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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的话”写“自己的事” 管建刚

 清源渭水 2015-05-05

 

什么是“自己的话”

儿童用自己的脚走路,用自己的手干活,用自己的眼看世界,用自己的脑袋想问题,用自己的嘴说话。儿童有“自己的话”,用“自己的话”写作文,极为平常,极其正常。然而儿童作文里却少有自己的语气、语调。为何?用的不是自己的话。母语积累打娘胎里就开始拿起笔写作文,孩子光通过耳朵的阅读已达10年。只是他们以为,嘴边的话,不上档次,不能写到作文里。儿童被要求:作文里的话要像“优秀作文”“优美语段”;作文里的话要像经过老师指导的。

每个人的成长,都从找到自我开始。找到了“自己的话”,儿童的作文才能成长。

描述一件“极其正常”“极为平常”的事,儿童却不用“自己的话”,语老师要有足够的敏感,帮儿童找到属于他“自己的话”。

情不自禁、忘乎所以之际,往往显露真性情。写翻腾的话容易情不自禁,容易显出“自己的话”。一个人的内心翻腾,是开心、兴奋居多,还是委屈、愤怒居多?——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我想还是后者居多。

只是孩子一拿起笔写气话、恨话,语老师便紧张起来,紧张“思想不健康”。语老师多是班主任,班主任有专门津贴,语文由此充满了“道德属性”。由“不健康”到“健康”,学生最大的收获大概是:以后要把真心话藏起来。将道德凌驾于儿童作文之上,儿童的作文写不好。相对于成人,儿童拥有一项“特权”:童言无忌。“真”,才是儿童作文最大的特征。

写内心翻腾的话,儿童的语言才会有“质的飞跃”。

马祥致平时作文水平一般,但就是这小子,气愤之下写出了:别以为你们是暴烈女就可以欺负男生,别以为你们是暴烈女就可以无法无天……男生不是你们出气的“玩偶”;男生不是你们打架的工具……要不是你们女生,男生不会变成这样子;要不是你们女生,男生不会怕你们;要不是你们女生,男生会看你们不顺眼吗?

对仗、排比、反问,如此贴切,如此气势磅礴。

四年级的任驰宇攻击周轩:还有周轩。谁可以证明她是刀子嘴豆腐心的?我可以证明,她不是。假如是的话,为什么我路过那里,她手痒非要弄我一下,而且下手那么狠。——我问任驰宇,“我可以证明,她不是”中间为啥有逗号。他答:周轩如果看到“我可以证明”,心里一定开心,再来个“她不是”,一下子从天堂掉到了地狱。

语言的智慧就藏在“自己的话”里,淋漓尽致,汹涌而出。周轩读了,火得不得了,写道:你太单纯了吧,你有没有想过我为什么只打你,不打别人?你令人讨厌,你很贱。你不是说我不是豆腐心吗?本来就是,你太孤陋寡闻了吧,连最毒妇人心都不知道。

老师放下“道德霸权”,才能看到真实;只有看到真实,才能有真的教育。给儿童以开放、民主的话语环境,儿童“自己的话”会生动流淌,作文里“自己的话”,各有各的样,各有各的神。

五年前,“野小子”阮家辉写道:管建刚是一个无任何外表特征,无一点表情的双性动物。朱业盛,你知道吗?管建刚就是以互相攻击发表作文为诱惑——纪念卡,让我们为他疯狂写作。原本的好朋友竟翻起老本来。如果再这样下去,我们就是木偶,管建刚的木偶。不要为管建刚活着,要为自己活着才是最好的。同学们,朱业盛,如果你们还在被文字的力量吸引,快和解吧!就算拿到“诺贝尔文学奖”又能怎样,风光的是自己吗?no,是那个管建刚,我们写得越好,老师名声就越高:“你看,老师的学生,多会写作文啊! ’”一学期后,阮家辉的作文便在正式报刊接连发表,他懂得了什么叫说真话。儿童说真话,用的一定是“自己的话”。

每个生活在当下的孩子,渴望融入时代,都喜欢用流行语。

这段时间怎么了,那么流行“去哪儿”,“爸爸去哪儿”,“时间去哪儿”,“飞机去哪儿”,现在,“水杯去哪儿”,什么世道啊。

2或者不“2”,“2”就在那里,不三也不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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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文里的生活气息,往往由富有生活气息的词汇带来。30年前的儿童写“三八线的故事”,30年后的儿童也写,故事如出一辙,你如何判断二者的区别?答曰语言的时代气息。

活的语言来自生活。流行语是生活中最活跃的语言。大胆地使用流行语,是一条活跃儿童语言的捷径。捷径都有弊端,这正是老师们担忧的。然而,不能因为弊端而把路封死。孩子使用流行语出点问题,很正常。不加选择地使用流行语,那不是学生的错,而是老师不加引导的错。总结规律、引导学生去芜存菁,这才是老师的本事。

