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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0502档案揭秘:探析真实的雍正王朝(下)

 梧桐吟 2015-05-02

  雍正只做了十三年皇帝,夹在康熙和乾隆的漫长统治中间,按理说不该很起眼。但是现在他非常出名,这主要应归功于《雍正王朝》《甄嬛传》之类的电视剧。《雍正王朝》把他说成一个焦裕禄似的劳模,一边吐血一边坚持工作,最后活活累死在工作岗位上。《甄嬛传》里的雍正则天天跟宫里的女人纠缠不休。这些形象和历史上的雍正相距甚远。

当然,雍正本身也确实值得关注。首先此人性格很奇特,在古代帝王中几乎找不出第二个来。而在他执政期间又发生了很多奇事,听起来给人匪夷所思之感。至于雍正推行的许多政策,比如创建军机处、打击腐败、耗羡归公,如果作为切入点的话,也极能凸显当时大清帝国的政治困境。那么,历史上真实的雍正到底是怎样的人?为了巩固统治,他使用了怎样的血腥手段?年羹尧和隆科多两位功臣因何成了弃卒?雍正为何要要推行耗羡归公等新政?他的治国理想在当时的时代背景下又利弊几何呢?本期档案揭秘,李涵为您讲述:探析真实的雍正王朝(下)。

上期节目我们说到,为了巩固皇位,雍正诛杀了反对自己的手足兄弟,打掉了曾颇为倚重的两员干将,接下来,他把目光投向了收服民心上。此时,一个叫曾静的土秀才正好撞到了雍正的枪口上。
  半通不通的土秀才是最可怕的。他们脑子里的古怪想法能让人目瞪口呆。曾静就是一例。他本是僻处湖南乡间的老塾师,读了几本书后,忽然异想天开,写信劝川陕总督岳钟琪造反。他凭什么认为岳钟琪会听他的呢?理由无非是曾静听了民间小道消息,说岳钟琪是岳飞的后代,甚是爱民如子,如今被皇上猜疑,要削夺他的兵权云云。按曾静的想法,既是岳飞的后代,怎能替满清做事?难道他不晓得满清是金兀术哈迷蚩的后人么?

曾静的徒弟把这封造反信送给了岳钟琪,还说他的老师德高望重,登高一呼则六省皆应,身边更有四个“广有韬略,大不可量”的人辅佐。后来经调查才知道,他说的四个人里有的是秀才,有的是乡间风水先生,估计平时都是些口若悬河之辈,但他们对曾静师徒私下委以的重任确实一无所知。
  这就是著名的曾静案。曾静案对雍正有强大的心理冲击。曾静列举了雍正的十大罪状:谋父、逼母、弑兄、屠弟、贪财、好杀、酗酒、淫色、诛忠、好谀,简直是无恶不作。雍正读后极度震惊,“不觉坠泪”,他实在没想到自己在大家眼里是这么个人。
  雍正这个人非常敏感,甚至有点神经质,用康熙的话说是“喜怒不定”。他知道自己不讨人喜欢,也正因此他更加重视别人对他的看法。而且雍正有个严重的缺点:生性好辩。根据史料记载,他说话语速很快,总想要把对方说得哑口无言才好。正因为他太好辩论,曾静案就弄出一个奇特的结局。按理说曾静这么恶毒攻击皇帝,肯定要杀头。但正因为曾静对他的攻击太恶毒,雍正才没舍得杀他,反而想出了一个不辨而辩的办法。


  雍正让曾静待在自己身边,看着自己工作,还让人把许多奏章文件拿给曾静细读。你不是造谣说我天天酗酒吗?你看我多勤奋!你不是造谣我天天淫乐吗?你看我工作量多大!隔三岔五雍正还派人质问曾静:这件政务我是这么处理的,我处理得对不对,你说!一个皇帝,天天跟个土秀才怄气。唯一还有分寸的是,雍正到底没有领曾静到后宫床边看自己如何不好色。

此时的曾静已经唬破了胆,满口自称“弥天重犯”,对皇上完全心悦诚服。雍正还不过瘾,又把骂他的反动言论汇集在一起,再加以细细批驳,篡成一本《大义觉迷录》,发行天下。这绝对是个昏招。你想想,通篇大骂皇上如何弑父逼母,如何荒淫无道,然后说:这些骂皇上的话都是不对的!稍有常识的人就知道这极不妥当。但雍正已经陷入辩论的狂热,顾不得这些。曾静不但不杀,还发给一笔津贴,让他现身说法宣讲《大义觉迷录》。曾静日子过得还挺滋润,筹划着拿津贴买房子置地,直到最后乾隆登基,把他拉出来处死。
  除了曾静案、吕留良案外,雍正期间还有多起文字狱。比如查嗣庭案。查嗣庭出的试题中有“维止”二字,这就是要砍雍正皇帝的头。抄他家又抄出许多反动诗文,比如热河偶然发大水,查嗣庭就说光官员就淹死八百多人,用现在的话说这属于造谣。最后死在狱中又被戮尸枭首。庶吉士徐骏写诗“明月有情还顾我,清风无意不留人”,被说成是反清复明,也被杀头。
  杀人容易,但革除几十年的弊政却是难上加难。为了大清王朝的江山永固,雍正可谓费尽了心思。


