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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轼人生——知识分子的脊梁——现代社会心理压弹与调适

 幽兰书斋 2015-05-17


苏东坡是中国文学史上一位罕见的通才人物,但他的生活却也是罕见的坎坷曲折。苏东坡21岁时与弟弟苏辙一同进京考试,一路通过礼部考试与殿试,获进士及第。苏东坡虽才高八斗,却总不得重用,或因做诗不慎,或因出言直率,一再被政敌抓住把柄而遭弹劾。在将近40年的官宦生涯中,他有三分之一的时间是在贬谪中度过的。

苏轼一生在刚走向社会步入仕途之际,双亲相继离世,未到中年发妻先丧,垂老之年继室又亡,万里投荒,暮年衰病,年纪尚轻且能给他以莫大宽慰的侍妾朝云也离他而去,兄弟聚少离多,幼子未期而夭,“乌台诗案”身陷囹圄,十几年的谪贬生涯,九死一生,如此种种,其精神、心理、情感何堪重负?恐怕常人是难以想象和承受的!

一、苏轼生平——谪贬生涯,九死一生

苏轼,1037年出生于书香门第,19岁娶妻王弗,22岁应进士考试,考官欧阳修擢为第二。24岁(1064年)任凤翔府签判,治平二年(1065年)正月由凤翔罢任回京。30岁丧发妻王弗,31岁续娶王弗堂妹王润之,同年丧父。

熙宁二年(1069年)以殿中承、直史馆授官告院,兼判尚书祠部。熙宁四年(1071年),因反对王安石新法被迫请调杭州,熙宁七年(1074年)自愿调任密州,元丰二年(1079年)陷“乌台诗案”入狱,元丰三年谪贬黄州,于黄州四子遁儿未满周岁而夭。元丰七年,接神宗令离开黄州,改授汝州团练副使。

元祐元年(1086年)回朝被司马光推荐迁为中书舍人、翰林学士、知制诰,同事兼任侍读。因反对司马光尽费新法,自乞外调知定州,后遭旧党、新党严酷迫害,先罢定州任贬为朝奉郎,责知英州军事,行至真定,再降充左承议郎,至汤阴,又加罚长期谪贬在外不得回朝。

苏轼58岁(1093年)又丧继室王润之,绍圣元年(1094年)四月,卸左承议郎,远谪岭南,责授建昌军司马,惠州安置,不得签书公事。后又落去建昌军司马,贬宁远军节度副使,仍于惠州安置,不得签书公事。至此5次追贬,古来罕见。居惠期间又丧妾朝云。

绍圣四年(1097年)贬为琼州别驾,昌化军安置(今海南儋耳),元符三年(1100年)方大赦北还。建中靖国元年(1101年)六月,苏轼卧病常州,于七月二十八日逝世,享年66岁。

二、命途多舛,妙理达观

(一)宽容豁达,以德报怨

宽容,不仅是高尚人格的体现,更重要的是它能够使人们以一种坦然的心态对待人和事,尤其是当人们遇到困难和挫折时,它能够减少人们内心的痛苦和压力。苏轼在遭遇政见不合的人(如陈功弼、王安石、司马光、章敦、林希等)人的打击,能不计前嫌,以德报怨,既是一种宽容,也是一种豁达的人生态度。

章惇一心想置东坡于死地,将其一贬再贬。苏轼贬儋耳,章下令,流人不得占官舍,派爪牙逐出,苏轼父子只好露宿于桄榔树下。后来在当地百姓的帮助下盖起茅屋,才免于露宿之苦。然徽宗即位,苏轼奉召北还,章正贬雷州,苏轼闻之,与黄师是(章同僚)书云:“子厚(章敦字)得雷,闻之惊叹弥日。海康地虽远,无瘴疠,舍弟居之一年,甚安稳。望以此开譬太夫人。”

(二)真情实感,自然流露

真实情感自发、自然的流露和释放可以减轻内心的极度痛苦和压力。苏轼为人单纯而自然,很愿意真诚的坦露自己,他从来不隐藏伪装自己,无论亲疏,有言必发,真情坦露,对人从不设防。“东坡性不忍事,尝云:如食内有蝇,吐之乃已。”(朱弁《曲洧旧闻》卷三)苏轼有感必发,他对朝政的不满,不是埋藏于心加重内心的苦楚,而是一吐为快,忠于事业,忠于自身,不能容忍流淌的生命意识受到外界的扼制,遭“乌台诗案”,身陷囹圄,一贬再贬,九死一生,遭受磨难,但却求得了心灵的宁静。

