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自我的狡黠 马良
认识苏文是在微博上,喜欢他收藏的老照片,很有些奇妙的意味,于是通过微博私信笔谈几次。两年后才第一次去北京拜访,大吃一惊,他居然是个外国人。回想起他文字里毫无破绽的中文表达,再看看他所收藏的数以万计的中国旧照片,顿时觉得这家伙实在神秘狡黠——要知道在北京鱼龙混杂机关重重的旧货市场碰到并且拿下几张精彩的老照片,是多么艰难的任务。
“北京银矿”是过去三十年北京人的私人生活留影,来自一个专门集中销毁老照相底片的废旧资源处理厂,仅是苏文收藏中的一个命题,据说他还收藏了大量的印度老照片。
如果说展示这些照片,只为点燃昨日重现的温情,那实在又误会了苏文的“狡黠”。这个怪趣老外的视角里并不存在我们习惯的由本土生活经验所产生的好恶,他选择的很多照片明显是被拍摄者主动遗弃的废片,加之时间的侵蚀摧残,已经成为一幅笨拙又伤感的模样。这些颠沛流离的画面,早就从私人回忆里被剥离出来,流浪成为更辽阔的人类生活的一部分。带着滑稽的悲凉,无家可归与时间之外,像一个个过了保质期的冷笑话,如今尽管还留着一点煞有介事的神秘莫测,却让人再也无从笑起。
世间有很多迷人的事物,其迷人皆因这样一种黑色幽默,和人类对自我的愚蠢迷信有关。摄影师们总是自负于自己可以将片刻存为永恒的错觉,我自己也这样,刻舟求剑般一次次按下快门,却不料“我”正与万物一起随波逐流。一切皆是惘然。照片什么都不是,其中的你我也都无足轻重,不过是永恒沉默里的一个模糊喉音,逝水上写下的一撇或一捺。教人开心或者让人难过都是小儿科的事情,但故意共陈一处,任其纠缠互虐,就是“作者”的手段了。这些照片里的意味深长,像你我的生活,有口难言。
看,这些标本 韩松
他们直视我们,不在乎未来的惊讶目光。 他们眼中的风景比我们的更简单也更华丽,喧闹的丛林温室。 光影与脸庞交织,鼻息粗暴,花海中沉船呼啸。 他们滑腻腻的,娴静而土气,却必定号令天下。 他们不指鹿为马,只视鲨鱼如小狗,世界为猫。 他们赤着泥脚,却已走过了几千个宇宙。 他们身上最闪亮的,只剩下墨镜。 他们熟视无睹,一切已胸有成竹。 那时的世界还仅刚刚具有呈现的价值。 那时的人像国家一样没有长开,也还没有长牙。 那时权力只是人类身后的几座灰色雕塑。 但那时嘴已像鸟,鸟像翅,而翅像万物。 一夜之间所有的天堂和地狱都已备齐了。 多少年过后他们又穿越时光回来找我们。 我们只看到他们有脸,但没有脑,没有腰,没有外表。 我们只看到他们是锈迹斑斑的没有嘴的文物。 我们只看到他们被岁月抹除,陷入泥淖,连洋人也无法修复。 我们只看到他们从异世中异化掉,化作自己也不认识的他物。 但他们没有变成垃圾,却成为了无价之宝,宇宙中最康庄的黑洞。 他们没有变成垃圾,只变成了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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