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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千山万水，群星逐退 一顶官轿急急行在路上。天色已经渐渐暗下来，周遭寂无人声,只听见轿夫以及跟在轿后两个仆从的脚步“唰唰”。行进到街头拐角处，眼前出现了几个兵士，对着一群人推推嚷嚷道：“去，去，大桥下去，建康城中，岂容你等丢人现眼！” 轿中官员叫道：“停轿。” 露出轿外的是一张白净的脸孔，清秀，方正；细皮，美髯，四十上下的年纪。他问：“何事喧扰？” 一个兵答道：“大人，这群人到店家门口讨饭歇息，民不堪扰。您老瞧瞧，彼些面黑身长，恐怕是蒙古人的奸细呢，我等赶将他们到城边大桥下去。” 一个妇人突地跪下：“大人，赏几个钱吧，小娃娃已经两天没吃的了……” 士兵欲上前驱赶，官员制止了他们。对身后的老仆说：“周大，给他们几个铜钱与些碎银吧。” 众人跪倒致谢叩头不已。官员问道：“听口音，大理国来的么？” 几个难民答道，“是的，大人。蒙古鞑子从吐蕃打过来了……国王被抓……打得好凶……蒙古人穿着羊皮袋子凫水来的……虽说蒙古王爷下了禁杀令……颗粒无收……没办法只好出来逃难。” 这问话的官员是大宋建康府崇禧观主管赵与訔。 公元1127年，靖康二年，宋金交恶，宋人大败，徽、钦二帝被俘，北宋亡国。宋室南渡，建国应天，定都临安，是为南宋。其时，当朝圣上乃高宗皇帝，徽宗皇帝第九个儿子、钦宗皇帝的弟弟、太宗皇帝赵匡义的嫡亲子孙。 金破汴京，北宋王室三千多精英几乎全部被俘，仓皇出逃、唯一出逃、被派往与金人谈判而没有前去中途折返，因而幸存并得以保存宋室半壁江山的康王赵构，即现今高宗皇帝亦吓破了胆，从此阳痿不举。 高宗无子，即位几年后的一天冬夜，从梦中惊醒，对娘娘说起自己做了个噩梦，梦见了“灯影斧声”，然后说：“天网恢恢。” 一是出于对祖宗所为心怀愧疚，一是他知道，太宗系的后人，在靖康之变后基本被金国一网打尽，因此从太宗的后代中找到可以继承自己皇位合适人选的机会几乎为零。 他决定还政于太祖的子孙。 事情还得从一百多年前说起。 宋开宝九年，公元976年，同是这样一个静寂清冷的冬夜。 农历十月十九。 太清阁。一个剽悍虬髯大耳方面的五十上下男子长立于此，仰观天象。 锦衣，貂裘，器宇轩昂，落落洒脱。 此时，落日晴朗，星斗明灿。他仰观宇宙，俯察品类，看江山如此多娇。 这人正是大宋太祖皇帝赵匡胤。 遇此良宵，太祖暗自心喜，吩咐宦官张德：“摆酒赏月。” 十月天，孩儿面。桌子刚抬出，酒还没上桌，说话间，阴霾四起，天气陡变，雪雹骤降。 赵匡胤吩咐，“快快，移仗下阁，打开端门，召开封王赵光义进宫饮酒。” 赵光义，太祖赵匡胤一母所生嫡亲兄弟，弟兄三人（本为五人，一兄早逝，一弟夭折），父亲为五代后周武官赵弘殷，母亲杜氏。父母宠爱这几个孩儿不分彼此，几个孩儿亦是不凡，在走马灯般乱世凭家世凭能耐闯荡江湖多年，拉起了人马，竖起了旗帜。赵光义助赵匡胤陈桥兵变取得政权以后，功高劳苦，被封为殿前都虞侯，领睦州防御使，不久领泰宁军节度使。征讨李重进之后，赵光义被封为大内都部署，加同平章事、行开封府尹，再加兼中书令。进占太原之后，赵光义又被改封为东都留守，别赐门戟，封晋王，位列宰相之上。 赵光义应诏而至。他的身材，比哥哥略微矮些，英武之气却不减。