真实情感自发、自然的流露和释放也直接的体现在他的诗词中。聪慧有识的妻子王弗突然离世,苏轼悲痛至极,感到失去了精神依托,他在“铭”中曰:“呼哀哉,余永无所依怙”。继室王润之去世,悲痛呼号:“已矣奈何,泪尽干”。其子夭折,他老泪如水痛割哀肠,诗云:“吾年四十九,羁旅失幼子。幼子真吾儿,眉角生已似。……吾老尝鲜欢,赖此一笑喜。……归来怀抱空,老泪如泻水。”“仍将恩爱刀,割此衰老肠”。

苏轼面对仕途理想的失意和人事衰亡的打击,将一切真情实感诉诸笔端,从而有效的减轻了内心的巨大创伤与压力。

(三)幽默——化悲酸为笑谈

苏轼幽默诙谐、谈笑戏谑是众所皆知的,人们称为“东坡式的幽默”。他的幽默机趣,是化解压力痛苦自得其乐的一种人生智慧。“乌台诗案”从湖州被逮走,临行前他“顾谓妻曰:子独不能如杨处士妻,作一诗送我乎?妻不觉失笑”(《苏轼文集》卷六十八)。苏轼于非常之际,以轻松机趣作别,化悲痛为笑谈,既见其坦然静定、齐生死祸福的气度,又见其善解痛苦调整心态的智慧。

释惠洪《冷斋夜话》载:(东坡)寻又迁儋耳。久之,天下盛传子瞻以仙去矣。后七年北归,时章丞相方贬雷州。东坡至南昌,太守叶公祖恰问云:“世传端明已归道山,今尚尔游戏人间耶?”东坡曰:“途中见章子厚,乃回反耳。”章子厚加害东坡心狠手辣,致其垂老投荒,历尽艰辛,九死一生,归来人皆传为仙逝,闻此言倍感辛酸悲苦,而东坡则以幽默把沉重的悲酸化为轻松的笑谈。

(四)取同舍异,平等待物

事物皆有其差异性也有其同一性,而主体的观察角度、思维方式的不同与变化将会引出不同的结论或看法,而这种不同又将极大的影响主体的心境和情感的变化。东坡取庄子“万物皆一”的观点,强调事物的“同”,而有意舍去其“异”,从而发现事物皆有可乐处。

君子可以寓意于物,而不可以留意于物。寓意于物,虽微物足以为乐,虽尤物不足以为病。留意于物,虽微物足以为病,虽尤物不足以为乐。(《文集》卷十一)

人若借物以抒怀借物以慰情,则虽微物足以有悦人之处;反之,执着于物之美恶而不能释怀,则虽尤物业不足以使人快乐。因此,他认为“美恶在于我,何与于物”。取同舍异,平等待物,可以说是苏轼的世界观和方法论,无怪乎苏轼能冷静坦然的面对生命中的大风大浪。

“秋来霜露满东园,芦菔生儿芥有孙。我与何曾同一饱,不知何苦食鸡豚?”此时作于苏轼贬惠期间。“我与何曾同一饱”,正式苏轼“取同舍异”的一种人生境界和思维方式的生动体现。晋人何曾性奢豪,务在华侈,饮食日费万钱。而东坡则以为,我之粗茶淡饭与何曾之奢华同为一饱,有何苦贪求无厌?东坡取其同去其异,以微物之可乐,去人心之“更贪”,是其淡化欲求,解除痛苦,求取恬淡清雅人生的智慧所在。

(五)换个角度看问题

心境产生于主体对客体的态度、认识,在客体不改变的情况下,反求诸己,改变主体之观察角度、思维方式,可以得出不同的看法而改变心境,减少外在压力,获得快乐。东坡几次遭贬,经历了几十年的谪居生活,对一般人来说,这样的生活可谓是极其穷寂苦闷的,然而在他却看到了贬居的“闲”是整日“案牍劳形”的官宦生活所不易得的。东坡贬至荒蛮瘴疠的惠州,在人们眼里是件可悲又可怕的事,但在他看来,南方有瘴疠致病死人,北方无瘴疠照样会得病照样会死人;惠州苦无医药有病不得治,京师有国医有好药死汉尤其多。这样换个角度看问题,则事物之间绝对的美恶差异就不复存在,坏事物可怕的一面也不复存在,这就会给人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使内心积存的压力也得以释然。

东坡最叫绝的是他把整个谪贬视为“游”,诗云:“仿佛曾游岂梦中”、“兹游奇绝冠平生”、“吾生如寄耳,岭海亦闲游”,视谪贬为“游”,则一切悲苦皆不置胸中,而可尽享其中之乐。他还进而把谪贬视之为“福”——“谪居穷僻……自绝禄廪,因而布衣蔬食,于穷苦寂淡之中,却粗有所得,未必不是晚节微福。”(《文集》卷六十一)由贬居之“失”而看到其“得”,进而视之为“福”,颇有“塞翁失马”之辩证意味。这种辩证思维,使东坡处恶事逆境不至于“悲不自胜”,不以忧为忧,故能保持一种较为平静坦然的心态。

