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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横华夏之名将传奇14

 禹杰 2015-05-09
第一百五十四回:定律法休养生息,封功臣萧何第一

  汉高祖嘴上说的好听,无德无才不做皇帝,一旦做了皇帝后,那是厚积薄发不可遏制,显然是早有准备。很快,他便陆续颁布了一系列政策:如释放死罪以下囚徒,裁兵减员等,对于那些仍“占山为王”的好汉们,高祖下令:只要肯弃盗从良,不但不加怪罪,还会发放田地给他们耕作。因此群盗屏息,百姓悦服,熙攘多年的天下渐渐归于平静。
  这就是汉初流行的黄老之学:“无为而治,休养生息”,作为基本国策,一直沿用到“文景之治”时期。高祖作为首创者,功莫大焉。可以这么说,项羽的眼光一直放在战场上,而他的眼光,则是放在整个天下,孰高孰低,一目了然。作为一名皇帝,他在个人品德上有太多不足,但偏偏掐住了最关键的一点:民心。得民心者得天下,老百姓不会因为刘邦耍流氓而憎恨他;却会因为项羽爱屠城而憎恨他。就此事而论,阴陵农夫的表现足以证明——他可是货真价实的楚国人哪。
  高祖以休养生息作为终结乱世的治国方针,甚是高明。但光靠这一点是不够的,作为一个朝代,还必须要有律法。有朋友这时会说了,不是有“约法三章”么?——之前说过,“约法三章”的本质就是废除法律,因此只能作为权宜之计,不可长期使用。试想啊,既然是治世了,该种地的种地,该经商的经商,那万一出现土地纠纷,官司纠纷,如何解决?对此,高祖令萧何参考秦国律法,重新制定大汉律法,只有一个要求:量刑不得过重。
  萧何不愧是萧何,埋头一番苦干,整理出一份《九章律》,即针对“盗、贼、囚、户、税”等九个犯罪科目进行了细分,并制成相应的惩处办法。需要指出的是,其中绝大部分内容是原版不动的借鉴了大秦律法,如“法律思想,定刑标准”等等,唯独将“刑罚严度”降了降——同样的罪,在秦朝可能是杀头,到了汉朝则变成了背杖三十,因此大多数人都能接受。这还不算,之后汉高祖又下令将秦朝时流行的“灭族”、“连坐”、“妖言惑众”等酷刑废除,说九条律法已然够用,无需再增加了。——对比秦朝时期成百上千条五花八门的律法,《九章律》绝对算的上是宽刑简罚。
  但很快崇尚宽刑的高祖同志就后悔了,为什么呢?——还不是因为该律法太过简单了。要知道,高祖麾下萧何、张良这样的文人毕竟少,大多是莽夫武将,一到朝会、宫宴时,全无体统。甚至,个别贪杯的悍将们,竟会在酒醉时拔剑乱砍,这可是在朝堂!高祖每当看到这一幕,都是毛骨悚然,偏偏碍于没有相应的律法,有苦难述。
  却说有一老儒生,名叫叔孙通,熟习儒家之道。此人为人处事相当圆滑,秦朝时,他侍奉秦二世;后见秦朝将亡,便弃官而逃投入项梁手下;之后项梁战死,楚怀王抢收项家兵权,他又归到怀王帐下;再后来,西楚霸王一手遮天,渐渐视义帝为无物,他抓紧时机,又弃义帝而投项羽,任职于西楚国。最后,汉高祖还收三秦,东击彭城时,他又脱下儒生衣袍,穿件短袖投入到高祖帐下,被任命为博士,掌管史籍、典章等文字工作。眼下他见高祖为群臣目无尊上之事烦恼,上前进言道:“陛下与项羽决战之时,儒生无用;今海内一统,陛下却可用儒生以治国。”
  “朕愿闻其详。”
  “微臣可召集一批儒生,为陛下制定一套礼法。——律法无以限制时,便可用礼法对群臣加以约束。”
  高祖一听,这主意不错哈。但又为难道:“朕乃布衣出身,不喜欢繁文缛节,如之奈何?”
  “商、周、秦历朝历代礼法不一,微臣可为陛下将礼法简化。陛下能用者,臣留之;陛下不能用者,臣去之。绝不使陛下为难。”
  高祖大喜,调拨钱财授令他前去忙活。结果没想到,这叔孙通一手抓钱,一手拿着皇帝旨意,竟然还有人不买帐。其实也不奇怪,天下哪里盛产儒生呢?——鲁地!人家都不怕屠城,还能怕你一张圣旨?有几人见叔孙通来,当场就骂开了:前日皇帝扫平天下时,你不推荐我等,现在天下已定,你却来找我们制定什么破礼法?礼法乃先贤所立,岂能因你一言就“化繁为简”?省省吧,我看阁下先后追随的主子不下十位,简直毫无廉耻可言,竟敢还敢自居儒生!
  叔孙通不怒反笑道:乱世用武将,治世用文臣,这个道理还要老夫解释?你们几位,谁能上阵打仗?……再说了,天下大乱多时,你们当还是“孔圣人”在世那时吗?老夫忍辱负重,只为宣扬儒家道义,若不因时制宜,当今天下哪还有儒家一席之地?如此迂腐之辈,不用也罢。
  而鲁人毕竟对高祖普遍有好感,虽有几人不去,大多还是踊跃报名。最终叔孙通召集到三十几人,返回国都成功制定出汉朝礼法:《傍章律》,共计一十八篇,对朝廷、祭祀、君臣礼仪等进行了细分。高祖一试,感叹道:“朕今日方知身为天子之尊贵也。”此礼法简而不俗,后来被汉朝历代国君一直沿用,叔孙通也借此一举成名,被太史公尊为“汉家儒宗”。
  高祖不顾名声,屡战屡败,屡败屡战;张良、陈平数献不义之计,为高祖挣得了一个“狡诈”的光荣称号;叔孙通见风使舵,以迎合主上为使命。这在春秋时期的确会被人唾弃,但时代不一样了,他们全部取得了成功。——此是与孙武子“兵不厌诈”,商鞅公“治世不一道,便国不法古”之说,有异曲同工之妙也。

