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发词: 诗论是多个层次的,采格律、尽对偶,无非燕鹊之戏;若得深刻,或论诗经、辩辞赋,察史籍而入本源,以求明暸中华,此乃鲲鹏之志也。 《绵》有三义: 其一、后稷、公刘开创的农业文明,周人以农业科技的进步带领中华大地的人群摆脱游牧文明的困境步入一个良序的社会,创造全新而幸福的生活; 其二、绵是一类面对强敌的退避,但是不是懦弱,即在为新文明的形成争取时间,也在新文明的建设争取人心; 其三、绵不是和平主义,和平主义不可能保障社会,更不可能延续种族。 《诗-绵》如是说:予曰有疏附;予曰有先后;予曰有奔奏;予曰有御侮。 《绵》而谓德,在其绵绵而远续,这就是我们中华民族。 壶公评论2013/11/1写于东岩山麓
德文化的形成:读《诗经-绵》 作者:壶公评论 我是谁? 是谁改变了我们?! 古公亶父之德在于以人为本,而金钱、土地则次之。 古公亶父的价值观是农业文明的价值观。周人祖先有后稷、公刘两代农业高手――如同袁隆平一类,于是《史记》记之“民赖其庆。百姓怀之,多徙而保归焉。周道之兴自此始”。 以农业文明之至善文化为本源的价值观在古公亶父时期有了发扬光大。古公亶父之后,这一价值观在中华民族的形成过程中起到了奠基性的作用,正如《逸周书》载,禹之时天下万国,汤之时诸侯三千,武王伐纣时憝国九十九、服国六百五十二;到战国,角逐天下的已只剩齐、楚、燕、韩、赵、魏、秦的所谓七雄了。(1) 后世宣扬普世价值的英国人约翰-洛克,在其《政府论》中写到:“人们联合成为国家和置身于政府之下的重大的和主要目的,是保护他们的财产。”(2)可见,中西方价值观在这里具有共性,也就是说无论古今,无论中外,无论农业、商业或工业,存在一个普世价值:建立于至善文化之上的以人为本――或曰,大道之行,天下为公。 关于古公亶父之德,《诗经-绵》的注疏中有多种却也相似的说明,如《书传略说》: “狄人将攻。大王亶甫召耆老而问焉,曰:‘狄人何欲?’ 耆老对曰:‘欲得菽粟财货。’大王亶甫曰:‘与之。’ 每与,狄人至不止。大王亶甫属耆老而问焉,曰:‘狄人又何欲乎?’ 耆老对曰:‘又欲土地。’ 大王亶甫曰:‘与之。’ 耆老曰:‘君不为社稷乎?’ 大王亶甫曰:‘社稷,所以为民也,不可以所为民亡民也。’ 耆老对曰:‘君纵不为社稷,不为宗庙乎?’ 大王亶甫曰:‘宗庙,吾私也,不可以私害民。’ 遂杖策而去。过梁山,邑岐山。周人束修奔而从之者三千乘,一止而成三千户之邑。” 此类注疏多见于秦汉间学者的书记,例如《毛诗正义》、《吕氏春秋》、《史记》等书中。 这里说的狄人是指中国北方的游牧民族。从周先祖不窋(3)开始,周部落即存身于戎狄之地,其原因是不窋在晚年丢了父亲后稷留下的官位,即“去稷不务”,并且“不窋以失其官而饹戎狄之间。” 可见,是周人祖先曾经就食于“戎狄之间”,于是就有了许多后来的故事。《逸周书》中的“憝国九十九、服国六百五十二”(4)“憝”是恶的意思,相对于“服”,也就是不服王化的意思。所谓狄其实指的就是不服王化的边疆的少数民族,这个称呼后来一起延续下来。 “不窋卒,子鞠立。鞠卒,子公刘立。公刘虽在戎狄之间,复脩后稷之业。。。”古公亶父则续公刘之后,不仅仅是生命的延续,也是事业的延续。区别在于古公亶父充满勇气地离开了戎狄生活的蛮荒之地,不仅仅为了解决吃饱肚子的问题,而且开始了文明的建设。 古公亶父是周文王的祖父,周武王追尊为太王,是后稷、公刘之后周氏族的第三位有作为的部落酋长。当周氏族逐渐崛起让戎狄们忧心仲仲,决心把他们从自己的生存空间驱逐出去的时候,古公亶父决定放弃土地,再开局面。 周氏族年老而有地位的士绅质问企图逃跑的古公亶父:“君不为社稷乎?”这一时期的社稷指的是土神和谷神,也就是土地和粮食,是人们生存的基本条件,所以那时候的君主都祭祀社稷,至于后来社稷代表国家,其实是社会性质演变的结果。此一问够严重的,答不好,后面紧随而至的当然是汉奸、卖国贼之类的大棒子。 