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三个国家和一个伟大人物的诞生(下)-唐驳虎

 cat1208 2015-05-15

整整100年前,黑海口的几个偶然造就今日世界(8)

凤凰新闻客户端主笔 唐驳虎

新生的土耳其共和国取得了长足的进步,但穆斯塔法-凯末尔的精力显然并没有局限于此,他把目光放得更高更远,他的理想是在高度现代化的欧洲众多强国中,为土耳其争得一席之地。

但是,凯末尔自己长期过量饮酒的生活习惯严重地损害了凯末尔的身体,而长年的战争生涯和繁重的国务工作也加剧了健康状况的恶化,使他身患多种疾病。

1938年11月10日上午9时05分,因长期慢性酒精中毒造成的肝硬化,穆斯塔法-凯末尔在伊斯坦布尔海峡边上的多玛巴赫切宫里去世,享年57岁。此时土耳其共和国刚刚度过了自己15岁的生日,国父去世的消息震惊了全国。土耳其沉浸在悲伤和玄痛中。

孤独无私的独裁者

自1923年直至1938年凯末尔去世,凯末尔一直连选连任共和国总统、党主席和武装部队总司令,集国家最高权力于一身,拥有无上的权威。

但是,他民主制度的培育,注重议会的授权,也很注重议会的权威和三权分立、人民主权等共和政体基本的原则。

为了维护共和政体,凯末尔坚决反对军队干政,在建国第一年里就要求军官在从军还是从政中选择一条途径。1927年,在土耳其独立战争中战功卓著的凯末尔和伊斯梅特也辞去了在军队中的一切职务和军衔。

一些将军曾要求凯末尔解散议会,因为议会批评了军队,但凯末尔拒绝了他们的要求,让他们“最好习惯议会的批评”,因为批评和监督正是议会的职责。

1922年9月10日,41岁的凯末尔随大军进入士麦那,住在最富有的船运商卡齐姆家里。四个月后他就和卡齐姆不到25岁的女儿拉蒂芙结婚了。

拉蒂芙年轻、漂亮、在西方接受了现代教育。作为第一夫人,她经常身着西方服装与凯末尔一起出席公开场合,被看做是土耳其妇女的新形象。

但是他们的婚姻只维持了2年半,1925年夏天他们就离婚了。拉蒂芙此后在伊兹密尔(士麦那)和伊斯坦布尔隐居度过余生,没有再婚,避免与外界的接触,直至1975年辞世(77岁)。

凯末尔和拉蒂芙没有生育子女,但他收养了13个孩子:1个男孩和12个女孩。其中最著名的是萨比哈-格克琴——土耳其乃至世界上的第一位女战斗机飞行员。

与拉蒂芙离婚后,凯末尔过着没有家庭,也没有私欲的生活,勤奋理政直至辞世。这些职务给他带来的是“无休止的苦役”。

按照凯末尔的遗嘱,他的遗产全部捐献给共和人民党,成立一笔基金,每年的收入用来照顾他妹妹,以及凯末尔生前领养的13个孩子;也用来资助伊斯梅特-伊诺努的几个孩子接受高等教育。剩余的收入则捐献给他亲自组建的土耳其语言学会和历史学会。

强力推进的现代化

也有人指责说,无论如何,凯末尔还是一个独裁者,他只允许他的共和人民党一个政党存在。

但是,一个从封建大帝国崩溃的废墟上重建的国家迫切需要一个强有力的政权进行管理,而人民接触民主也需要一个学习和训练阶段,这也就是孙中山所设想的“训政”阶段。

而恰恰是凯末尔独断专行的改革给土耳其带来了光明和希望。凯末尔时期实行的一系列激进变革,短短十多年,就将这个国家和民族无条件地、全面地向欧美文化靠拢并接受西方文明。

显然,凯末尔推行的道路是一种典型的自上而下式的精英改革,这更多是符合国内少数在城市受过西方教育的进步精英的态度,而不是习惯于几百年来奥斯曼帝国稳定体制和上千年伊斯兰教宗教权威和传统习俗的广大底层民众。

凯末尔改革的进展本身,就是以进步与保守的不断斗争为特征的:一面是凯末尔和他心向改革的政治精英,另一面是没受过教育、宗教情绪浓厚的保守大众。所以,若是受多党制选票制约下的任何政府,都很难有勇气说服人民接受这样深远的改变。

