的过程中,薛舒经历着许多家庭正在面对的问题:老人年岁渐长,就医、住院和护理都存在各种困境。 “地段医院、社区卫生服务中心里住满了老人,上海好几百家养老院里能够医养结合的只有个位数,想要住进去,需要排很长时间队。我感受着更多家庭正在遭遇的问题,可能不仅仅是阿尔茨海默病患者,而是更多老年人正在经历的生活。”对此,她的决定是继续写下去:“也许爸爸是用他的病,身体力行地告诉我,我应该面对的是这样的现实,我应该写这个。但我又要警告自己,不能这么地当下,要沉淀下来,先问问自己,到底要写什么。”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