不过,古公亶父似乎并不畏惧这样的一些花招。从文中看,金钱、土地和人民,在古公亶父的心目中是有一个顺序的,人民是最重要的,土地次之,金钱尤次之。古公亶父为了保存追随他的民众,放弃了土地和财物,建立了“不得”模式,也就建立了“德”文化。 古公亶父的“不得”立足于对民生的关切,是其祖先后稷的“生”民和公刘的“厚”民的再进步。中华祖先的良政是以民生为第一位的。 所谓“民”,《說文》解释为“从萌也,言萌而无识也。”《說文》在这里肯定了“民”相对于“仕”在知识方面的弱势,但是并不意味着因此可以奴役民众。 殷商名相伊尹作《咸有一德》强调了君与民的相互关系:“非天私我有商,惟天佑于一德;非商求于下民,惟民归于一德。”(5)伊尹还认为:如果君王为非作歹,就得不到民众的拥护;如果君王为民众所反对,建立所谓的和谐就是空言。 易曰:良性的政治是“君子以容民畜衆。”(6)这里虽然有牧的味道,强调的还是对社会大众的宽容。 礼曰:良性的政治是“民以君为心,君以民为体。”(7)在这里把君民一体作为政治的理想状态。 孟子曰:良性的政治是“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8)这个观点是古公亶父之德义的升华。 古公亶父的德文化是把人民利益置于金钱、土地之上的。这一个顺序虽然和现代一些唯利是图的官僚政客和学术精英的观念恰恰相反,不过历史确实是这样记录的。这一观点一直到孔子的学说中都有所表达,在墨子的兼爱论更是说得透彻。 其实以人为本并不是说说那么容易的,真正做起来挺难。到了南宋,事功主义崛起,掀起义利、王霸的争论,又到清代的颜李实学和曾左之学,古公亶父的行为已经属于秦桧理论了,谁敢轻言之?其实这就是至善文化与自强文化的区别,历史在演变,文化也在不知不觉中嬗变,这一点确实需要回头瞻望。 《毛诗正义》中关于古公亶父的故事: 古公亶父,陶复陶穴,未有家室。古公处豳,狄人侵之。事之以皮币,不得免焉。事之以犬马,不得免焉。事之以珠玉,不得免焉。乃属其耆老而告之曰: “狄人之所欲者,吾土地也。吾闻之君子,不以其所养人而害人。二三子何患无君?”去之。逾梁山,邑于岐山之下。 豳人曰:“仁人之君,不可失也。”从之如归市。陶其土而复之,陶其壤而穴之。室内曰家。未有寝庙,亦未敢有家室。(9) 汉人郑玄笺曰:古公,据文王本其祖也。诸侯之臣,称其君曰公。复者,复於土上,凿地曰穴,皆如陶然。 唐人孔颖达疏曰:“绵绵”至“家室”。正义曰:绵绵然不绝者,是瓜绍之瓞。瓜之本实继先岁之瓜,岁岁相继,恒小於本,若将无复长大之时也。以喻后稷乃帝喾天子之胄,封为诸侯,後更迁於豳,国世世渐微,若将无复兴盛之时也。至於大王,其德渐盛,得其民心,而初始生此王业,乃不复为微。此事在何时乎?乃用居於沮、漆二水之傍已则然矣。 居沮、漆者,复是何人乎?乃是我文王之先祖,久古之公号为亶父者。於漆、沮之傍,其为宅舍才作陶复、陶穴而居之。所以然者,以其国土未大,人众不多,未敢有其家室,故且穴、复而居之。 《史记》中关于古公亶父的故事: 周后稷,名弃,“其游戏,好种树麻、菽,麻、菽美。及为成人,遂好耕农,相地之宜,宜穀者稼穑焉,民皆法则之。帝尧闻之,举弃为农师,天下得其利,有功。帝舜曰:‘弃,黎民始饥,尔后稷播时百穀。’封弃於邰,号曰后稷,别姓姬氏。后稷之兴,在陶唐、虞、夏之际,皆有令德。” 后稷卒,三传至“公刘立。公刘虽在戎狄之间,复脩后稷之业,务耕种,行地宜,自漆、沮度渭,取材用,行者有资,居者有畜积,民赖其庆。百姓怀之,多徙而保归焉。周道之兴自此始,故诗人歌乐思其德。”(10) 又九传至“古公亶父立。古公亶父复脩后稷、公刘之业,积德行义,国人皆戴之。薰育戎狄攻之,欲得财物,予之。已复攻,欲得地与民。民皆怒,欲战。古公曰:‘有民立君,将以利之。今戎狄所为攻战,以吾地与民。民之在我,与其在彼,何异。民欲以我故战,杀人父子而君之,予不忍为。’乃与私属遂去豳,度漆、沮,(11)逾梁山,止於岐下。(12)豳人举国扶老携弱,尽复归古公於岐下。及他旁国闻古公仁,亦多归之。