政治学家说,凯末尔党人在土耳其造就的是一种“被导引的现代化”(Guided Modernity),意思就是“追求进步,并依靠强力推行和保障之”。

凯末尔是依靠其拥有的民族英雄光环和一支对其绝对服从的强力军队,得以通过不流血的方式(库尔德暴动除外)强行推进全盘西化政策。

在一个涌现了斯大林、希特勒和墨索里尼的时代,凯末尔绝对是政治家的楷模,他证明了激进的改革如果实施得当,也能够取得巨大的成功。

民主的波折

凯末尔去世后,伊斯梅特-伊诺努继任共和国总统。在凯末尔去世后的第二年,共和人民党就召开大会,宣布党和政府职能分离,其任命不再相互结合,同时决定在议会内部成立反对党,以显示国家制度的民主性。

1945年当二战还未结束,土耳其就正式开放了党禁,短短5年时间里出现了27个形形色色的大小党派。1946年,土耳其就进行了第一次多党派选举,虽然共和民主党获胜,但反对党也取得了一定的票数并进入了内阁,共和民主党一党独大的局面被打破。

1950年举行了第二次大选,从共和民主党里分离出去的、具有伊斯兰背景的民主党争取到了土耳其农村大批传统穆斯林的支持,一举击败建国的共和民主党,完成了执政党的和平更替,这个速度在新兴民主国家中是十分罕见的。

按政治分析,一旦国家政治权力的基础发生变化,“被导引的现代化”必然受到挑战。果不其然,土耳其的民主制度进行得并不顺利。

因为伊斯兰教在土耳其有着根深蒂固的传统,社会里的伊斯兰势力十分强大。事实上,即使是在凯末尔当政时期,伊斯兰宗教势力对国家主义的挑战也从未停止过。

从1950年到现在,凯末尔缔造的共和民主党从来没有真正赢得过一次大选,获胜者都是偏向伊斯兰教的政党。而土耳其军队则在1960、1971和1980年先后发生了三次军事政变。

和“与别人不一样”的凯末尔一样,“不一样”的土耳其军队发动政变,并不是在谋求自己的权力,而是在履行凯末尔赋予他们的光荣使命——民主政体的忠诚守卫者。

三次政变的过程十分相似,军方出手干政,都是因为基于传统的伊斯兰保守势力反扑掌权得势,甚至制造了新的、更糟糕的独裁。

为捍卫凯末尔确定的世俗化、民主化共和体制,有着与凯末尔一脉相承思想的历代军队高官决定断然出手,动用武力赶走伊斯兰党,终止这种民粹主义的独裁,保卫土耳其的世俗化。

土耳其军方每次政变控制局势后都迅速组织大选,然后把权力交还给新的民选政府,因此军人干政并未对土耳其的民主进程带来伤害。

这种情况直到2002年,因为又一位土耳其新的政治强人——埃尔多安的上台,才发生了根本的转变。同样是偏伊斯兰保守势力的埃尔多安,运用高超的政治手腕控制了军队,甚至主动出手扑灭了军队正在谋划的新政变,把三军司令们反而以政变罪送进了监狱。

当然,就像凯末尔的权威源自赫赫战功,埃尔多安和他的正义与发展党的力量,则是基于发展经济远胜他人的突出政绩,以及立于不败之地的农村票仓。但在凯末尔和世俗主义的支持者看来,埃尔多安的时代,意味着伊斯兰教在土耳其复辟了。

不过,在今天这么一个民主化、多元化和自由主义的土耳其,即使是偏向伊斯兰主义的政治人物上台,并不能就说凯末尔主义失败了。凯末尔主义所确立的诸多世俗主义原则,在土耳其也仍然是不可动摇,不可想象会被动摇的。

根据凯末尔生前的建国方略,恪守西方化、现代化和世俗化原则的土耳其成为现代西亚最安定、最强盛的国家之一。

而在新强人埃尔多安的手里,土耳其经济得到了强劲发展,步入中等发达国家行列,以8000万人口,正在做起美梦,希望能捡拾昔日奥斯曼帝国荣光,成为新中东的领导者。

深谋远虑的启蒙之父

但是,如果没有凯末尔,没有他在加里波利和安卡拉附近英勇的防御,挽狂澜于既倒,今天土耳其最多就只是一个和亚美尼亚、阿塞拜疆差不多的小国。

而若是没有他以巨大的、不可思议的热情推动的进步主义的现代化,土耳其则相当有可能会像是埃及一样,一个穷困潦倒,发展无望的大国。

更关键的是,如果没有凯末尔依靠自己无上权威,对经济政治社会宗教实施的全面脱胎换骨般再造,将世俗主义的思想体系牢牢地注入土耳其人的灵魂,参考一下另外一个大邻国伊朗的历史,可以断言土耳其的这90年也必将是革命此起彼伏,当权者无常轮换、动荡不安的时代。