  以上分别是制定律法、礼法过程。汉高祖吸取秦朝一味主张严刑酷法而迅速灭亡的教训,最终采用二者之所长,确定下汉朝初期礼、法相结合的整体制度。至于之后武帝的再次改革,此处不暇细表。
  礼、法制度叙述完了,接下来就要谈谈汉朝的官职制度。这一点上,萧何明显是个“懒人”,他借鉴完秦朝律法,又将秦朝官制“三公九卿制”照搬过来。皇帝之下依然是三公:丞相、御史大夫、太尉;三公之下依然是九卿,与秦朝类似。再往下去,就要略变一变了,因为汉高祖重启了“分封制”:爵位最高的为诸侯,如“楚王”韩信、“淮南王”英布等人;诸侯王以下又有列侯,如马上要说到的“酂侯”萧何、“平阳侯”曹参等人,封地大多为一个县,在万邑左右,和诸侯王自然没法比,但安享荣华富贵是绝对没问题了。“王”也好,“侯”也罢,既然有封地,就得总摄封地内的军政大事,皇帝不好干涉太多,这与周朝的封国体制大抵相同。与周朝不同的是,高祖分封的诸侯大多在荥阳以东,关内、关外仍有大量的“自留地”,对此,汉朝又学习秦朝,采用了“郡县制”:在皇帝自辖范围内,大郡设置郡守,郡守以下设县令,县令以下为乡、亭等,又与秦朝无二异。
  ——这大概可算最初的“一国两制”了。用郡县制约诸侯,再用诸侯攘外,高祖的初期打算大抵如此。乍一看很高明,但凡事都有利有弊,后面我们会再对此细说。
官职制度既已全盘敲定,下面就得一一封官:韩信、彭越、英布三人再猛,仗也不全是他们仨打的,如之前出镜频率极高的曹参、灌婴、周勃等人,都是浴血奋战多年,挂满了一身的人头。结果一计点下来,曹参砍人头最多,功劳最大,理应食邑最多。
  高祖这时发话了:你们说的不对,依朕看,丞相萧何应当食邑最多。
  这……群臣不解了:按“二十级军爵制”算法,萧何屁事都没干,凭啥食邑最多呢?对此,高祖解释道:“你等可知打猎之事否?追逐兽兔者,猎犬也;而发令调配猎犬者,人也。今曹参等大将可谓作猎犬,萧何可谓作猎人——猎犬焉得与猎人比较功劳?”群臣见皇帝发话,心下虽不满,不敢多言。不久后,高祖划分清楚各位功臣食邑,又挑选一十八人,打算以战功高低为先后,论资排辈。与上次分封食邑不同,这次可算是名誉嘉奖,是为“汉朝开国十八功臣”。
  因这次评选为朝廷内部进行,未将诸侯王计算在内,结果一比较下来,又是曹参理当第一。为了怕皇帝再私自驳斥,群臣拉开曹参衣襟指指点点道:曹将军浴血奋战不说,攻城略地不说,光身上创伤就不下七十处,必须第一!高祖等群臣叽叽喳喳完了,不急着下令,又问他人道:“可有异议者?”
  一人现出身来,说高祖道:“群臣皆差矣。陛下试想,曹参虽有攻城略地之功,所得者不过是几座城池,是为一时之功也;萧何稳守汉国之基业,钱粮兵马调配自如,助陛下能与项羽相持多年而不败,此万世之功也。——曹参所得城池即便失去,不伤汉国之根本;若关中一旦不济,陛下焉将何归?”
  高祖目视此人,名叫鄂千秋,当即拍案道:“准奏!”
  ——自大汉开国之日起,朕欲将崇武轻文的风气改一改。马上可得天下,但要治天下就必须下马。要都像你们一样整天忙着砍人头,田地谁来治理,赋税谁来掌管,河道、灌溉谁来负责?因此鄂千秋之言是也。朕作主了,萧何依然第一,曹参第二。
  “即日起,赐萧丞相带剑履上殿,入朝不趋!并加封贤臣鄂千秋为安阳侯。”
  所谓“带剑履上殿”,就是指其他臣子入朝堂时需要光着脚,卸下随身宝剑,而萧何例外;“入朝不趋”指其他臣子上朝时需要急步前行,以示对皇帝尊重,而萧何可以大摇大摆的走。高祖的用意很明显:就是要捧萧何,颂扬文风。
  实际上,这是高祖第二次捧萧何了。早在大封功臣这事半年前,高祖莅临洛阳,就与群臣有一番对话。
  当时,他置酒招待百官,问众臣道:“诸位爱卿,勿要瞒朕。今日且论一论:朕为何能取天下,而霸王为何会失天下?”
  众臣互相推诿一番后,南阳人王陵起身道:“以微臣看,陛下之所以能得天下,只因善于用人:有功者赏之,与天下人同其利;而项羽不然,有功者不赏,贤者不用,因此失去天下。”
  高祖大笑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朕不如张子房;填国家,抚百姓,给饷馈,不绝粮道,朕不如萧何;连百万之众,战必胜,攻必取,朕不如韩信。此三者皆人杰,朕能用之,因此方得天下。而项羽独有一范增却不能用,因此为朕所擒也。”群臣听后,齐呼万岁。
  奇怪了?乍一看,高祖这话不是跟王陵一个意思吗?细细一看,其实不然。高祖的意思,就是要树立典型,拉出三个能服众的人来——你们想升官发财得封地的,就和这三人比!结果“汉初三杰”作为正面典型往那里一摆,群臣就齐呼万岁了。
  最终,功劳簿第一萧何也好,第二曹参也罢,都只被封作万户侯,这就是到顶了。再有臣子敢打高祖“尽封函谷关以东”的主意,一看“汉初三杰”都只是个万户侯,哪还敢吭气。尤其是张良,堪称对高祖有再造之恩,高祖念及于此,曾当算破个例子封他作“三万户侯”。张良推辞道:“臣深受陛下大恩,言听计从,哪还敢收受封地?”高祖连劝数次,说张爱卿功高寰宇,好歹多少拿一点。张良这才收了个小县,被封作“留侯”(治邑在今江苏沛县境内),食邑万户。
  说完张良,再来看陈平。论功劳,自“荥阳会战”开始,陈平的功劳不在张良之下。但此人名声不太好,不方便树作正面典型,因此未能归于三杰之列。陈平也知道这点,因此毫无怨言,从不当高祖之面表白功劳。却说高祖分封完萧何、张良等人后,一看陈平还是个白身,过意不去,忙下令封他作:户牖侯,食邑五千户。陈平磕头请辞道:“若无魏无知,何以有微臣?陛下重赐,恕臣实不敢受。”高祖大喜,赞陈平道:“爱卿非忘本之人也,深得朕心。”又下令重赏魏无知。
  此后,因张良见大局已定,以身体不佳为由推辞隐居,专心修道。高祖逢大事多问策于陈平,甚为厚待。

  事情发展到这里时,律法也制了,礼法也有了,官衔也定了,功臣也封了,一切都比较圆满。但圆满的表面现象终究要过去,下面,接着打仗。

第一百五十四回:横加施威杀田横,伪游云梦擒韩信

  有朋友要问了:霸王都没了,和谁打呢?——和诸侯们。

  话说高祖登基称帝时,因见栎阳狭小,咸阳又遭项羽焚毁,曾听从群臣建议,暂时定都于洛阳。后为娄敬、张良二人劝谏,说洛阳四周狭小,又无殽函之险,一旦诸侯有变,何以制之?高祖这才下令萧何在咸阳城的基础上修建长乐宫,定都于长安。
  “长安”之地原为咸阳下属的一个乡,要想在一堆废墟上平地大起宫殿,恢复到秦朝时期的恢弘气势,谈何容易?——娄敬、张良之所以不念民力辛苦,执意要汉高祖搬回关中呆着,只因他们明白:真正的治世尚未开始。

  早在高祖居住于洛阳时,干戈已起。先是临江王共敖过世,其子共尉不肯归顺,被高祖亲信卢绾、刘贾二人讨平。紧接着,高祖称帝后,燕王臧荼顾忌自己曾为项羽臣下,怕高祖秋后算账,索性起兵也反了。话说此人倒也反的有趣:他既不攻城略地,也不着急加固燕国防线,整日尽忙些高喊口号之类的无用功,结果高祖御驾亲征一到,旋即讨平。
  击杀臧荼后,高祖封卢绾继任燕王一职。这卢绾,战功稀疏,能耐稀疏,之所以能和韩信、英布等人平起平坐,只因他与高祖同年同月同日生,又同住一个乡里,自小时起二人就是合穿一条裤子的好友。高祖正为相信他忠诚无二,封他到东北作封疆大吏。
  他也是楚汉战争结束后,第一位不因为战功而被封王的。但这才是开始。汉高祖为了维护自身统治,继“郡县制”、“分封制”之后,第三步政治举措应运而出:凭亲信治天下。
  一旦东方有战事再起,便可凭借卢绾这些亲信钳住他们,然后高祖自率关中精锐顺流而下,大局轻易可定。
  那他摆出这么一套大阵仗,就是为了共尉以及臧荼二位竖子?当然不是,高祖早已为自己选好了对手,分别是:田横、季布、钟离昧、韩信、彭越、英布。
  这六人,才是真正的英雄,值得汉高祖敬畏。

  前三人,是对手;后三人,是暂时的盟友。所谓“暂时”,就是他们若乖乖听话,便是盟友,若敢乱搞小动作,杀!
  (估计喜欢韩信的朋友这时要大喊悲剧了,所以我要在叙述下面的故事前先作好铺垫,免得读者们于心不忍。作为一名作者,我必须要保持中立的态度,抛去个人感情。只分析一个人做得对与不对,为什么成功,为什么失败。至于说这个人是不是好人,可不可怜,那就不在我的讨论范围了,可以交给言情小说家。)
  目标既有了,那就一个一个来。
  话回当日,韩信趁齐军疏于防备,一举攻占齐地,随后又在潍水之战中击杀龙且。田横自知大势已去,投入到昔日手下大将彭越手下。随着楚汉之争结束,彭越被封作梁王,田横不愿彭越为难,自率亲信五百余人逃去东海的一座小岛上。高祖闻知此事后,颁诏道:“如田横立即入朝,可封作王侯,若不来,必发兵攻杀!”田横无奈,留五百人守卫海岛,自行登陆朝见高祖。走到半路时,突然懊悔起来:当日我与刘邦一字平肩,今日他为天子,我为亡奴,可谓耻辱至极矣;更何况,郦食其之弟郦商现为汉国重臣,即便畏惧刘邦不加害于我,我有何脸面见他?寻思定了,他拔剑自尽,临终前令随从将自己首级割下送去高祖手中,只为保住那五百部下。高祖见他壮烈如此,感叹不已,下令以齐王之礼葬之。
  数日后,海岛上五百多壮士闻知田横已死,尽皆自杀,无一人生还。