於是古公乃贬戎狄之俗,而营筑城郭室屋,而邑别居之。作五官有司。民皆歌乐之,颂其德。”(13) 上述,都是后人基于《诗-绵》的解说。“绵”字瓜蔓之说,也就是说诗的本意在于周人自述太王迁歧,创业兴国,文王继昌,后世繁荣的开国历史。研究中国的文化传承,这一个如同三江源的时空,是很值得一读的。 《大雅―文王之什―绵》(14)诗译: 大瓜小瓜连接着绵绵不绝的瓜蔓,我回想着周人悠远的沧桑。 是伟大的古公亶父,带领族人来到杜、沮、漆的水边。 挖掘了地室、挖掘了地穴,虽然没有房屋,一切都在草创。 古公亶父呵,心中绘就发展的蓝图,骑着马朝夕奔忙。 沿着溪岸水浒寻觅,直到岐山的尽头。与姜姑娘相识相爱,他们憧憬着未来和理想。 肥沃丰饶的周原啊,淡紫而舒缓的土地如此的甘甜。 开始吧,实现我们的谋划,祈求上苍的保佑,保佑我们新的家园。 看好了地址,选择了吉时,我们的房子建立在这里; 停止了流浪,生活安定,唱着欢乐的歌,忙碌而忘记了休息。 我们划分了土地,分配了彼此的职责; 开凿了沟渠,开垦了荒地,从东到西,所有的事情都认真处理。 选举了掌管工程的司空,选举了掌管土地的司徒。 建设的房子鳞次栉比,排列笔直。 我们又以索束版,投土筑讫,认认真真地建成宗庙,虔虔诚诚地把祖先祭祀。 盛土的声音陾陾,上墙的声音薨薨;打夯的声音登登,拍墙的声音冯冯。 数百道土墙立起来了,我们众志成城。 高高耸立的国门,天下莫敌; 巍巍庄严的王宫,富丽堂皇。 祭祀社神的所在,集聚了共同的誓言,凶残的戎狄,不容你们的侵犯。 敌人来了有猎枪,朋友来了有好酒。 拔去阻碍开放的杂树,发展的道路如此宽畅。 惶怖的敌人奔突远遁,疲弊困乏只剩下苟延残喘。 我们的模式如此文明,争讼的虞、芮人,感化于我们的和谐,此后谦让息争; 我们的模式影响着世界,疏远者亲附了,加盟者争先恐后; 我们的文明受到四方的赞扬,我们的强盛遏制强权,我们的武装保卫着和平。
古公亶父的政治文化的核心是德治,不过这里的德治与后来的以下岗、欠薪和贪官污吏为内容的“德治”不是一回事。 这里的“德”是与“得”相对立的,“德”即“不得”。它体现为天人合一,“能尽物之性,则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则可以与天地参矣。”(15),也就是从贪婪人性走向相反的另外一个极端来实现天道――以“不得”实践“德”。这一过程在《绵》及其注疏中有一个清晣的表达。 “德”文化的形成不是一厢情愿的述说――这种庸人行为只是造就了一群伪君子。“德”文化是天理与人性的协调直至于一致,如同《易》曰:“观乎天文,以察时变;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于是一个和谐、稳定的社会遵循自然规律(造化)顺理成章。古公亶父的德得到后来人们的普遍的承认――历史是人民写的。无论多么骄横跋扈的人都必须接受历史的审判,古公亶父面对历史的审判,历史给他一个崇高的形象。 古公亶父的“德”不是孤立的,它的存在是一种持久的传续,我们现在讨论它,因为它是悬置于我们民族大道上的一盏指路明灯。 壶公评论写于08-06
录:《诗经-绵》大雅·文王之什
绵绵瓜瓞。民之初生,自土沮漆。古公亶父,陶复陶冗,未有家室。 古公亶父,来朝走马。率西水浒,至于岐下。爰及姜女,聿来胥宇。 周原膴膴,堇荼如饴。爰始爰谋,爰契我龟,曰止曰时,筑室于兹。 乃慰乃止,乃左乃右,乃疆乃理,乃宣乃亩。自西徂东,周爰执事。 乃召司空,乃召司徒,俾立室家。其绳则直,缩版以载,作庙翼翼。 捄之陾陾,度之薨薨,筑之登登,削屡冯冯。百堵皆兴,鼛鼓弗胜。 乃立皋门,皋门有伉。乃立应门,应门将将。乃立冢土,戎丑攸行。 肆不殄厥愠,亦不陨厥问。柞棫拔矣,行道兑矣。混夷駾矣,维其喙矣。 虞芮质厥成,文王蹶厥生。予曰有疏附;予曰有先后;予曰有奔奏;予曰有御侮。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