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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说编辑谈小小说语言

 虹72 2015-05-02



小小说编辑谈小小说语言

   从艺术规律上讲,小小说对文本的限制是最突出的。散文可长可短,从几百字到几万字;诗也如此,从"绝句"到"神曲",自由发挥。而小小说只能在两千字以内的篇幅舞台上施展身手。小小说这个最显著的特点,从本质上体现出对叙事语言的格外严苛的要求--它不仅是用来阅读而是用来品味的。
  我认为一个小说家应该具有三个方面的基本才能,一是会编故事,把生活中散乱的经验性情节和人物,经过构思加工,整合铺排,变成小说所需要的、具有因果关系的逻辑性情节和人物,即所谓"归纳生活"。二是具有形而上的思考能力,为你的作品开掘主题,赋予思想内涵,即所谓"寻找意义"。三是语言文笔功力,这要看一个作家的语言天赋和全面的文化素养审美情致。当然,丰富的知识储备能增加你的语言信息量,在很有限的文本空间里,表现出一个不那么稀薄的、尽量丰沛的审美意蕴。
  我在长期的小小说稿件阅读中,最明显的感受就是:好的故事常有,深刻的主题常有,而出色的语言不常见。
  记得当年曾与《小说选刊》主编、资深评论家冯立三交流看稿心得,他直截了当地说:我宁可读一篇主题不那么深刻、故事不那么奇崛而文笔优美的小说,而不愿意读一篇主题高深、情节跌宕,而行文粗疏语言平庸的小说。我听后深有同感。如果仅仅是看故事,我们可以看流行杂志、好莱坞大片、电视肥皂剧。读小小说,在很大程度上就是语言艺术的审美享受。
  作为小小说作家,你可以朴素,可以华丽,可以幽默,可以机智,甚至也可以调侃,但是你必须有自己的语言风格。只有风格能把你同别人区分开来。就像我们听小说朗诵,闭上眼睛就能把作者区分开来--这是鲁迅,这是沈从文,这是海明威或川端康成。
  语言是有个性的,在某种意义上,它既有叙述功能亦有感觉功能,既是形式又是内容。它可以在一两千字的篇幅里,创造出一种语境氛围,把现实生活进行诗意化的扩张,让不同层次的读者获得共鸣。可惜,这种诗意的抒情的表述是很少见的,在近年的小小说创作中,只有很少的一部分作家自觉地注意到了这一点,并体现在作品中。需要指出的是,一些功力深厚的著名作家对语言具有天然的自觉性。《小小说选刊》第一期冯骥才的《快手刘》:"人一走,留在家乡的童年和少年就像合上的书。往昔美好的故事,亲切的人物,甜醉的情景,就像鲜活花瓣夹在书里,再翻开都变成了干枯的回忆……"这样的语言让人叹为观止。
  聂鑫森的小说《大师》语言格调文雅,满纸书香。在写到一个国画大师级人物看到一幅民间穷教师的国画遗作时,他震惊了,对其儿子说了两句话,第一句是:"待我净手焚香,我要好好看看你父亲的大手笔。国有颜回而不知,我深以为耻!"第二句是:"我愿以我平生最得意之作,交换你父亲的任何一幅小品,以便时时展读,与他倾心交谈。"只这两句话,闻其声见其人,把一个艺术大师礼贤下士的高尚人格展示出来了。聂鑫森的小说语言讲究文化品格,这与他"诗文礼乐琴棋书画"的深厚国学素养是分不开的。
  谢友鄞的语言有浮雕感,《车站鹰雕》的结尾:"你看,女孩牵着骆驼,回来了,北地平线上,红彤彤落日里,驼头高昂,驼颈弯曲,女孩走出红日。红日探头探脑为她送行。一只鹰雕悠然扇动翅膀,为她送行。一轮美丽如歌的红日一峰雄壮的骆驼一只威风凛凛的鹰雕一个漂亮的女孩,将天地装饰得灿烂辉煌。"高度精练,大气磅礴,修炼到如此境界的语言,在谢友鄞的小小说中比比皆是,有读者来信说他的小小说像油画,像浮雕,这都是语言艺术的感染力。
  女诗人蓝蓝的小说《聪明的豆娘》结尾:"这真是一个喜气洋洋的好日子,豆娘和她的孪生妹妹都找到了如意的郎君--只有我,讲了半天,什么都没有得到。"正讲着一下子回到叙事主体,显得格外轻灵。要想增加语言的丰富性和表现力,不在于你拥有多少华丽的词藻和成语,而在于变幻时空、置换视角、叙事主客体。例如一篇外国小说的开头:"这个即将在一小时之后死去的人此刻正在哈哈大笑。"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那个著名的开头:"多年以后,面对行刑队,奥雷良诺·布恩蒂亚上校还无法忘怀,他父亲带他去见识冰块的那个遥远的下午。"时空的变幻,使文字产生了奇异的阅读效果。
  王海群的小小说《活着的手艺》中有一段:"他的雕刻才真正显示出他木匠的天才,他雕的蝴蝶、鲤鱼,让要出嫁的女孩看得目不转睛,真害怕那蝴蝶飞走了,那鲤鱼游走了。"仅这样描写并不出色,出色的是接下来:"是的,他来了,死去的树木就活了。"一下子就让这段描写都活了起来。
  江薛的小小说《狗娘》,结尾是一条可爱的小狗死去了,埋了个土堆,它的娘白狗旺财也静静地死在儿子身边。听听它的语言:"近了,白影越来越清晰。我站在小小的土堆旁,使劲揉揉眼,肯定了面前真有一团白色,那是旺财。它死了,白色的毛被风吹出一个个漩涡。它蜷曲着,四肢僵硬地伸出去,却像在让自己的孩子吃奶。"我读到这一段的时候,麻木的神经突然惊醒了,眼泪止不住流下来。提笔写评点:"狗娘旺财静静地死去了,和它的儿子长眠在一起。一个小小的土堆,从此笼罩着母性的光辉。用我们的泪水,浇灌出一丛野花来陪伴这对母子吧。"
  打乒乓球手感重要,写小说语感更重要。语言表述能力既是先天的,又是可以自觉追求、炼字炼意的。黄建国的小小说名篇《谁先看见村庄》,处处闪烁着语言的灵光:"'常回家看看,回家看看……'她们唱歌,她们的歌声一高一低,在沟川里被凌厉的风撕扯得七零八落……""'呀,天都黑了,咱们快爬吧,看谁先看见村庄……'黑夜像汹涌的黑水淹没了她们。"用精致细腻的语言营造特定氛围,具有极为丰富的情绪张力和心理冲击力。在我欣赏的小小说语言里,对杨瑞霞的《一只羊其实怎样》印象很深:"我想,如果有一天,我碰到一只羊,它非常体面地走过来,用流利的汉语或者英语同我打招呼,我会很自然地同它交谈,而且一点都不会觉得奇怪。"这种文字,充分发挥了语言的感觉功能和联想功能,确实让人过目难忘。
  小小说是接近诗性、最富于诗意象征的文体,小小说语言要解除常规理性的枷锁,驰骋想象,游刃放达。一个作家对语言有强烈自觉性的话,就会与平庸开战,就不会用陈腔俗语或板着面孔写作。"语不惊人死不休"应该是我们共同的追求。(寇云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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