  康熙末年吏治大坏,腐败成风,亏空巨大。雍正上台后,着手整顿财政,打击腐败。首先是清查各地亏空,雍正要求很简单,查出多少补多少,补不上就抄家。老虎苍蝇一起打,官场陷入恐慌之中。河道总督被抄家,江苏织造被抄家,江苏、山西巡抚被抄家,多个布政使被抄家,低级官员获罪者更是数不胜数。抄家成风,当时连打牌都打出了“抄家胡”。雍正在追补亏空的过程中毫不手软,对自杀的官员他也不放过,“料必以官职家财既不能保,不若以一死抵赖,留赀财为子孙之计”,意思是,别以为死了就可以保全家太平,哪有那么便宜的事儿?把他家属抓起来接着审,不交钱可不行。
  这种铁腕手段确实发挥了一些作用,但是随着执行的深入,问题越来越多,慢慢就有点进行不下去了。要明白其中问题所在,首先需要解释一下亏空的问题。当时贪污确实很普遍很严重,但亏空并不完全是贪污造成的。清朝的财政主要来自地丁钱粮收入,也就是农业税。当时地丁钱粮一年大约3000万两,其中绝大部分都被用于朝廷开支,留给地方的极少。以江西为例,地方开支只占地丁钱粮的不到百分之五。这点钱怎么够呢?而且就连这点钱,要动用的话,也必须经过户部事先核准,否则不予报销。比如说桥塌了,县官动用公款抢修,户部不予承认,就成了亏空。雍正就会让县官自己掏钱补。当时,在这种制度下,亏空是一种普遍现象,所有省份都有亏空。天长日久,官员流动,很多亏空根本就查不出责任人,成了“无著亏空”,难以追赔。
  朝廷只顾自己,不顾地方上的死活,地方官府只能另辟财源。比如收粮食的时候,每石多收一两斗,说是怕仓库里老鼠会偷吃;收银子的时候,每两多收一厘钱,说是怕银子融成元宝时会损耗。这些多收的部分被称为耗羡。这些收入不合法,严格来说是犯罪行为。可要是没有它们,地方政府就无法运转。朝廷只能默认这种状况。康熙就说过:只收一成火耗的,就是好官。但是这种耗羡征收有极大的弊端,由于不合法,所以无账可查,弄得上下贪污侵渔成风。

那么,此等弊政,康熙皇帝为何视而不见,却留到雍正朝来解决呢?


  雍正继位后,地方官员提出,征收耗羡来弥补亏空。雍正拒绝了,认为这是拿老百姓的钱,替贪官还债。但是等到追查亏空进行不下去的时候,雍正清醒了过来,开始认真思考这个财政制度。很明显原有的制度不合理。过去,地方官府入不敷出,朝廷就纵容它们自己觅食。但他们是最接近百姓的基层机构,让他们自行觅食无疑是纵虎狼入羊群。

这么简单的问题难道康熙就不懂?康熙当然懂。但他有自己的考虑。如果把耗羡合法化,那很可能会触发“黄宗羲定律”,也就是说附加税被吸收进正税以后,天长日久,官府就会认为附加税本身就是正税的一部分,然后再增加新的附加税。康熙没有听说过这个定律,但他明白这个道理。当时反对税制改革的人,也大多谈到了这个问题。古人并不傻。
  但是康熙将此事搁置的鸵鸟政策终究积弊太大,到了雍正朝已呈井喷之势。雍正还是决心推行“耗羡归公”,将耗羡合法化。这是一个非常痛苦的过程,充满了争辩、调整、讨价还价,一个省一个省地推进,最终变成了全国性的政策。这个制度给耗羡规定了一个比例,除了这种耗羡外不许再征收其他陋规。


耗羡收入被一分为二。一部分做养廉银,分配给各个官员。这笔钱不是大家想的那样,全进了私人腰包。它主要还是维持一个衙门的运转费用。如果真有剩余,官员才可以拿回家,朝廷不管。另一部分则是公共开支,比如赈灾、修路之类,由地方灵活掌握,不必经户部事先批准,但要查账以确保没有贪污。雍正规定:耗羡不是正税,完全归地方所有,朝廷不许调拨。