  说过田横,再说季布。当日,高祖于彭城逃难时,季布死追不放,差一点就能擒得高祖。他自知难以幸免,便剃发易容,躲入一富户家中为奴。时间久了,季布英雄气魄终究难掩,被富户认出。富户敬重他是好汉,便前往洛阳寻找夏侯婴,请他面见皇帝时代为说情。夏侯婴慨然应允,说高祖道:“季布着实无罪,昔日不过是各为其主而已,不如收而用之,以示陛下用贤之名。”高祖从其言,召季布入朝,既往不咎,拜之为郎中。几日后,高祖令人擒下季布母弟,斩杀之,季布大惊,忙问皇帝何故。高祖道:“此人昔日也曾率一军追朕,朕以好言求他,他便撤军而回。如此不义之人,食项羽俸禄却私下通敌,留之何用!”群臣了解清楚究竟后,无不敬服。
  轻松拿下以上二人后,高祖开始追查钟离昧,一查下来,发现事情有点严重了:这钟离昧去哪里不行,竟然躲到了楚王韩信帐下!
  躲到天边也得将此人抓来!高祖大怒,拟好圣旨送去下邳,令韩信将钟离昧交出。韩信对此置若罔闻,只推说不知道这事,强行将钟离昧保了下来。
  这下就坏了——对高祖来说,田横、季布、钟离昧三人虽也了得,但手下无兵无将,可说是藓疥之疾;唯有韩信、彭越、英布三位诸侯王,方是心腹之患。他见韩信开始不听话了,在查出钟离昧下落后,立即又令暗探再去楚地细查韩信举动。
  这种查法,除非韩信学张良一样安心修道,否则怎会毫无破绽?很快,韩信拥兵自重,图谋不轨等消息飞也似的传至栎阳(此时长乐宫尚未建成,汉高祖暂时迁都于栎阳),高祖不敢怠慢,忙召集群臣,问此事该如何处置。
  武将们一听这事,群情踊跃,纷纷主动请缨要去大战韩信。高祖神情严肃,沉默良久,又叫上陈平以此事问他。陈平道:“陛下暗查韩信一事,韩信知道否?”
  “未知也。”
  “陛下细想,如今一干大将之中,可有用兵胜过韩信者?”
  “未有也。”
  “那就是了,以韩信之能,项羽尚败于其手;今日若光明正大前去讨伐韩信,万一不胜,陛下岂非危矣?”
  “如之奈何!”汉王叹了口气,心道:朕不敢随意搭武将们的腔,正为此事啊。
  陈平微微一笑,弯腰上前附高祖耳边轻声道:只需如此如此,便能成事,何苦大动干戈?高祖一听,顿时喜上眉梢,说此计甚好,就这么着了。
  时年十月,汉高祖大张榜文道:“朕身为天子,不可久居深宫,须得狩猎四方。天下既定,且大汉国运昌盛,来日朕便摆驾云梦(今湖北云梦县),行狩猎之事。”又通知各方诸侯,朕游览完云梦后,会暂歇于陈地,到时务必都来接驾。
  消息很快报到楚国,韩信这下坐立不安了:陈地便是我楚国西境,皇帝这番举动,分明是冲我来的啊!连忙召集臣下,问此事该如何应对。有人献策道:“皇帝与大王并无过节,定是恼恨前日窝藏钟离昧之事。不如立斩此人,到时献其首级于皇帝驾前,皇帝必然大喜,也就不再追究这事了。”韩信从其言,令人杀钟离昧。钟离昧临死前冷笑道:“本道楚王是一时英雄,原来亦不过如此,哼,死有何惧,只可惜楚王何等愚昧也。”叹息完后,韩信手下将他杀死,得了其首级。韩信用木匣装了,安心等高祖巡游完云梦,好去陈地接驾。
  时年十二月,汉高祖用十万精兵开道,驾临陈地会见诸侯。各方诸侯大聚,但因怕犯忤逆之罪,都不敢多带兵马。却说高祖与赵王、梁王、淮南王等一一会面过了,楚王韩信手持木匣跪拜于皇帝驾前。皇帝接过一看,闷哼一声,怒掷木匣于地。帐前侍卫见皇帝掷匣为号,早已一拥上前,擒住韩信。这时的韩信,纵然有指挥千军万马之能,已无可奈何,当场被五花大绑掷于銮驾上。高祖大喜,抚慰完其他诸侯后,宣布摆驾回宫。
  却说韩信被绑上车后,看着身旁喜形于色的老狐狸,忍不住叹道:“可惜,可惜!”
  “什么可惜?”
  “可惜当日未听蒯彻之劝,果然落得个‘狡兔死,良狗烹;飞鸟尽,良弓藏’的下场。悔之无及矣!”
  高祖暗暗心惊,嘴上宽慰他道:“爱卿大可放心,朕之所以擒你,只因你要谋反,又怎会擅杀功臣?”一边悄悄传令下去,令人捉拿蒯彻。
  回国之后,高祖下令削去韩信王位,另封他为“淮阴侯”,软禁起来。韩信自知皇帝已将自己视为眼中钉,因此称病不朝,期间相安无事。但是,韩信毕竟曾为七大诸侯之首,又自恃功高盖世,每当见到曹参、灌婴等人与自己爵位相当,都掩不住埋怨之色。有一日,韩信出府散心,不知不觉走到樊哙府上。樊哙一见他来,当即跪拜道:“大王驾临,樊哙何等荣幸!”忙邀请他入府小坐,殷勤款待。韩信稍息片刻,出府后长叹一声道:“想不到我韩信一世英雄,竟落得与樊哙等粗人为伍!”
  笑话,樊哙身为开国大将,又是皇帝连襟(樊哙妻子吕嬃是皇后吕雉之妹),人家殷勤款待你,还犯法了?这类传闻渐渐传到高祖耳中,高祖淡淡一笑,说将韩信看紧就好,千万不可让他出了都城。至于其他琐事,不必计较。
第一百五十五回:冒顿鸣镝篡大位,四面出击起帝国

  转眼间,已是公元前201年十月。这大半年内,高祖因擒了韩信,齐地、楚地无人负责,便陆续分封了几大诸侯:封庶长子刘肥为齐王,掌三齐之地;封堂兄刘贾为荆王,掌管楚地以西;封皇弟刘交为楚王,掌管楚地以东;封皇兄刘仲为代王,掌管代地。这样一来,刘氏一族的声势水涨船高,大有和“异姓王”平起平坐之势,异姓诸侯们渐渐坐不住了。
  ——刘邦,你那点花花心思可瞒不了我们。你罢黜韩信,大量提拔亲信,不就是想用刘氏一族来取代异姓王吗?
  ——是又怎样,西楚霸王之所以败得如此之速,就是缘于树敌太多。朕虽也能用兵,但并非一流水准,不拉上兄弟,儿子助阵,怎能确保必胜。
  ——娘的,反了!

  细论这事,怨不得诸侯们顾虑重重。这汉高祖前脚罢黜韩信,后脚就将荥阳以东的半数国土封给了亲信,换作谁也不会乐意。要知道,之前的武王分封,项羽分封,都是将大半的国土封给异姓诸侯,自己至多留一小块。一对比,就知道汉高祖坐稳了皇位后,开始用“温水煮青蛙”的方式逐步收权了。
  第一位谋反者应运而生:韩王信。
  韩王信不是韩信,作为汉高祖还定三秦后的第一批追随者,一直忠心耿耿,任劳任怨。当日为了掩护高祖出逃荥阳,甚至还被项羽抓去做了俘虏,差一点丢掉性命。这么看来,他与高祖的关系纵然比不上樊哙、萧何,也大抵与张耳相当。但高祖不厚道,自打擒拿了楚王韩信,收回了楚地后,又对韩王信的韩地垂涎三尺,于是封他去太原郡担任“韩王”,定都晋阳(今属山西太原)。这么一来,高祖就把荥阳以西的土地几乎收集齐了,而韩王信则成了货真价实的“太原王”。
  太原王就太原王吧,好歹也算是封疆大吏。韩王信无奈何下,放弃了膏腴之地韩地,前去太原郡上任。一到太原,他就流汗了,因为这边荒郊僻壤不说,还有一位不友善的邻居,整日在他家门口磨刀子。
  ——匈奴人!

  韩王信是好样的,初期一看这形势,立即上书皇帝,说愿为大汉帝国担任北部屏障。因此请求定都于马邑(今山西朔州),方便对抗匈奴。高祖让萧何等人一查,知道马邑在晋阳以北四百里处,是贴近匈奴势力的最前线,大加赞赏,便下旨给他:“准奏!”
  迁都于马邑的韩王信擦干汗水,积极备战,半年之后,匈奴人大举来袭。一番交战后,韩王信哭了,暗骂十遍皇帝后,令人持书信赶去关中,紧急求援。
  不能怪韩王信无能,要怪,只能怪他没能赶上大好时光。