实际上,伊朗也有过巴列维王朝推动的“白色革命”,全面无条件的转向西化,并也迅速取得了诸多经济上的成果。

但是由于没有任何配套的社会改革,政权的腐败、底层农民的困顿等诸多不满被权利受到排挤的伊斯兰教士阶层所利用,最后掀起了推翻王朝的霍梅尼革命,终结了现代化进程。伊朗重新回到了政教合一的政权时代,一切都变得糟糕得多。

把伊朗和土耳其两相对比,更能看得出凯末尔当年一系列强硬得不讲情面甚至看上去并无必要的改革举措(比如禁止无檐毡帽),是多么深谋远虑的思路——让人民的潜意识里不知不觉地发生亲近现代文明的转换,清除古老、愚昧、野蛮的宗教意识形态影响,现代宪政体制就会得以无形中巩固。

正如在他临死前说过这样的话,“我的躯体总有一天要埋于地下,但土耳其共和国却要永远屹立于世。”

一句话——土耳其国家是凯末尔能力、热情与远见的结果,没有他就没有土耳其。

唯一难解的库尔德问题

从历史的角度来考察,凯末尔改革并非完美无缺、无懈可击,比如困扰至今的库尔德问题。

在奥斯曼各民族纷纷分崩离析离突厥人而去曲终人散的时刻,《洛桑和约》却将库尔德人的一部分和他们所居住的土地留在了土耳其。

从西亚东欧最终都已分成比较清晰的民族国家的大背景下,库尔德人提出建立库尔德斯坦的要求是很自然的。但却遭到了相关的各国(两伊、土叙)和英法等列强的一致反对,从而在西亚腹地种下了几乎无解的库尔德问题。

从凯末尔的角度来看,从维护土耳其国家疆域的角度来看,是必须坚决反对库尔德独立的,这是他无法更改的立场和选项。

而在维护与应对的办法上,考虑到民族分裂运动曾导致奥斯曼帝国的混乱和崩溃,他坚持认为土耳其必须是由土耳其人组成的单一国家。

这对于强调国家统一是有道理的,但他在实施时却彻底否定了库尔德族的存在——不承认库尔德族的存在,把他们称之为“山地土耳其人”,户籍统计不允许任何人申报为库尔德人,禁止在学校和公共场合讲库尔德语——这种政策一直延续到21世纪。

凯末尔以为通过这样的强硬手段和文化融合就能消灭掉库尔德人的民族意识,构建出“单一土耳其人”的民族认同,但是他错了,这是不可能的。

不出所料,短短几年之后,安纳托利亚东南部地区就爆发了二场库尔德人的叛乱,成为延绵不断贯穿整个20世纪的众多骚乱、暴动、袭击的开始。

但是,究其一生,除了没有出手制止士麦那大火(但他在建国后就组织了人口交换以防种族冲突的再演)之外,无论是公德还是私德,凯末尔都没有太多可以指责之处。

救国名将+启蒙导师+国家领袖=“土耳其之父”

正如凤凰网友所说,凯末尔是现当代整个中东和近东世界最为耀眼的划时代人物,这样的人物对于该民族甚至该文化圈其他国家的正面影响将持续至少五个世纪。

他不仅成为拯救和建立土耳其民族国家的英雄,还通过自己的热情、坚韧和人格魅力,带领土耳其摆脱了内部和外来的束缚,开始向工业化、现代化迈进,彻底砸碎了旧有的枷锁,奠定了整个民族未来的道路。

诸多回天再造之功,1934年大国民会议授予他“现代土耳其之父”(阿塔图尔克)的名号是当之无愧的。

因此,土耳其人几乎是举国一致地,对凯末尔充满了无尚地崇敬之情。

土耳其的邮票、钞票和各个城市广场的雕塑,到处都有凯末尔骑在骏马上的身影。他的名字和各种各样的地标建筑、基础设施项目联系在一起,从桥梁、机场到高速公路数不胜数,而只要是他住过的房子,无论是在南爱琴海还是在黑海地区,现在都成了博物馆。