面稍白。步履轻快，下轿，抖掉斗篷刚落的雪花，三下两下跃上台阶。人还没进门，声音先至：“皇兄，皇兄，我来了。”“哈哈哈”，爽朗笑语不断。 西暖阁内，炉火熊熊，酒正酣，烤肉和锅子摆布整齐。赵匡胤挥挥手，对宦官宫女说：你们退下吧，我和开封王饮酒尽兴——弟弟虽新近封了晋王，他还是叫他开封王。 众侍者退下，留下几个值夜的远远候着。 雪下得愈发紧了。 影影绰绰，兄弟二人的身形映在窗棂。只见他们谈笑、划拳，雪花不时送过一两句模糊的话语，具体说了一些什么，却听不清。蜡烛光摇摇晃晃，赵光义离席，仿佛在推却什么。 禁漏三更时分，殿前雪已达数寸。宫人自觉寒风刺骨，打起了呵欠。此时，门开了，赵匡胤带着醉意，走了出来，宫人欲上前，却没有得到指示，不敢走近。只见太祖用玉斧戳雪，口中叫道：“好做，好做。”接着对宫人说，“开封王今晚留宿宫中。”说话间，太祖遂解带就寝，即刻鼻息如雷霆响起。 天快亮时，赵光义急急唤人，叫臣下、皇子都来，说赵匡胤已经驾崩。 “将五鼓，周庐者寂无所闻，帝已崩矣。” “帝崩于万岁殿，年五十。”（《宋史·太祖本纪》） 二十日晨，赵光义在灵柩前宣布即位，一反次年改元的惯例，立刻改元，是为太平兴国元年。 赵匡胤死后，其子赵德昭、赵德芳未能继承王位。 太平兴国四年，公元979年，赵德昭跟随宋太宗赵光义，从征幽州。 与辽国的战争中，宋军兵溃高梁河，太宗皇帝的亲兵和马匹四散，随身御用器物和宫嫔侍从全部被辽军获俘。混乱中宋太宗坐上驴车仓皇逃窜，被辽军追赶，大腿中两箭。 十八年以后，宋太宗因这次的箭疮复发而亡。 宋军残部人人自危，惶惑不安，这天夜里，又突然狂风大作，飞沙走石，天地无光。 不见了皇上，有人竟以为皇帝已被辽军俘虏。 军队乱成一团，七嘴八舌，他嚷你叫，特别是太祖昔日旧部更是声震如雷。一个说：“今上不爱我等士卒，只图功业，不顾军力疲惫，盲目进兵，使得大败。”一个说：“想当年太祖皇帝如何对我等，可谓爱兵如子，善待如家人。”四周云集响应。甚至有人主张既然皇帝不知去向，应当速立太祖子赵德昭为新皇帝。 一个侍卫大声地叫喊：“事情紧急，不如议立武功郡王为帝……” 众人高声呼唤：“请武功郡王来，请武功郡王来——” 将士开始策划兵变。混乱之际，将相们因为不知皇帝所在，竟然一个个手足失措。 回返京师，宋太宗因为北伐不利，很长时间没有给太原之战的功臣行赏。一天闲聊，赵德昭跟宋太宗论说此事，太宗皇帝勃然大怒，摔碎一只粉底刻花茶杯：“等你自己做了皇帝，再论行赏也不迟。” 赵德昭羞愤交加，回府后，自刎而死。 正在花前赏月的宋太宗听闻此事，说，“呀，呀……”马也未来得及骑，轿也来不及坐，三步并两步跑到武功郡王府，抱着赵德昭的尸体，大哭着说：“痴儿何必如此，痴儿何必如此呢？” 追赠赵德昭为中书令，追封为魏王，赐谥号为懿。 后来改追封赵德昭为吴王，又改追封为越王。 敏感胆小的赵德芳，听闻哥哥的死讯，本来身体就弱，又惊又吓，不久，睡梦中离奇病死。 不几年，赵光义流放了亲弟弟赵廷美——因其不满哥哥太宗不遵祖制，欲以谋反，被废，但太宗仍封其子赵爵为王，称襄阳王。 赵廷美死时，年仅三十八岁。 又一个大雪飘飘的冬天来了。 好个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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