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2014年6期开始,我们将每月推出“中国好诗歌”,邀请陈先发、雷平阳、潘维、臧棣四位诗人从当月刊发在《诗刊》上下半月刊的诗歌中选择他们欣赏的作品进行点评。所选诗歌和四位诗人的点评将在《诗刊》微博、微信、博客同步发布,既是对好诗歌的一种推广,也是扩大诗歌影响力的一种尝试,欢迎广大诗友关注。
平武读山记 胡弦 我爱这一再崩溃的山河,爱危崖 如爱乱世。 岩层倾斜,我爱这 犹被盛怒掌控的队列。 ……回声中,大地 猛然拱起。我爱那断裂在空中的力,以及它 捕获的 关于伤痕和星辰的记忆。 我爱绝顶,也爱那从绝顶 滚落的巨石一如它 爱着深渊:一颗失败的心,余生至死, 爱着沉沉灾难。 雷平阳: 胡弦的《平武读山记》,所谓爱,其实是一种发现与别解。视山为时间、历史、人世,山都会分别递上合你心意的形象,它之于诗人,仿佛永不穷竭的喻体。胡弦的动人处,在于他直抵危崖、乱世、绝顶与灾难,将自己的内心瞬间托出,不赘、不矫。 那些年,在桑多河边 阿信 下雪的时候,我多半 是在家中,读小说、写诗,或者 给远方回信: 雪,扑向灯笼,扑向窗户玻璃, 扑向墙角堆放的过冬的煤块、牛粪。 意犹未尽,再补上一句: 雪,扑向郊外 一座年久失修的木桥。 在我身后,炉火上的铝壶 噗噗冒着热气。 但有一次,我从镇上喝酒回来, 经过桑多河上的木桥。猛一抬头, 看见自己的家—— 河滩上 一座孤零零的小屋, 正被四面八方的雪包围、扑打…… 潘维: 阿信这首诗语境很简单:普通人与农业文明生态的和谐;文化与现代社会被屏蔽了。写法也遵循情景交融的传统,基本是浪漫主义的抒情。我之所以选择这首,是我认为阿信在整体节奏上处理得到位,汉语新诗缺失了浪漫与现代边缘之间的一环,恰当的说法是这一环没有成熟的作品。比如,没有产生希梅内斯这样的作家。我想明确的是,我们可以在任何时代的文学中汲取营养,可以在现代做任何时代的需要做的事。 陈先发: 这是一首作者完全可以从中隐匿、退场的诗——艾略特曾经谈过这个话题,他说修辞的一个境界是追逐个性的被取消——这首诗从技艺角度看,没有任何非得打上个人印记的奇崛之处。它的作者可以是一个中国人,也可以是加里·斯奈德一类的西方人,可以是一个当代人,也可以是一个古人。语种、时空、场域等限制性因素对这首诗的约束是很小的,也就是说,它最大程度地保持了诗性的公共空间。像一件旧农具那么朴实和易于理解,像一扇残旧窗口那么清晰和可感,有一种难得的松驰下来的安宁——只有写作者才深知这安宁的到来,其实大为不易。 幼时的集体 王西平 失眠一夜就为思考这烂鱼头 哲学屈服于酸菜和碘盐,屈服于咬舌之后的剌痛 屈服于我幼时的静坐 女儿这小妖,我的法力已经无法降伏 她随月亮大胆出现 又在黑屋里恐惧闪闪发光的窗棂 白天,那邻街的幼儿园,插红小旗的塑胶码头 许多彩色的船只虚构着王镇 水漫过草茎,一对“柔软”坚硬如贝 众我纷纷获取爱的奇迹 孩子在此劳作,变幻着铅笔头的无骨怪兽 那个早晨,田园,树枝,宇宙在谎言中快速萎缩 精灵在腹部消失 仿佛闪着蓝光的犰狳进入冥想的端口 童年的云滚动着前世的乒乓声 一对暖黄的饥饿,在一个壮汉的身子里抽搐 俄而挺立的糊墙主义 让宅居石窟的雕像一片哑然 幽深的世界里 人人都是单眼皮双日出行的尾骨携带者 空气中裸露着他们感染了肺泡的方言 孩子,是人间正在批量改造的,啃鸡翅的集体 臧棣: 这首诗的文学动机取自父亲对女儿的成长环境的愤怒的省思。在父亲看来,女儿的成长环境变得越来越离谱,已被各种谎言侵蚀,程度甚至严重到整个庞大的“宇宙”也对此无能为力。在形象方面,乖巧的女儿正急速蜕变为“这小妖”;而面对导致这种蜕化的力量,身为“壮汉”的父亲也感到疲于应对。诗的结尾,“啃鸡翅的集体”,形象地揭示出了不得不长期进食垃圾食品的下一代的精神宿命。这首诗的魅力在于诗人鲜明的现实感和他所采用的措辞风格之间的强烈反差。诗人的措辞取向偏于激烈的变形,凶悍的隐喻。一个问题,这样做会增强诗的效果吗?会不会让诗歌显得晦涩?老实说,我很理解这些担忧。但就这首诗而言,王西平采用的措辞风格,不拘冷僻,粗粝而果断的节奏,出色地将一种常见的主题推进到了新的深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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