  如果眼下的匈奴人持续与李牧、蒙恬战斗时的拙劣表现,那么很有可能会与楼烦、东胡一样被史料寥寥带过,绝不会成为一个名垂青史,令西汉王朝闻之色变的强大对手。为了帮助大家了解清楚来龙去脉,下面我们暂时抛下“太原王”韩信,来分析一下他的对手。
  我们都知道,匈奴首领尊号为:单于;首领夫人尊号为:阏氏。那首领继承人呢,这个因史料中说得不细彻,索性称之为:匈奴太子好了。下面的故事,就从一位单于,一位阏氏,一位匈奴太子三人身上说起。
  话说公元前230年—公元前220年期间,正当秦始皇致力于横扫六国时,北方匈奴人在头曼单于的领导下,渐渐从惨败给李牧的颓势中恢复过来。头曼此人极有野心,也极有能力——正是在他手上,“撑犁孤涂单于”这一尊号被用作称呼匈奴首领而被确定下来,简称“单于”,意为:上天之子。换句话说,头曼是“匈奴由一个种族称谓转变为一个国家形式”的奠基者。——之前为许多散乱的大小部落,到了他这里,则被中央集权,成了一个匈奴国。
  既然号称上天之子,单于作为最高统帅,权力等同皇帝,主要负责匈奴势力范围中部,都城为王庭(大部分时期位于蒙古国哈尔和林市);单于以下,封左右贤王,“左贤王”掌管匈奴势力东部;“右贤王”掌管匈奴势力西部。再往下,则又分“左右谷蠡王”、“左右大都尉”、“左右大当户”、“左右婿等侯”等等,官位依次由高到低,各辖所部地界,无需一一细表。再往下,掌管千人部队的,掌管百人部队的,可称之为“千长”、“百长”,最小的为“什长”,掌管十人左右的小分队。这么一番解释下来,我们可以发现:匈奴国经头曼单于改革后,军队体制上已与华夏民族类似,再也不是呼啦啦一片来,呼啦啦一片去的乱糟糟景象了,这就保证了其实战效用。
  冲着建立“匈奴帝国”的美好憧憬,头曼单于打造好军队体制后,开始着手扩张。当时,南方有秦国,东方为东胡,西方为月氏,可谓是“四强鼎立”。三个柿子先捏哪一个呢,头曼单于想来想去,决定对“柔弱”的秦国下手——其余二股势力主要兵种都是骑兵,唯有秦军以步兵为主。结果我们也知道了,一番大战下来,蒙恬大显神威,杀得头曼单于全线放弃河套,缩回了草原。头曼吃一堑长一智,在认识到大秦帝国的强大后,将主攻方向对准了西方的月氏国。
  想扩张,就必须要确保必胜,万一再败,搞不好反过来被别人给灭了。头曼反复筹谋后,筹谋出一计良策,将匈奴太子:冒顿给拉了出来,派他前去月氏国担当人质。然后,突然发兵急攻月氏国。
  看出来了吧,匈奴人长期与中原将领作战,也学会了“兵不厌诈”这一套。月氏国哪能料到这个,初战大败。月氏王恼怒之下,一边匆忙召集军士抵抗,一边就令人去捕杀冒顿。
  冒顿之前也是蒙在鼓里,一见自家军队来犯,连叫不好,忙偷了匹好马回逃。千辛万苦之下,总算安全返回王庭。其父头曼单于见儿子能耐不小,也自欢喜,于是安抚完后,授他精骑一万归他统领。

  冒顿是谨细人,他明白前日的险境绝不会来的无缘无故,于是暗中打探,方知是阏氏的意思。原来,冒顿并非现任阏氏所生,只需他一死,阏氏亲子便可顺利继承匈奴太子之位。冒顿了解缘由后,对头曼、阏氏二人怀恨在心,准备弑父自立。
  他传令部下制作鸣镝(一种响箭,射出时会发出响声),万余精骑全部装备该箭矢。装备完后,他骑一劣马,令部下骑生平所爱宝马,大举出猎。出猎时,突然以鸣镝射向宝马,有部下知此马为冒顿至宝,一时犹豫未放箭的,全部被冒顿赐死;又过数日,冒顿携爱妻出猎,突然用鸣镝射向爱妻,有部下于心不忍未放箭的,尽遭斩杀;再过一段时日,冒顿见有军士携头曼爱马放牧,开弓射向此马,左右部下见了,齐刷刷掏出弓箭射之,无一人胆敢落后。冒顿暗喜,便邀请父王出猎,头曼不知是计,放心跟随冒顿出发。出猎之时,突见冒顿弯弓对准自己,大惊失色,再回顾身旁四周,无一人不拿弓箭对准自己!一刹那,只听鸣镝声大起,头曼单于当场被万箭射杀。
  就此,冒顿篡得匈奴大权,是为冒顿单于。初期,他碍于立足未稳,与东胡、月氏二强交好。东胡首领向他索要宝马,冒顿当即令人持马献上;东胡首领向他索要一心爱阏氏,冒顿二话不说拱手相让。因此东胡首领认为冒顿软弱,防备之心大减。又有一日,东胡首领向冒顿索要一无人放牧荒地,冒顿尽集群臣商议。有下臣心道:这冒顿单于之前对东胡唯唯诺诺,不如迎合他的好,于是说荒地而已,不如放弃给东胡。冒顿大怒:“土地者,国之根本也,岂能弃之于人?”当场将说要献地的统统杀光,然后尽起匈奴精骑偷袭东胡。东胡首领措不及防,大败特败,当场被匈奴人射杀,其余残兵败将也大多归降。极少部分逃得快的,远远躲去东北避难,半步不敢再入草原。
  降得了东胡部众后,冒顿大军势不可挡,又大败西方霸主的月氏国,迫使其向中亚地区迁徙。然后,举兵南下河套,北击大漠,一番东南西北四方出击后,冒顿单于建立起一个前所未有的强大帝国——所谓“南起阴山、北抵贝加尔湖、东达辽河、西逾葱岭”(面积大致相当于今日内蒙古再加上外蒙古国全境),雄踞北方。且因楼烦、胡林等小部族望风而降,渐渐拥有精骑四十万之多。
  这,就是“太原王”韩王信的对手。而他的部下,步、骑全部相加起来,也不到十万。
第一百五十六回:高祖轻敌逐雁门,冒顿大军围白登

  大敌当前,韩王信万分焦急,汉高祖却优哉优哉。因为他根本没有认识到事态的严重性。他认为,什么破冒顿单于,区区一个游牧民族而已,李牧、蒙恬人尽可欺,韩王信好歹也是一位骁将,收拾他们绰绰有余。于是陆续派了几支小分队过去,就算了事。这下可缺大德了,韩王信渐渐支持不住,又不敢私自放弃封地,只能令部下送礼给冒顿,求和。
  “朕封他为一方诸侯,不料这厮竟敢如此!”高祖闻知韩王信私下与匈奴议和,大怒,立即下旨道:“韩王身为北疆重臣,不筹划战策,却私下通敌,深失朕望。如若再不胜,唯韩王是问!”
  我若能打得过,还要你来说?韩王信本就为搬来这鬼地方感到不满,再见皇帝狂妄至此,气极之下,索性反了!——时年九月,韩王信以刘邦为君无道,擅立亲信为名,引匈奴大军南下。冒顿在夺得河套平原后,成功将势力渗入太原郡。
  事已至此,也甭管谁对谁错了。汉高祖真得庆幸自己准备工作做得及时:如今礼法、律法等大事早已忙完,山东大部已被亲信控制,加上长乐宫初步建成。在无后顾之忧的大前提下,他集合大军三十余万,北上平叛。
  时年冬季,汉朝与匈奴的第一场对抗,正式拉开序幕。

  之前高祖忙于平定中原,冒顿忙于统一大漠,这时真交起手来,才发现互相都不了解。高祖这边轻视匈奴,结果冒顿那边也没将汉军当回事。——他在得知高祖御驾亲征的消息后,非但未派一兵一卒,反而将军力向太原北部收缩。至于傀儡韩王信那边,是死是活似乎与他无关。这下可怜的韩王信可又被坑苦了,他兵微将寡,却被夹在两强之中,只得尽集马邑、晋阳的太原军主力,南下坚守太原郡南端要塞:铜鞮(今山西沁县,位于太原郡最南部),只求能阻住三十万汉军北上。结果高祖大军一到,铜鞮守军碍于皇帝威名,不战自乱,被汉军轻松突破。
  才分别十余日,冒顿单于便眼见韩王信单骑逃回马邑,这下才发觉势态的严重性,开始认真审视眼前的这支汉军部队。——太原郡位于河套以东,两地仅为一河之隔,若得而复失,实为可惜。于是他郑重其事的令左、右贤王各率精骑一万,南下支援韩王信,扼守第二道防线:晋阳。
  参考匈奴官衔体制,这两位可都是大官哪,如此兴师动众,却总计只分派给他们两万援军……别说韩王信,两位“贤王”大人也是摸不着头脑。但这位大单于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他们仨不敢不从,只得迅速率军驰入晋阳,继续固守。
  几日后,又有一件令人苦笑不得的事儿传到韩王信处。先前于铜鞮大败后,他的部将曼丘臣、王黄二人走散。这时,他们闻知韩王信驻守晋阳,却不急着赶来相助,而是扶立旧日赵国后裔赵利为“赵王”,屯扎于晋阳东北,广武(今山西代县西南)之地,声援晋阳。
  明明是自己部将,怎么变成“赵王”部将了?没等韩王信将这事琢磨透,南方尘头大起,汉高祖来了。

