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前,我读梁启超《时务学堂功课详细章程》,觉得这里面渗透着非常有价值的教育思想。在戊戌变法运动中的1897年,梁启超受湖南巡抚陈宝箴、督学江标之邀,担任长沙时务学堂中文总教习达五个月之久。“每日在讲堂四小时,夜则批答诸生札记,每条或至千言,往往彻夜不寐。”
——不愧为一位尽职尽责的优秀教师。这个学堂的章程,也是他手订的。
比如,课程分为“普通学”与“专门学”——“凡初入学堂,六个月以前,皆治普通学;至六个月以后,乃各认专门学。既认专门之后,其普通学仍一律并习”。
——这就是通识教育与专业教育并举的思想。
还有就是学生的读书札记制度:
“凡学生,每人设札记册一分,每日将专精某书某篇共几页、涉猎某书某篇共几页详细注明。其所读之书,有所心得,皆记于册上。(心得约分二端,一引申本书之义,一辨本书之义。其别有触悟在本书之外者,亦可记入。”
——这就是以读书为思想的触媒,批判性思考,开放性思考,掀起“头脑风暴”的思想。这一项制度,我们现在指导研究生都可以采用。
特别值得注意的是,在这一条札记制度之中,还包括学术规范、学术道德的的训练:
“若初学之始,心得尚少者,准其抄录书中要义及秘闻师友论说,入札记中,以当功课,惟必须注明抄录何书及记何人之言,不得掠美。”
时务学堂还有一项特别的制度,可称“问匦”制度,“匦”就是匣子,问匦”就是学生把思考的问题投到一个匣子里。
“堂上设一问匦,学生读书所有疑义,用待问纸书而纳之匦中,由院长当堂批答榜示。凡所问,必须切古人切问、审问二义,凡其琐屑不经及夸大无当者,皆不许问。”
问答,是教育的重要途径,真正对教育有了解的人,对这一点都会有同感。我国最早、也是世界最早教育学经典《礼记·学记》,就对师生问答的教学功能给突出阐释:“善问者如攻坚木,先其易者,后其节目,及其久也,相悦以解。不善问者反此。善待问者如撞钟,叩之以小则小鸣,叩之以大则大鸣;待其从容,然后尽其声。不善答问者反此。此皆进学之道也。”——我理解,这里主要强调学生提问的主动性与问题质量。所以,后面甚至说:“力不能问,然后语之。语之而不知,虽舍之可也。”——这么笨的学生,就不用费劲教了。
但是把课堂提问规定得如此具体化、制度化,就我浅陋的知识,时务学堂是一种创造。在时务学堂的“问匦”制度中,学生投入“问匦”的问题是计分的:
“凡每日每生必须有札记或问疑共二条。苟满二条之数,即记半分;不满者,不记分;其善问者,于札记册外别记分数。”
——其实,我们今天仍然可以采用:以同学的课堂提问及其质量来作为平时考核的标准,以此激发同学的课堂思考和课后思考。
还有一项制度,就是:“学生札记、问格、课卷,皆择其优者,抄存刊刻,每季刻一次,公诸天下。”
——这样的制度,非常有利于激励学生。但公开出版,自然颇费工本,而且现在还有“书号”这样一种稀缺性的垄断资源限制着,不太好办。幸好现在有网络这样一个不费多少工本的传播渠道,因此,变通一下,也还是可行的。
这种刊刻学生课卷作文的制度在当年可能产生了一些影响。我们今天在《胡适全集》中看到的胡适学生时的作文《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试申其义》,就是因为当年他的老师杨千里把同学们的优秀作文汇集于册“与试卷并束而发之,俾他日自鉴其进步之锐钝也。”1924年,这个学校还出版了一本《智识》,收录了胡适的这篇作文。
时务学堂章程,既继承了中国书院制度的优秀传统,又有渗透着现代教育观念,这是一篇值得广泛传播的教育学文献。
[少华按:此文最初发表在2008-02-12我的博客,题为《时务学堂的教育思想——研读梁启超札记》。下面的“阅读原文”链接了博客网页。]
感谢 马少华先生 授权学术中国 发布此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