的确,不少流行语过段时间消亡了,然而也有不少留了下来。20126月出版的第6版《现代汉语词典》,收入了“雷人”、“给力”、“达人”、“愤青”、“碰瓷”、“潜规则”、“力挺”、“劈腿”、“八卦”、“无厘头”、“忽悠”、“嘚瑟”等3000多个流行语。

语言宝库就此丰富起来。对于语文老师而言,不许学生用流行语,是切断了儿童语言与生活的“脐带”。儿童的话,因此少了时代感,往往也没了“自我感”。


 

哪些是“自己的事”

所有的“马小跳”们认为也们的那点破事哪能写成作文,写作文必须“高大上”。写作文,得有一种专门的生活、专门的事。这个“谬误”,恰是语老师造成的。作文前,带着学生参观、活动、游戏、实验,一遍又一遍,学生习惯了丢掉“自己的生活”,眼巴巴地等待、讨要所谓的“作文生活”。

有一对弟兄,父母过世,留下几亩田地。哥俩一分为二。哥守着田地,种点青菜、萝卜,苦以度日。弟卖了田地,去学冶金术。三年后,弟学成归来。哥在田头整庄稼。哥说,田单地薄,年头不好,收成差。弟蹲下身,看了半晌,站起来拉住哥,激动地说:“哥,你知道吗?你的田地,是个大金矿啊!”哥当然不知道,哥只知道在上面种青菜、萝卜,苦以度日。

都说生活是作文的源泉。学生每天都在“生活”,每天都在“生活之中”,儿童的生活就是一个巨大的写作“金矿”。可语老师却说,“小孩子有什么事好写呢”“小孩子有什么生活呢”,一个劲地在学生生活的田地里种青菜、种萝卜。

儿童明明有着用之不尽的财宝,偏偏让他们苦巴巴地卖萝卜、卖青菜。

老师刻意制造的“作文生活”,比较新鲜,有陌生感,能刺激人;但它只是一根不必要的“拐杖”,一朵权当摆设的“塑料花”,绝不是“生活”本身。

“每个人都可以是作家,鸡毛蒜皮的事情就可以是天大的事情、津津乐道的事情——不要跟我说鸡毛蒜皮是小事,这个世界没有小事,所有的事情都是大事。民族问题是大事,台海危机是大事,谁失恋了,谁拉肚子了,谁关节炎都是大事,这个观点我目前雷打不动地坚持。”这不只是徐静蕾的观点,也是我的观点。肚子痛了,那是你的大事;和朋友吵架了,那是你的大事;买了件称心的衣服,那是你的大事:被气个半死,那是你的大事。每一天,我们都在演绎着属于自己的“大事”。每天,儿童也都演绎着属于自己的“大事”。作文,就是写自己的“大事”,哪怕这些“大事”,在大人来看,小得不能再小。对写作而言,事情的大小,并不取决于事情本身的“大”或“小”,而取决于作文的人投入的情感的多和少。只要那事让你欢喜让你忧,那就是你的大事,那就是最好的作文材料。

办公室的老师说:昨天儿子问我,妈妈,你喜欢我还是喜欢老爸?老师不宠孩子,答道:我更喜欢你老爸,我是你老爸的老婆呀。老婆爱老公,天经地义。儿子很郁闷,站一边生气去了。突然,小家伙跑过来,一本正经地说:“妈妈妈妈,那你赶快给我娶个老婆吧!

老师为了培养女儿的独立精神,让女儿一个人睡小房间。每天睡觉前,女儿总到老师房间黏糊,每次,老师下逐客令,赶女儿回去。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一次,女儿忍不住了,爆发了:“妈妈,你们大人都是骗人的。你天天说要培养我的独立精神,让我一个人睡觉,你呢,从来不培养自己的独立精神,天天晚上和爸爸一起睡觉。”

我听了,很兴奋,问:“这些有没有让孩子写成作文呀?老师没有说话,老师也没有说话,两人盯着我。从她俩的眼神里,我读懂了一个意思:你教作文教傻了吧,这怎么可以写成作文呢。

人们都说现在的儿童作文少有童真、童趣。怎么会呢?儿童就是儿童,今天的乐趣并没有比昨天少,今天的稚气也不会比昨天少。童真、童趣还在,作文里的童真、童趣却不见了,这说明我们的作文教学出了问题。

我们没有让孩子明白,作文就是写自己的那点事儿。几乎整个社会对儿童作文“写什么”都产生了严重偏差。拿起笔的那天,孩子就瞅明白了:写作文和自己的生活不是一回事儿。这一点你看小学低年级的写话教学就明白。