  一边是兵力三十余万,又是趁势追击;一边是兵力只有数万人,而且还被分作两部,战果不言而明,韩王信又是大败。汉高祖在连续拿下铜鞮、晋阳二座重镇后,渐渐产生了自满心理,于是方才肃清晋阳一带,便又率全军急速北上,攻打广武。
  数日后,广武防线崩溃,汉军已近乎扫平太原全境。高祖让人一查,得知冒顿单于因匈奴、韩王信联军连战连败,已放弃马邑,急援代谷,就在广武东北不远处。
  “韩信小儿,前日将冒顿说得如何了得,害得朕寝食难安。今日一见,不过如此!立即颁下军令,全军随朕出发,誓擒贼首冒顿!”
  “陛下万万不可!匈奴人横扫漠北,绝非只有此等能耐。”一人闻令后,匆匆入大帐进谏道。
  高祖目视此人,乃是娄敬。因他当日首谏高祖定都长安,高祖在采用此建议后,嘉奖他一番,并赐姓为刘,因此已是刘敬。刘敬奉高祖之命,刚从代谷出使归来,一见皇帝已召集起兵马,大惊失色赶来劝阻。
  “不肖之臣,竟敢乱我军心!前日朕连派多人前去代谷打探,连你在内已有十位,他们都说可击,为何独你说不可?”
  “实不相瞒,微臣去时,所见匈奴人也皆是老弱,绝非我军敌手。但兵法有欲擒故纵之说,陛下岂知不是冒顿有意为之?”
  “口舌之辈,也敢与朕妄谈兵法!”高祖拍案大怒,令人将刘敬执下,只待大胜归来时,斩首示众。
  处置完刘敬,高祖尽起大军出战匈奴。将到代谷时,前哨来报:匈奴大军闻知汉军前来,早已逃散一空。高祖大笑,不等尾随在后的步兵赶到,只率数万精骑继续北上,长逐草原。数日后,高祖算算路程,所部先锋早已冲出太原,深入雁门地界。
  雁门郡,是大汉王朝最北端的重镇之一,名将李牧曾长期把守的雁门关,便位于其南部,临近广武、代谷。再往西北去,便是已被匈奴控制的云中。高祖理清了此线索后,猛然大惊:不好,韩信前日驻守马邑尚且遭匈奴大军围攻,朕如今已过马邑有数百里,怎会连匈奴主力踪影也未见着?正惊疑不定时,胡人叫嚣声大起,匈奴大军卷土杀来。
  之前,冒顿单于一边故意示弱,将汉高祖成功诱来;一边已暗中集齐了匈奴国所有兵力,志在毕其功于一役。其中,左贤王统帅十万大军,清一色青马,从东面来;右贤王统帅十万大军,清一色白马,从西面来;冒顿自率十万鸣镝骑士,部众皆骑乘火红战马,从北面来。等及高祖急欲南撤时,后队士兵从南方屁滚尿流而来,哭诉道:十万匈奴人,皆骑乘黑马,已将雁门关以北彻底封锁。
  完了完了,冒顿单于不学自通,竟也会设下“十面埋伏”。

  好一位高祖,临危不乱,问随军向导:“附近一带可有城邑?”
  “东南方向不远处,便是平城(今山西大同)……只可惜……”
  “但说无妨。”
  “只可惜逆贼韩信降时,雁门全郡,连带平城在内,都已落入匈奴之手。”
  “全军听令,先去平城,再作区处!”高祖麾下军士,骑兵只有两万余人,含脚程较快的步卒在内,也不过五万左右。高祖知道这时若与匈奴展开对攻,必会全军覆没,因此欲依托城池先稳住阵势,固守待援。
  朕用兵多年,往往处境艰难时,必会逢凶化吉。希望苍天这次依然能保佑我刘邦,绝不可亡于胡虏之手!
  运气不是说有就有的,或许是高祖已在楚汉战争中将好运用完了。之前几日已是阴风大起,小雪不时落下;这一日,突然天降暴雪,将茫茫草原铺成银妆一片。汉军此行仓促,人困马乏,又冷又饿,好不容易捱至平城下时,城上万余匈奴守军乱箭射下。高祖不敢停歇,又传令汉军继续向东南走,寻找好落脚处避难。
  不幸之中的万幸,总算在平城往东五里处,有一土丘,高百余丈,方圆数十里。高祖大喜,令军士急撤往山上驻扎。到了山上后,弓弩手在前,骑兵在后,构筑成一道临时防线。不多时,冒顿单于闻知汉军动向,亲率四十万匈奴大军赶来,将高祖围得如铁桶一般。
  因此山丘名为白登山,史称“白登之围”。
第一百五十七回:阏氏受贿说单于,陈平秘计退二敌

  不得不感叹,汉高祖保命功夫超级一流。此后数日,数十万匈奴大军对白登山发动了多次强攻,但因汉军居高临下,骑兵仰攻不便,始终未能得手。冒顿见状,索性不攻了——看你汉军孤守荒山,能支持几时。
  这一下,汉军的优势瞬间变成了劣势。因汉军此行仓促,冬衣、粮草都未曾备足,加上连日来大雪纷飞,白登山变成了冰山,中原士兵哪吃过这等苦?才过五日,冻伤者就有十之二三。高祖看了暗暗心急,只怕匈奴人过几日再来,将士们连拉弓的力气都没有了。
  怎么办?难道朕就这样被困死这里?高祖摇头过后,突然灵光一闪,想起一个人来。若连他都没有办法,那朕命真的休矣了。
  ——陈平。

  这几日,高祖忙于在雪天中督战,陈平缩在军帐中,却也没闲着。通过对几名匈奴俘虏的严刑拷问,他渐渐掌握了一些情报。眼下,见高祖来询问“撤军”之策,陈平道:“据微臣连日审讯,知冒顿新立了一阏氏,极为宠爱,不如动用金帛厚结之,使其说服冒顿,放我等出去。”
  高祖皱眉道:“真会如此这般容易?”
  “除此之外,别无良策。”
  也罢,死马当作活马医吧。于是高祖搜集齐军中财物,交给陈平。陈平布置一番后,叫上一会说匈奴语言,又机敏伶俐的使者,让他依计行事。
  使者持财物到了山下,说奉大汉皇帝之命,求见阏氏。匈奴军士见汉国使者只有一人,并不心疑,于是带他入帐。入了帐中后,使者献上财物,求阏氏代为说情。阏氏见了许多珠宝、玉器,原本大喜,见另有要求,连忙推诿道:“此乃军国大事,我一介妇人,岂能说动大单于?”
  “若阏氏不愿说情,可代在下将另一物什献于大单于。单于见后必喜,便无劳阏氏。”
  阏氏听说财物之外另有重礼,贪婪之心大起,要过一看,原是一女子画像。画上女子栩栩如生,姿色出众。不由惊怒道:“这是何意?”
  “大漠骑士固然骁勇,可惜无甚佳丽。大汉皇帝为求罢兵,愿献上国中第一美女。因该女子不在军中,只得先将画像献上。”
  “此举大可不必!”阏氏收起怒容,说使者道:“若大单于不肯听我之言,如何是好?”
  “只要阏氏愿意一试,成或不成,改日皇帝必用百倍厚礼答谢。”
  阏氏被陈平将了这一军,为防汉军那边再来献什么劳什子佳丽,当夜便对冒顿单于大吹枕边风:“汉军被围已有五日,外援尽绝却军心不乱,绝非寻常之事也。——妾身听到传闻,说汉朝皇帝乃赤帝子转世。受神灵庇佑之人,杀之不详!”说到这里,她见冒顿不动声色,又道:“汉军被围于此地者,不过一偏师,其主力若闻知皇帝消息,必星夜赶来。我军固然骁勇,到时难免受内外夹击之险。再者,大单于与我久居草原,即便擒杀汉朝皇帝,能得中原之地却不能居之。既然如此,何不放其一条归路?”
  大单于这才道:“好罢,若汉军处再有使者来,可好生款待,就说本王已答应议和之事,两日后便下令撤军。”
  阏氏大喜,只道已大功告成。却不想那冒顿单于是何等人也,其杀生父,杀前妻时,一如屠杀猪狗。可见亲情、女色对他而言都是无足轻重,唯有权力,才是他的最爱。于是他将计就计,一边抚慰住财迷心窍的爱妻,一边就急调韩王信、赵利二部兵马北上,共战汉军。
  ——前几日之所以不胜,只因匈奴士兵不善步战;不如让汉军降卒先行攻山,我军尾随其后。如此,白登山必一战而下,且我军无甚损伤。
  狡诈、阴险、毒辣,这就是冒顿单于的本色。让韩王信、赵利等人去作炮灰,等汉军自相残杀完了,匈奴人便可坐享其功。高明,果真高明。

  却说来日,汉军使者又下山来,被阏氏以“单于愿意和议”之言相告。使者大喜,回了山上后禀报高祖、陈平。二人也是大喜。但陈平细细一想,又问他道:“匈奴人何时解围?”
  “明日便是解围之期。”
  “如今山下防备如何?”
  “数十万匈奴大军未曾松动,只容使者通行。”
  陈平听了,隐隐觉得这事没这么简单。——事关皇帝的性命,大汉江山,可不是闹着玩的。为了保险起见,陈平详细筹谋后,另授使者一秘计,让他动身再次下山。