中央财政比例过大,一直是个老大难问题。王夫之就注意到过:汉唐时期留下来的各地公共建筑,往往宏大牢固,而宋明时期留下的则鄙陋局促。这就是中央财政越来越贪婪,地方官府越来越困窘的结果。王夫之认为这会戕折国家的元气。现在,雍正做了一次有利于地方财政的改革,让地方官府有了灵活使用的合法经费。它的短期结果是很好的,亏空和贪污减少了,财政盈余增加了。
  但放到长期来看,耗羡归公就显得没那么成功了。随着时间推移,这个改革最终还是夭折了。首先,中央财政又开始蚕食地方财政,公然调拨地方的耗羡,把它们当成朝廷的财产。其次,原有的耗羡收入渐渐不够花了,不合法的陋规又开始理直气壮地征收。到了最后,“黄宗羲定律”再次发挥作用,耗羡收入成了正税的一部分,现在又加上了新的耗羡、新的陋规。官场上还是流动着大量半合法半不合法的灰色收入。康熙担心的情况发生了。
  转了一个轮回后,一切似乎又恢复了老样子。古老的帝国似乎能吞没一切变革。
  
  雍正有明显的性格缺陷:多疑,偏执,神经质。这些缺陷的背后可能是一种孤独感和不安全感,而继位那件疑案多半又强化了这种倾向。
  雍正非常自负,喜欢长篇大论的教训人,有时候还喜欢把拍马屁的闪在一旁,自己轻装上阵,亲口向臣下解释自己如何英明神武,见解高人一等。而对臣下他显得既刻薄又挑剔。翻看他的朱批,里面到处都是“混账”“尔可谓无耻之极”“尔身果有疯症耶”“仔细头颅”“防尔之首领”这样羞辱性的文字。有时候上一封信还温言细语,下一封就忽然没来由一通辱骂,说翻脸就翻脸。

没有多少官员会喜欢这样的皇上,而且老百姓也不喜欢他。当时民间到处流传着关于他的谣言。越是把他说的不堪,大家越喜欢听。就像雍正晚年得了病,老百姓就传说他纵欲过度,所以腰以下都不能活动了。这个谣言流传甚广,一直传到了朝鲜。
  这些谣言当然不可信。但是关于雍正如何勤政俭朴的说法,也不全是真的。雍正太喜欢作伪,越是知道自己在挨骂,越是渴望留个好名声。他当然不懒,在曾静面前表现得更勤快。但从起居注里看,他也会经常给自己放假,享受一下私生活。

至于节俭,他经常装得特别节省,连大臣奏章用个绢封,他都要唠叨半天说浪费。但私下里雍正很重视生活享受,圆明园就是在他手里真正建起来的。日常生活用品他也精益求精,桌子椅子怎么做,他都要连篇累牍下指示,务求华美。穿的丝绸衣服有点掉色,他也要追查责任人。当然,身为皇帝,他这些生活享受并不算出格,但确实和他在世人面前装出来的样子差距甚大。

  
  至于雍正的文治武功,他在短短十三年里,做了很多事情,多少让清帝国换了一副新貌。他抨击朋党,打击腐败;他剥夺士绅特权,解放贱民;他推行耗羡归公,取缔灰色财政;他建立军机处,以此号令天下;他大兴文字狱,又禁民间开矿;他驱逐传教士于澳门,又对海归者严加防范……历史学家可以一一拿出来分析哪些是“进步的”,哪些是“倒退的”,但真正重要的问题是:它们追求的总目标是什么?雍正想要的是一个什么样的国家?
  如果把这些措施综合起来看,雍正的目标是:大臣不敢拉帮结派,官吏不敢腐败贪污,读书人不敢乱说乱写,异端邪说不敢散布流传,臣民一律平等地服从皇上,财政上没有死角,政令上没有迟滞,整个帝国由皇帝一人自如地操控。也就是说,他的理想是一个安定的、高效的、僵化的、心怀恐惧的农业国家。这种追求不能算错。在古老的中国,这甚至可能是一个不错的选择,许多英明帝王追求的也不过如此。放到传统王朝政治的视野里看,雍正的做法让王朝更稳定更坚固,为乾隆盛世打下基础。
  但问题是,时代不同了。如果事情发生在几百年前,我们可以接受这种评价。可是雍正驾崩的时候是1735年。在那一年,牛顿早已经去世了,瓦特也就要出生了,鸦片战争再过一百多年就要爆发了。整个世界都面临一个亘古未有的变局,每个国家都面临着考验,中国也得交上一份自己的考卷。

传统标准下得分越高,新标准下得分也许反而更低。换句话说,雍正离自己的理想越近,那时的中国可能就离一份合格的考卷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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