在逝世15年之后,1953年11月10日,凯末尔的遗体在隆重肃穆的仪式中被迁入雄伟的国父陵。土耳其人将永远纪念和赞颂他的功绩。

这个世界上,还有两个因这场战役而生的国家

漫步在硝烟散尽的加里波利半岛,除了土耳其公民,还有相当数量的朝圣者来自更加遥远的14000公里之外,地球另一端的南半球,他们和土耳其人一样,在学校的历史教科书里就已学习过这场战役,知晓它对自己国家的深厚影响——

加里波利之战在澳大利亚和新西兰人的心目中,代表了两国的国家特征:英勇顽强和队友情谊。

纵然澳新军团3万名军人仅属于参与加里波利战役的50万联军中的一小部分,但却经常充当先锋角色。澳新军团以顽强的战斗闻名。

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新西兰10%人民(当时新西兰总人口约一百万)在海外参与了战役,新西兰是参与该战争的所有国家中,按照总人口计算伤亡和死亡率最高的地方,澳大利亚则是这次战争中伤亡率最高的军队。

对于这么两个人口并不多的移民自治领,损失这么多的年轻人无疑是极为痛苦的。1915年4月30日,当澳新军团军队已经在加里波利登陆的消息传到新西兰时,政府宣布休假半天,并举行宗教仪式。

从1916年起,澳大利亚和新西兰的澳新军团仪式均于4月25日前后举行,大部分由返国退伍军人和学童联合当地官员举办。到1921年,澳大利亚和新西兰和均将澳新军团日定为公众假期。

“澳新军团日”(ANZAC Day)是两国最重要的节日之一,这一天,澳新各地都会举行隆重的纪念仪式和全民参与的巡游活动,娱乐场所停止营业半天。

同样,每年的4月25日,都有近万人飞越半个地球来到加里波利半岛,参加专门的“黎明纪念仪式”。

当朝阳升起,庄严的军队仪式、铿锵的行军鼓、诚挚的祈祷、悠扬的赞美诗和小号独奏的安息号融合在一起,庄严、伤感、肃穆。

而“澳新军团精神”——耐力、勇气、智慧、幽默、粗蛮、友谊,更被视为构成澳大利亚和新西兰的国家认同和价值观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

澳新军团证明了他们的勇敢,但除此之外,作为一次饱受诟病的行动,他们的死亡毫无意义。

由于英国统帅的无能,无数的澳新军人在战役中作出了不必要的牺牲。两个国家也因而从过去对宗主国英国的无条件服从中逐渐觉醒,开始寻求自身的价值和政治抱负,对英国的离心倾向增加。

三个国家的民族意识和独立建国之路,都是从加里波利这场持续了9个月的残酷战役中开始的,英勇的士兵和惨烈的伤亡孕育了澳大利亚和新西兰人关于国家独立的最初概念,而土耳其人更是认为对国土的浴血捍卫标志着他们现代国民意识的觉醒。

土耳其诗人有诗歌写到:

旅行者,请留步!

你无意中踩踏的土地

见证了一个时代的终结

那寂静的坟墓里

曾经跳动着一个民族的心!

现在,整个加利波利半岛都被设立为国家历史公园,大片地区覆盖着苍松翠柏,一个个双方的阵亡者墓园散落其间。土耳其人来到这里纪念胜利,抒发情怀,昔日的联合军团后人则来这里拜祭先辈。

这片灌木和小松树覆盖下的土地,让人很难想到,近一个世纪前,这里曾是一片燃烧着火焰、硫磺、硝烟的废墟,一枪林弹雨横飞,一天就能有几千人战死于此。血肉厮杀的残酷战场早已远去,这里还原为一片宁静安谧的海湾。

在澳新军团湾,最令人触动的是海边树立着一块圆弧形的纪念石碑,这座由澳新军团战场上的死敌——凯末尔题词的纪念碑,屹立在天海之间。

这块著名的纪念碑上,刻着凯末尔于1934年撰写的铭文:

这些献出鲜血和生命的英雄们,在一个友好国家的土地上,和平地长眠。

约翰尼们和穆罕默德们,对我们来说没有区别,他们肩并肩沉睡在一起。

你们,从遥远国度将自己儿子送到战场的母亲们,请擦干你们的泪水吧。

你们的儿子如今躺在我们怀里,他们在安息,他们将和平地长眠。

他们在这块土地上献出了生命,却因此成为我们所有人的儿子。

凤凰新闻客户端主笔 唐驳虎

    本站是提供个人知识管理的网络存储空间,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不代表本站观点。请注意甄别内容中的联系方式、诱导购买等信息,谨防诈骗。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一键举报。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