  使者奉命前去。但这次下山后,他没再去找阏氏,而是悄悄出了重围,往雁门关方向去。匈奴军士因见此人来去多次,早已习以为常,并不阻拦。那使者出了平城地界,寻了匹劣马,一路踏雪南下。行了有数十里时,遥遥望见两支军队前后赶来。一军旗号为“韩”,统帅便是韩王信;另一军旗号为“赵”,为首大将却是曼丘臣、王黄二人,另有“赵王”赵利坐镇中军。这二支军队奉冒顿单于之命,正打算赶去白登山下与匈奴大军会师。
  使者见了韩王信,连忙拦下兵马,说自己是匈奴人,有前方战报献上。韩王信看看天色,已自昏暗,加上又是冰天雪地的,于是驻军下来,召使者入大帐问话。
  使者入帐后,收起匈奴口音,说韩王信道:“不敢欺瞒韩王,在下乃皇帝身边近臣,今奉大汉皇帝之命,请求韩王立即撤军。”
  韩王信大怒:“当日我为刘邦出身入死,险些亡于项羽之手。刘邦这厮却不念旧恩,一旦得了天下,便擅立亲信,夺我颍川故地。如此昏君,我韩信何必听命与他!”
  “大王差矣。若无皇帝隆恩,大王何以位居诸侯之列?前日之所以改封大王至太原,只因您勇略非凡,冠绝众将之故。不料那匈奴人骁勇异常,皇帝一时不察,如今也被四十万匈奴大军围于白登。皇帝御驾尚且如此,何以怪韩王无能?——皇帝陛下这几日念及于此,也是后悔莫及。”
  韩王信冷笑数声,不听,传令侍卫将他拿下,斩首后送去大单于处报功。
  那使者眼看就要踏入鬼门关,不但不惊恐,反而大笑道:“明日皇帝陛下固然必死,死得其所;大王却难道活得过明日么,冒顿此番来召您,正是为要借刀杀人!”
  “慢着!你且说,冒顿如何个借刀杀人法?”
  “冒顿野心极大,久欲入侵中原,只恨空有精骑数十万,未得其名耳!如今皇帝被围已有多日,部下死伤殆尽,冒顿却突然围而不攻,令大王北上相助攻山。一旦大王果然擒杀了皇帝,冒顿必假借‘为大汉皇帝报仇’之名,杀韩王,尽得太原全境。岂不见其早已备下后招,扶立赵利为王,收买大王部将王黄等人……皇帝、大王若过世,中原无主,又失去北部屏障,匈奴大军一旦南下,何人可以当之?——韩王一招不慎,空留万年恶名。可惜,可惜!”
  韩王信毛骨悚然,慌忙斥退手下,请起该使者。一番款待之后,韩王信下令部下黑夜启程,立即返回太原。他这么一走,赵利、王黄等人摸不着头脑,只怕韩王信这边有什么阴谋,也赶紧拔寨大起,自行返回前日驻地。
  却说那使者见冒顿的二路援军已退,这才舒了口气,继续奔波,终于在雁门关一带寻找到了汉军主力。步兵统领曹参等人正为寻找不到皇帝而发愁,一听说皇帝被围在白登,眼看性命不保,吓得连番催动步兵北上,急急赶往平城。事到如今,被围了已有六日的汉高祖,总算迎来了一线曙光。
第一百五十八回:汉军缓行脱重围,赵国二臣图弑君

  来日,“白登之围”的第七日,大雾。
  伸手不见五指中,冒顿单于先后得知了两个不利的消息。第一,“韩王信”与“赵王利”二人,约期不至;第二,一直乱打乱撞的数十万汉军主力,已向此地疾行赶来。
  再把两个消息一综合,得出个更不利的结果:那二人定是又叛变了,汉军主力,正是被他们领过来的。
  这下打还是不打?素来精明强干的冒顿,苦于大雾弥漫,一时也有点懵。——若单论战力,即便汉军三十多万人全部集齐,再加上韩王信、赵利二部,也非匈奴骑兵的对手;但在四面围山的前提下,如果被汉军贸然偷袭身后,那就不好说了……思来想去,冒顿单于最终选择了谨慎行事。
  “撤去西南一角,由汉军出入。”

  不多时,埋伏于白登山西南山脚的汉军暗探火急火燎将此讯息报至高祖处。高祖大喜,知匈奴人网开一面绝非偶然之事。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紧急下令全军,向此方向突围。汉军就此火速下山,将出重围时,陈平道:“匈奴人多诈,陛下不可不防。”于是再献一策,让所有弓弩手张弓搭箭朝外,围成一道屏障,护送皇帝车驾缓缓而出,一旦有匈奴骑兵闯入射程内,立即射杀之。
  如此,汉高祖凭着陈平的妙计,方在太仆夏侯婴的护卫下,撤出重围。个把时辰后,日头渐渐升起,大雾将散,高祖担心匈奴人趁势来追,下令夏侯婴抛下大军疾行。夏侯婴道:“匈奴军士之所以解围一角,只因前日攻山时伤亡惨重,有畏我之心。陛下一旦疾行,则虚实之计被匈奴人看透,必争先赶来。”高祖从其言,仍旧夹在卫队之中,缓缓驶向平城。匈奴人尾随其后,果然不敢上前。
  将到平城时,曹参等人率步兵二十余万,也及时赶到。当下两军合兵一处,就在平城西南摆下战阵。冒顿见再战无益,自引大军退去。

  就此,汉高祖被围了七日,总算逃出生天。返回广武后,他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释放刘敬,执其手感慨道:“前日若用爱卿之言,何至于如此!”为他增加食邑二千户。陈平、夏侯婴二人也自有重赏(夏侯婴加封食邑千户,陈平改封为曲逆侯)。至于那些当日说“可战”的人,高祖恼恨之下,统统斩杀。
  汉朝与匈奴的第一次交锋就这样戏剧性收尾。但这只是开始,冒顿事后想想后悔,在韩王信、赵利等人的相助下,不间断的对汉朝发动进攻,肆掠代、赵之地。而这时,高祖罢黜战将,擅立亲信的恶果也不断显现出来——譬如代王,之前说过,是他的二哥刘仲。刘仲忠心归忠心,可惜能力不行,他种了一辈子地,何曾有过领兵的经验?一看匈奴大军这架势,吓得连王位也不敢要了,直接跑回国中避难。高祖既好气又好笑,下令削去他的王位,改封为侯,以示惩戒。
  还好,代王不行了还有赵王。加上朕于白登脱围时,曾令“舞阳侯”樊哙领一军协助刘仲镇守代地。北疆安全,就靠这二人了。
  第二位“谋反者”应运而生:赵王张敖。

  话说“白登之围”隔年,公元前199年十二月,汉高祖驾临东都洛阳,巡查东方事务。有赵国臣子闻知皇帝东巡,立即赶来洛阳,检举赵王谋反。
  高祖乍一听,心道:这不可能啊。因为张敖行事素来稳妥不说,其夫人便是鲁元公主(早前和太子刘盈一起被捡回来的那位),与朕是翁婿关系,怎能谋反?而随着检举者娓娓道来,高祖神色渐渐凝重——原来如此。吓,这番惊险,不下“白登之围”哪!

  欲知检举者和汉高祖所议何事,就得把目光再回到一年前,汉高祖侥幸从白登脱围时。当时,高祖虽靠陈平得了性命,却也差点吓出一身病来。回国之时,竟不敢从太原走,而是向东绕道,先后经代地、赵地南下。
  赵王张敖乃是张耳之子,凭借先父大功承嗣赵王之位。他闻知皇帝驾临,率百官隆重迎接。之后,诚邀高祖入驻国都襄城,并为其设宴压惊。高祖一来是因为前些日子被冒顿逼迫得太窘,借机发泄;二来是因为这位赵王不是外人,性格又宽厚,赴宴之时,全无礼数,动辄将张敖数落一通。张敖的好脾气可真不是盖的,任由皇帝如何数落,始终态度谦卑。如此,席间无事发生。
  结果,宴席一散,随着皇帝、臣僚散去,变故就发生了。
  有二人,分别名为:贯高、赵午,是为赵国左右相国。他二人最是火爆脾气,一见自家大王被羞辱了,那还得了!便暗下向赵王请缨,说要去行刺皇帝。
  张敖大惊,行刺皇帝?——那不就是谋反吗?焦急之下,他咬指出血道:“赵国者,皇帝陛下所立也。若非皇帝隆恩,我张敖岂能称孤一方,福及子孙?行刺之事,绝不可行,求你等勿要再言!”
  张敖不惜咬指为誓,可见是真急了。但他没想到的是,那二人胆大包天,竟然又私下雇佣杀手,决心与高祖拼命。——为了不牵连无辜的赵王,他二人将伏击高祖的地点,设在了柏人(今河北柏乡县西南)。