低年级是看图写话的天下。提供“图”,提供“写”的内容。一两次可以,而以此为主要形式,孩子会得到一个极为“致命” 的信息:写作文有专门的“图”,“图”上的事儿才可以写作文。“印刻效应”,对儿童今后的作文产生的影响重要而深刻。也可以这样追溯,无数的家长、语老师也是在这个“效应”下长大的,他们又在辅导或指导着下一代,一代又一代。

一个不是秘密的秘密——学生的日记比作文有趣。盖因孩子都知道,日记可以说说自己的事。儿童作文,第一重要的,非技巧,非思想,非优美语句,而是情绪、情感。日记中的儿童,在自己的天地里,无所顾忌。

叶圣陶先生说过,日记写好了,不必有什么专门的作文。什么时候我们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诉学生:写作文就是写日记,写日记就是写作文?

每个人的心事各不相同。男孩和女孩不一样,城市的孩子和农村的孩子不一样,文静的孩子和调皮的孩子又不一样。马小跳和张达、毛超和唐飞,他们也不一样,哪怕在同一个学校、同一个班级,吵吵闹闹一起长大。

一个人最想写的事儿,是他生活的敏感点、兴奋点、痛点。不用去制造“作文的生活”,只要帮孩子去发现生活上的敏感点、兴奋点、痛点。

潘泽玮家里做了什么好吃的,哪里新开了美食店,老妈淘了价廉物美的原材料,只要写好吃的,都不错。《班报》给他开了“美食专栏”,作文越写越好。

小濮,平时作文只写百来字。他家住湖边,湖被老板承包了。湖里鱼多,他去偷鱼。这事儿,他写了400来字。同他聊天,他的敏感点、兴奋点都在“捉鱼”、“养狗”、“打鸟”,干“坏”事上。我请他写“自己的事”,每次都能写四五百字,他很兴奋,有了信心。毕业前夕,《班报》的“留言角”,他写道:“我很高兴,遇到了一位伟大的作老师。”

你非要儿童去写“敬佩的人”,去写“环保小卫士”,他跑到自己的生活库里,翻个底朝天,没有,只好咬着笔头,痛苦地编故事。

一切教育的幸福在于我们理解了儿童,一切教育的不幸在于我们误解了儿童。大人们津津乐道的重大问题,儿童也许会困得打瞌睡;大人们以为轻描淡写的小事,儿童看来,也许重大得饭也吃不香、觉也睡不实。

儿童作文就这个样

2001年,12岁的蒋方舟出版《正在发育》,书中写:“我发现了,一男一女在一起,如果尽说些过去的事,那就是刚结婚;如果尽说些将来的事,那就是要结婚:如果尽说些别人的事,那就是结婚多年了。” “人一结婚,不出5年,男的就不大敢仔细地完整地看自己老婆了,即使看了,也不会仔细看第二遍。然而,我找男朋友,是大大地有标准的。要富贵如比哥(比尔·盖茨),潇洒如马哥(周润发),浪漫如李哥(李奥纳多),健壮如伟哥(这个我就不解释了)。”读了你都忍不住笑,这丫头片子好有才。

用自己的话写自己的事,写出来的,大抵都这个样子。不信,你看《同性恋余波》——

自从赵则敏在《周报》上发表了《“同性恋”》,我的日子每况愈下:我变成了班里几条“男色狼”的“同性恋”对象。“同性恋”最有水平、最疯狂的,要数大名鼎鼎的阮家辉也。

一下课,我就冲出教室,不然又要被阮家辉“同性恋”了。阮家辉像长了千里眼,我逃到天涯海角,依然能准确无误地把我找出来。这不,他又冲了过来。我见势不妙,连忙掉头狂奔。论跑步,我根本不是阮家辉的对于,他一把拉住了我,右手手臂勾住我的脖子,左手手臂随即包在后面,嘴嘟成了喇叭状,眼睛享受似的闭了起来:

“不要跑嘛,让我亲一口嘛。”

我被他的话弄出了一身鸡皮疙瘩,实在太肉麻了,我本能地撑住了他的双肩:“不,不要啊,你给我走开!”他的嘴巴在向我的脸靠近,近了,近了,就几厘米了,啊,我的双手突然没有力气了,阮家辉在我的脸上快速亲了一口,走了。

我站在那里,愣愣地看着他离去,思维似乎打了一个死结,刚刚的事一直印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这就是我所理解的儿童作文,这就是我所理解的“用自己的话写自己的事儿”。亲爱的老师,你鼓励你的学生,用这样的话写这样的事儿吗?

(《人民教育》2015.2:57~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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