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儿怎样飞

我一直很喜欢读地域性很强的小说，它总能不断地传达给我美丽的乡土情感。当然，乡土并不完全就是乡村。我也一直很喜欢看充满想象力的小说，它总能不断地传达给我文学家超人的智慧。诚然，没有了想象，也就不会有什么文学。军旅作家周大新便是我在这样的小说意识下非常关注的小说家之一，从他早期的获奖短篇小说《汉家女》到《香魂塘畔的香油坊》以至到前年出版的９０余万字的皇皇巨著《第二十幕》，现在，在新千年到来之际，他又推出一部极具象征意义的长篇小说《２１大厦》，与以往不同的是这是作家到北京后写出的第一部都市小说，即作家走出南阳盆地后的具有尝试性的“新”小说。
　　《２１大厦》是一部构思奇巧的小说，它是在扬长《第二十幕》的优势后的自我再创造。首先，《第二十幕》以２０世纪的中国作为大背景，通过一个家族民族工业　的变迁兴衰，演变了整个中华民族的百年沧桑，而《２１大厦》则以２０世纪末的中国即走向２１世纪的中国的交界点为背景，通过北京西郊新建起来的一座具有现代意义的２１大厦里的现代都市人群，展示了新的高科技革命后的现代人群的物质和精神生活，它既是现代都市的缩影，也是现代相当一部分中国人的缩影，甚至可以预示是未来中国人的缩影。如果说前者是对南阳小城人物的地域刻画，而后者则是对现代大都会人群的深刻白描。其次，《第二十幕》是在时空跨越非常大的环境里叙述家族的兴衰，仿佛是一个历史老人在慢慢地讲故事，整个节奏是舒缓的凝重的，更像长江源头的流水。《２１大厦》则不同，它把各种人物都放在一座大楼里，作家不仅是大厦里的保安——“我”，也是一位对大厦了如指掌的总服务员，他手里拿着一把万能钥匙，随时可以为读者打开一扇扇紧闭的房门，告诉人们那里曾经住过什么人发生过什么故事，这每一个故事都是可以独立成章的精小短篇，串起来便是整个大厦的故事。第三，在《第二十幕》和《２１大厦》中都用了一个象征物，前者用了一个“格子网”，后者则用了一只“黑雉”——褐马鸡。这种把读者可以引领到无限想象空间的做法，无疑是周大新的高明之处，在相当长一段时间，我们很多作家已经忘记了这种象征手法，但周大新仍执着地采用，而且用得很有张力，把这种想象与小说的内容有机地统一起来，使小说平添了诱人的魅力。就个人而言，我觉得黑雉似乎比格子网更容易让读者接受。
　　２１大厦是一座相对稳定的大厦，它同时也是一座流动的大厦。你要在这座大厦里很好地生存，仅仅凭具自己的实力是远远不够的，还要具有同阴险、狡诈、贪婪、玩世不恭周旋的本领，因为这里的人们一夜之间可能由穷人变成爆发户，也可能由高高在上的政府部长转为阶下囚，还有可能由一帆风顺转为荆棘丛生，更有可能由一名纯情少男少女演变为娼夫荡妇。这是作家以“我”在２１大厦干保安的经历来告诫人们的，假如不这样，即使我这个十分正派、乐于助人、工作非常敬业的退伍侦察兵最终也不能逃脱女色的陷阱。我很佩服作家选择“保安”这个视角去掀开２１大厦的面纱，不论他引领我们去的是４层的快餐厅、５８层的高级住宅区、４３层的白领公寓，还是小人物生活居住的地下二层以及从事商务活动的３２层，这些人不管是大款高官，或是平民百姓，都逃脱不了“情”“财”“欲”的洗礼。在２１大厦里最让人心动的莫过于那些为情所累的女人们，如起初是独身女人最终交替跟三个男人以至徇情的５８０１宋晶明，轻信男人落了个私生女后以女色征服５８０２邱老板而一度暴发跻身于老板行列的梅苑，又如虚荣心作祟甘愿给部长做小蜜最终穿上特服００１被劳动改造的５８０３鼓仪，以及工作有成不幸在救一弃婴中被染上爱滋病毒而死的虞悠，即使是金萝娜化妆品有限公司的外方老女人茜蒂也是令人同情的，因为她骨子里毕竟倾注的是对年轻有为的中国小伙子的挚爱。我觉得作家借助宋晶明的遗书所言的要想让一个女人的心安静下来需要有４个条件（有舒心的居所，不用为衣食发愁，身体没有大病，有男人来体贴）的说法有一定道理，但很勉强，似乎女人要红杏出墙责任完全出于男人没有给创造好条件，正如失落的３４６号海军上尉在对大厦墙上的那只黑雉所说：“女人的心就像那只鸟，随时都有可能飞走，我们必须用爱意、用心计、用道德、用责任为她们的心扎一个笼子，不让她的心飞走。”然而，在多动的现代社会，男人光凭“养”就能让女人老老实实在笼子里呆着吗？尽管现在有很多女人已经甘愿成为男人的奴隶、附庸、性伙伴，但毕竟也还有相当多的女性以自己的知识和智慧在社会生活中扮演着重要角色，到法院提出离婚的女性比例也并不比男人低多少。说白了，在当今的社会，不论男人还是女人，谁也不是谁的笼，当然，更不是笼子里的鸟，谁都有飞的权利。
　　对于大多数中国人来说，现在还不是很了解２１大厦里的人的生活方式，甚至对发生在他们身上的一些事情还一无所知，即使知道也不很理解。因为，生活中的普通国民过的一般还是柴米油盐酱醋茶的日子。假如他们看到这些一部分先富起来的同志们过的是如此奢靡无聊、精神空虚的日子，他们会说，我们还是穷些过“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日子吧。从这个意义上讲，作家似乎在警示我们的社会，一个物质高度发达的社会并不是一个民族的最终目标，只有它的精神、文化与之相应的高度发达，这个民族才是有希望的。这也正像因为电梯事故造成一条腿残废的Ａ４３１卞老先生所说的那样：“人类发明的所有东西，在被人类利用的同时其实都对人类心存不满，都在寻找机会对人类进行破坏性的报复——我这次受伤，就是电梯把我选做了攻击对象。随着人类在科学技术方面发明的不断增多，人类的敌人也在不断增加，总有一天，当这些敌人多到一定数量、当他们的力量强大到可以和人类决战的时候，人类就可能遭遇灾难了。”所以，作家在经历了人生几多命运的嘲笑后，不由想到家乡的春天——“望着那翠绿的豌豆叶子，感到心里涌上来一股特别的暖意，真好像听见了娘站在地头喊自己回家吃饭的声音”！
　　文学是人学，更是人的经历。写长篇小说，尤其强调人的经历。但也并不是说，小说必须写自己亲身经历的事情。一个优秀的小说家，除具有很好的语言叙事能力，再有的就该是编织故事的能力，也就是作家的创造力。我很同意周大新所说“虚构是这个世界赐予文学家的一种特权”。其实，虚构也是想象，想象就是创造。只是不同的人创造了不同的世界。有了这些，地域也就不是不可逾越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