  柏人,位于襄国以北,间于赵、代两地之间。却说汉高祖撤入赵地后,冒顿单于与韩王信等人冰释前嫌,就令他继续充当炮灰,先行攻入代、赵,试探汉朝边界状况。高祖一看,冒顿虽然惹不得,收拾你个韩信还不是分分钟的事?于是在驻军赵地期间,时常北上迎击韩王信军,几番获胜下来,将韩王信赶回了马邑。
  汉军凯旋而归,天色将晚时,恰好要过柏人。于是部将布置一番,欲要皇帝驻军于此。高祖正要入城时,突然心念一动,问从人道:“此县为何名?”
  “启禀陛下,是为柏人县。”
  “柏人,柏人……柏人者,迫于人也!”高祖遂下令,大军继续前进,赶往下一城邑过宿。
  若不是史书中言之凿凿,在下真不敢相信事情会如此偶然、微妙。——当时,贯高、赵午二人闻知皇帝驾到,已率杀手躲于行宫的厕所中。要知道,皇帝平日纵有数千卫士开道,如厕时,总不可能拉个几千人护卫吧。一个堪称完美的刺杀计划,就这样,只因一声浅吟,就让汉高祖混了过去。
  一番番落难、脱难,总有贵人相助;即便无贵人,也有心灵感应。如此的洪福齐天,真是令人羡慕哪。
  眼见高祖来了又走,贯高等人只能“徒呼奈何”,之后再要行刺,已没有了这等机会。于是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大半年后,汉高祖平平安安的到了洛阳,面见了检举者。
检举者,是贯高的仇家,既是仇家,自然更要添油加醋的说。加上这事本已是顶了天的谋反大罪,高祖暴怒之下,下令将赵王、贯高、赵午等涉事人员全部抓捕归案,交由廷尉(九卿之一,主管刑狱)审讯。
  却说那赵午一见大批皇帝卫队进入赵国境内,知道东窗事发,当场便自尽身亡,他手下众官员紧随其后,也皆自杀。唯独一个贯高,理智果断,怒斥一堆尸身道:“你等怎的如此鲁莽,死有何难?——只是我等若全死了,何人为大王辩解,还大王清白?”于是安坐囚车之中,与赵王一起被解至长安。一到长安,二人便被廷尉押入大狱,分别审问。其中,张敖身为诸侯,罪证未明,折磨就少了些;而贯高作为首犯,则被打得皮开肉绽,奄奄一息。但此人到底是个好汉,虽然如此,始终一口咬定与赵王无关,全是他与赵午二人所为。
  廷尉眼见再打下去,此人必定一命呜呼,只得将供词如实呈给皇帝。吕后因鲁元公主之故,这时也来帮忙说情:“赵王是陛下驸马,与鲁元甚相和睦,必不会行此大逆不道之事。”高祖大怒:“若让张敖这小子夺了天下,还少得了女人么!”召集群臣,再商审讯之策。有一人道:“臣与贯高乃是故交,不如由微臣前去私下叩问,或能问出实情。”高祖从其言。
  于是此人在狱中摆下酒菜,与贯高促膝谈心,问他道:“此事果真非赵王主使?”
  贯高见旧交发问,泣不成声道:“谋反乃诛灭三族的大罪,若果真是赵王所为,我何以舍得弃家小而保之?唉,从始至终,赵王确实毫不知情。”
  高祖听得回报,这才相信张敖确实与谋反无关。于是放他出狱,又念贯高忠心护主,也一并无罪释放。贯高闻知赵王已然安全,大喜过后,托狱卒告诉皇帝:“弑君之臣,无颜再见圣上。”当日,自尽于狱中。

  却说张敖虽被证明了清白,但活罪难逃,就此被高祖削去王爵,降为“宣平侯”。这样一来,代王擅自逃回,赵王又被废黜,河北之地基本上空了。虽有樊哙领一军镇守北疆,但独木难支,岂能与匈奴、韩王信、赵利三部大军相抗?
  还是要想个办法一劳永逸解决北疆之患哪。
  最简单的办法,当然是再和匈奴好好的干一仗,一鼓作气将冒顿赶回北方大漠。但汉朝虽名为统一,内乱不断,加上之前修建长乐宫,耗费甚多;而且,高祖也不敢再冒杀身之险,御驾亲征了。
  有没有不用打仗的办法?高祖因刘敬素有见识,将此问题抛给了他。
  刘敬,此前默默无闻的一个普通小侯,终于登上大雅之堂,献出了一个不太雅的对策:和亲。
  “和亲”,并非是刘敬第一个提出的,早在战国时就有。那时秦、赵等国为了集中精力逐鹿中原,时常与番邦结盟,其中不乏和亲之举,且大多效果不错。刘敬引鉴于此,向高祖提出了这一外交举措。
  高祖一听——不需要打仗就能解决匈奴之患?好啊!于是又问刘敬,如何个“和亲”法?
  一, 每年献上礼物若干,以汉朝之所余,接济匈奴之所缺。
  高祖向来对身外之物看得不是太重,一听说要送礼,马上答允,说这个好办。只要边境安宁,牺牲些赋税而已,有何为难的。
  二,献上陛下之长公主,以示汉朝之诚意。
  刹那间,高祖的脸色沉下来了,送女子可以,怎能将朕的长公主献上。——朕的长公主,不就是鲁元公主么!既是朕的爱女,且又已许配给了张敖……身为大汉皇帝,朕怎能行此不伦之事?
  刘敬劝道:“微臣知陛下难以割舍,但唯有将长公主献上,冒顿单于才能善罢甘休。而且,冒顿得了长公主,必然因大喜而立她为阏氏。阏氏之子,是为匈奴太子,一旦他日继承了单于之位,则成了陛下的外孙。从古至今,哪有外孙冒犯外公的道理?”
  高祖眉头渐渐舒开,又心道:刘敬这番话,倒也有些道理。只是那匈奴人野蛮好杀不说,尚未经开化,万一不按中原人的礼数来,偏偏要外孙起兵打外公,如何是好?于是将此疑问,再抛给刘敬。
  刘敬又道:“遣派长主公去时,可令通晓礼节之臣子跟随前去,对匈奴人循循善诱,教导其礼数。日子久了,则匈奴人受中原君子感化,可不战而渐渐沦落为臣也。”
  高祖再问:“长公主为朕爱女,可否另派他人前去?”
  “若非真公主,则冒顿一旦得知,定然不喜,和亲之策便无效果。”
  “也罢,就依爱卿之言行事。来日,爱卿多挑几位谨细人,带上财礼,送公主出塞!”

  和亲一事,就算这么定下来了。可惜高祖心肠狠归狠,闹不过吕后。吕后一听,说被选作和亲的人选就是自己亲生女儿,大骂刘敬百遍,日夜嚎哭不止。最后,高祖无奈,只得另选了一位宗室女儿,封之为“长公主”,李代桃僵。
  和亲的过程就不必细说了,大致就是这么回事。下面再来看下结果。
  结果:冒顿在与汉朝和亲后,初期确实收敛了一些。但是,这一切是建立在汉朝每年进献大量的米、酒、玉器、丝绸等实物的前提上。——想只凭一个假冒的公主,就把精明的冒顿给唬住,想想也不大可能。而且,冒顿单于为了逼得汉朝加大“和亲诚意”,仍不时以韩王信、赵利等部为先驱,将势力渗透入北地,烧杀抢掠。至于那些跟随公主出塞,负责教导匈奴人礼仪的汉朝臣子们,因大多是宦官,本身就有点心理疾病,因此非但未能教出“仁、义、礼、智、信”的好学生,反而大多变得跟匈奴人一般凶狠、毒辣(比如中行说)。
  那有朋友要问了,“和亲”对汉朝来说,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呢?——这事得从两方面看。和亲政策说到底,不过是个“胡萝卜”;要想防止冒顿收了女人不认账,还需要加根“大棒”。
  为此,汉高祖封陈豨为赵相国,总督赵、代两地军马,负责抵御匈奴。
  第三位谋反者就此诞生:陈豨。
第一百五十九回:陈豨自立兴乱兵,高祖亲征定河北

  陈豨,曾为“淮阴侯”韩信部将,素有贤名。汉朝开国后,又以偏将身份,随高祖讨伐臧荼,立有大功,被封作“阳夏侯”。高祖对他极其信任。汉高祖七年(公元前200年),就在韩王信初反叛时,陈豨已是代相国,辅佐代王刘仲。
  刘仲的无能,从另一角度上看,恰恰衬托出陈豨的能耐。在汉高祖脱白登之围后,匈奴大军多次袭扰代地,全因樊哙、陈豨二人将相搭配得当,才没使得代地像太原一样,成为匈奴人的时常憩息之地。
  高祖见他表现不错,索性让他总督赵、代两地军政。自汉朝开国以来,这还是头一遭。那,是什么原因,让多疑的汉高祖舍得如此放权呢?
  根本原因,还是上面提到的两个字:贤名。你别看汉高祖抓这个韩信,打那个韩信的,其实他颇重名声。季布、贯高都与他有不共戴天之仇,但真正抓到手后,又都隐忍未杀(贯高属于自杀)。这一切,源自于汉高祖对一位先贤盲目崇拜,立志模仿。
  ——信陵君。
  ——陈豨,就是一个为人处事,如同信陵君一般的人。

  这么一说,就解释通了。至于陈豨还立过什么超级大功,史书记载不详。但仅凭他“贤名扬天下,宛如信陵君”这一点,就足以让高祖对他产生莫名的好感。因此,授赵、代二地重权与他——“名虽为相,实则为王”(张敖被罢免王位后,高祖爱子刘如意继任赵王之位,但因年纪尚小,高祖留之于长安,未遣去封地)。
  朕麾下有此等人,何其荣幸!

  荣幸了没多久,赵相国周昌入朝,私下禀报高祖道:陈豨手握重兵,雄踞一方,只怕要谋反哪!
  高祖微笑道:朕授他大权,只因他贤名甚著。“贤人”岂会谋反?
  贤个屁!周昌拿出证据,一封封竹简上,详细记载了陈豨镇守赵、代期间的许多不法行为。
  当然,“贤人”的名号也不是白叫的。——另据周昌暗中考察,发现陈豨好养宾客,每过一处,跟随的宾客不下千人,连邯郸这种大城的馆驿都住不下。
  ——“如今陛下崇尚节俭,此人却反其道而行之,欲显其贤远胜陛下耳。陛下不得不防。”
  汉高祖这下不得不慎思了。补充一句,这个周昌绝非郭开那种小人,一身写满了“嫉贤妒能”四字。他是真正的贤臣!早前,高祖因吕后年老色衰,极其宠爱戚夫人,又见戚夫人之子刘如意聪明伶俐,性格与高祖颇似,曾动起念头,要废太子刘盈而立刘如意。当时,高祖怕群臣反对,当庭询问废立之事。果不其然,群臣集体反对,但因高祖决心坚定,朝会将结束时,反对声渐渐平息。最终,高祖又将此事问周昌,周昌决绝道:“臣有口吃,不能详言,但臣知……知……其不可;若陛下一意孤行,臣绝……绝……不奉诏!”高祖见他双目圆整,面色涨红,不禁莞尔一笑,下令废立之事取消。
  这种直谏之臣,是国之栋梁啊!高祖相信他,但也相信陈豨,一时很是为难。但很快,一个偶尔事件的发生,证明了谁才是对的。

  汉高祖十年(公元前197年)五月,太上皇驾崩。
  刘太公的一生也算大起大落,先是小儿子不成器,操碎了老爹心。好不容易给他捐了个亭长,讨了老婆,偏偏好日子不过,又举兵反秦。眼看反秦反出头来了,成了个汉中王,又和项羽争什么天下,害得他一把老骨头差点被项羽给炖了。最后,阴错阳差,这个小子竟又成了皇帝,建立了大汉朝,自己也被加尊为“太上皇”。老太公临终之前,望着拜服于身旁的大汉天子,微笑而逝。
  “今太上皇过世,朕深感痛心。各方诸侯,务必前来长安送葬!”
  结果,彭越、英布、卢绾、刘贾等诸侯悉数前来,唯独一个陈豨,托言有病,逾期不至。
  ——好啊,果然不出周昌所料。高祖又气又恨,如今匈奴人收了财物,已多时未南下,你还窝在那边装什么病?再说了,你既自居贤士,岂会不知孝道之理。朕既为天子,朕之父,便是天下父!
  未等高祖来得及动手,时年九月,陈豨与韩王信、赵利二部勾结,正式起兵反汉。
  既是食客过千,门下绝少不了捕风捉影的高手。当陈豨知道高祖要追究自己时,索性先下手为强。说到底,他是高祖一类的人,懂得何为“心术之道”,也懂得何为政治游戏。和只因一时之愤而谋反的韩王信相比,他可高明多了。当下,他有条不紊的使出三招。
  第一招,自立为“代王”,大置百官、众将。凡愿意追随者,皆有重赏。
  第二招,外结外援,韩王信、赵利二部,以增军势。
  第三招,内结内援,“淮阴侯”韩信,使其于宫廷内策应。
  这套阵容一铺下来,那可就厉害了。加上他确实贤名甚著,许多赵、代守将、百姓一见他起兵自立,竟然争相归附。汉高祖闻讯大怒:好,算朕看走了眼,这便御驾亲征,讨伐“伪代王”陈豨。

  一个月后,三十万精兵由高祖亲率,抵达漳水南岸。
  历来攻打赵地,最常用的行进路线有两条,一条是出井陉,一条是渡漳水。高祖身为天子,绝不可能轻身犯险,去学韩信躲在井陉中与陈豨躲猫猫;他率大军抵达漳水后一看,乐了,对岸没有人。
  ——莫非有诈?高祖再一查,得知陈豨谋反后,只顾四处受降;因邯郸守将不降,便绕开此地,受降其他城邑去了。
  “陈豨虽有称王之志,可惜无称王之能。作乱之时,不急下邯郸以阻漳水,可知其无能为也!”言罢,三十万汉军轻松渡河,入驻邯郸。
  既然能扎根于河北,局势便已在高祖的掌控之中。为何?——只因陈豨虽也能用人,或许还不下汉高祖,但两人的地位不平等,因此高下立现。高祖入邯郸后,令随军向导,赵相国周昌四处张贴告示,上面写道:“皇帝御驾在此,愿降者既往不咎。如有将才者,更拜为军中将官,重赏!”这就是掉过头来大施“反攻心”之计了。但因赵国城邑大多被陈豨控制,人才也大多被陈豨收买,招来招去,最初只得了四人,勉强可算好汉。高祖一看这四人,个个歪瓜裂枣的,当时就怒了,问周昌道:“这等人,也能担当将官?”
  那四人跪拜在地,一听这话,颤抖不止。高祖见状,又大笑道:“好罢,朕不失前言——传令下去,各封作千户侯!”
  跟我斗!你陈豨不是号称礼贤下士,仗义疏财吗?天下都是朕的,比地盘,比钱财?——朕砸死你!
  十数日后,赵地各守将闻知那四人一弃暗投明,就被封作千户,好生羡慕,各自引兵来归。高祖再接再厉,又下令:但凡陈豨手下大将,只要弃暗投明,立赏千金!
  这下就要陈豨的命了,因为他的亲信,大多是门下食客。食客最看重的是什么?——钱!一时间,河北风云突变,陈豨帐下将领纷纷叛逃。汉高祖眼见于此,这才定心出兵,兵分三路,一路平定赵地以东,一路向北攻打代地,另一路,由大将周勃、柴武二人统帅,直奔身处马邑的韩王信去了。
  趁着冒顿不在,索性一伙收拾干净。朕不发威,你们当朕是好欺负的么!

  这一番威风发下来,果真不得了。到汉高祖十一年(公元前196年)春天时,主犯陈豨因连续大败,不得不率残兵逃往代地以北(隔年,被樊哙所部擒杀)。高祖就此平定赵、代二地。不久后,各处捷报陆续传来:先是有部将送上赵利首级,高祖大喜;然后曼丘臣、王黄二位乱臣也被生擒而回,高祖再喜;但紧接着,他喜不出来了,因为长安、太原两处先后传来重大消息。
  ——两位韩信,都已被斩。
这二位,昔日都是高祖的肱股之臣,可说是亦臣亦友。譬如说韩王信,临终前曾对汉将柴武哭诉,说自己日夜思念中原,只恨一时不慎,勾结匈奴南下,犯不赦之罪,悔之晚矣。尔后存必死之心与汉军战,被杀。高祖得了他首级,也是多时默默无语,下令厚葬。
  下面轮到“淮阴侯”韩信了。高祖见了他首级后,又是另一番表现:先是大笑三声,又大哭三声。笑者,为韩信一死,再无后顾之忧;哭者,汉朝江山大半都是他打下来的,可谓是功高无二!高祖念及于此,一直对他刻意纵容,但这小子,怎的就惹上杀身之祸了呢?
  在韩信首级送到之前,高祖对韩信的死因,并不知情。

  却说“淮阴侯”韩信此人,绝对是难得一见的文武全才,“王侯将相”一人全任,千古罕见。但这样的一个人,偏偏小事清楚,大事糊涂。
  一:高祖与项羽对峙于广武山时,送上书信要求做“假齐王”,高祖一封他做“真齐王”,立即大表忠心,称愿为高祖赴汤蹈火。结果,忠心刚表达过不久,高祖追击楚军,被项羽围困于固陵,又自作主张,不肯南下救援。最终被张良略施小计,又立即出兵南下参与垓下决战。若换作咱们是汉高祖,咱们会怎么想?
  二:击败项羽后,高祖大封诸侯。韩信被收去兵权,又被收去齐国之地,改封为“北楚王”。那时,可见高祖已有渐渐收权之心,韩信却不知不觉,既不敢有不满之意,又私下与钟离昧勾结,抗拒圣旨。若换作咱们是汉高祖,咱们会怎么想?
  三:被高祖“伪游云梦”,用计收服后,韩信立即郁郁寡欢,整日大喊“主上不公”。群臣见状,无人敢与他交好;好不容易出了个樊哙,诚心邀他入府,殷勤以待,却反过来遭了一通白眼。或换作咱们是樊哙,咱们会怎么想?
  四:陈豨初任为代相时,去韩信府上辞别。韩信见他来,立即劝他拥兵自重,图谋天下,到时自己愿作内应。陈豨素知韩信之能,这才有了谋反的底气。试想,高祖既是软禁着他,府内府外岂会没有细作?若换作咱们是汉高祖,咱们会怎么想?
  五:高祖御驾亲征河北时,韩信托病未随行前去。高祖去后,韩信与家臣商量,欲假传伪诏释放城中的囚徒与奴隶,以作谋反之用。结果家臣叛变,将此事报到了吕后处。若换作咱们是吕后,咱们会怎么想?

  有道是:最毒妇人心。吕后不是高祖,也不是樊哙,得知此事,立即准备诛杀韩信。为了防止被韩信察觉,她听从丞相萧何之计,使萧何前去韩信府上,说皇帝已平叛成功,斩杀陈豨,特请前往宫中祝贺。韩信推却不过,只得随萧何入宫。结果刚入长乐宫,便被埋伏下的侍卫擒住,拖入钟室问斩。
  这一刻,别人怎么想的,咱们不知道;但韩信怎么想的,却是清清楚楚。临终前,韩信几度懊悔道:“悔不听当日蒯彻之计,竟亡于一妇人之手,岂非天意!”
  ——皇帝对他好时,口口声声鞍前马后;皇帝一旦冷落于他,便口口声声说要谋反。韩信之死,很大程度上要归于其性格弱点。

  好在,政治上的短视,无以掩盖其军事上的璀璨光芒。后世谥之为:兵仙神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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