(六)跳出固有观念,改变常规思路来思考问题

苏轼的《记游松风亭》写的极耐人寻味:

余尝寓居惠州嘉佑寺,纵步松风亭下。足力疲乏,思欲就亭止息。望亭宇尚在木末,意谓是如何得到?良久,忽曰:“此间有什么歇不得处?”由是如挂勾之鱼,忽得解脱。若人悟此,虽兵阵相接,鼓声如雷霆,进则死敌,退则死法,当恁么时也不妨熟歇。

寻找人生歇息处,一般观念需在特定合适的时间、场所、机会,东坡登亭顿悟,改变常规思维,适时自我放松,自我调整,不但解除了疲乏和压抑,还获得了放松和乐趣。人生路途上的歇息,也是如此,不但可以使人解脱,也许还可以助人取胜。这种解脱之道的悟得,正是东坡处世智慧的灵活运用。不为自我设定的人生目标所束缚,不必一定要达到某种高度始可停脚,人的追求、欲望无止境,只有疲则歇息善自调整,才不会是人生途中之匆忙倦客。东坡不为固有观念束缚,改变常规思路来思考事物和人生,也是他得以解脱仕途失意痛苦与压力的妙方。

(七)理性思考

苏轼善于以理性精神调节情感,从而理智的对待人生所遭遇的一切,而不自陷其中。他的《水调歌头》就是以理性精神调节感情的极好例子。政治上的失意、不得志,与胞弟子由也已7年未能见面,是东坡在密州中秋之夜写作此词的内心情结,诗的上片由不得志而引起的出世与入世的矛盾,下片写由月圆而引起的离别思念之苦,既然从古至今万物都“难全”,人的离别思念也合乎自然之理的,也是在所难免,又何必为暂时的离别而忧伤呢?“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从痛苦中解脱出来,而抱以美好的祝愿。东坡能以一种理解的通达态度对待人事,并适时的调节自己的感情,而不自溺其中任痛苦折磨。

苏轼初贬黄州,廪入不继,一家老少生活面临困境,他以极理性极坚韧周密的态度立了一套极其节俭的开支方案应对生存温饱之危机,痛自节俭,保持最低生活水准。在极少的收入积蓄中,首先确保基本供应,每日一块,而且保持每日一肉,绝不寅食卯粮。经济生活得到保障,使他能够保持平静坦然的心态以面对忧患。他的理性思考,为其减少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烦、压力与痛苦。

(八)清醒深刻的自省意识

东坡能在遭遇挫折与打击时,淡化痛苦,排遣烦恼,善自解脱,还在于他有着深刻的自知、自省意识。一般人在不如意或不得志时,总爱思量自己的长处和自己的委屈,于是或愤愤不能自已,或戚戚然不能自拔。如果人能深刻的反省自己,自知其弱点和不足,则内心之怨气不至郁积太深,所承受的痛苦与压力也会随之减弱。所谓“自知者明”,能自知则明智,则拥有解脱烦恼善于自处的智慧,东坡正式如此。他一生善于检讨自己,能自知、自省,故能自用、自处。

苏轼经历“乌台诗案”后,贬逐黄州,经历了人生第一次大变局,促使苏轼第一次对人生作大检讨大思索。《答李端叔书》云:“……人苦不自知,……辄自喜渐不为人识……”以自病取妍于人,此所谓病态美,如龚自珍之“病梅”。以病取妍于人,必因妍而取病于己。东坡自知病之所在,“自喜”渐不为人识;既不复取妍于人,即可去三十年之病,而放浪山水之间,重新获得完整健康之人之生命。“自喜”正是东坡默自观省、认识自我、解脱痛苦、精神飞跃的一个重要标志。

谪黄期间,苏轼与弟子由相见,兄弟同遭贬逐宜不胜感怆,而东坡却诗云:“吾侪流落岂天意,自坐迂阔非人挤”(《与子由同游寒溪西山》),自知自省而非怨天尤人。贬惠时,《与孙志康二首》云:“祸福苦乐,念念迁逝,吾足胸中者。又自省罪戾久积,理应如此,实甘乐之。”由自省罪戾久积,而知常理本该如此,于是祸福苦乐之念不留胸中,不为忧戚而“实甘乐之”。他一生善于自我检讨,能自知、自省、自明,故能自用、自处,善自解脱,淡化痛苦,排遣烦恼。

(九)深照妙理的达观态度

东坡的辩证思维与理性精神,使他对自然万物、社会人生皆表现出一种达观态度,而这里所说的达观,一是直入根本,看透本质,从根本上求得解脱。二是知命、知足,达人知命,知足常乐。

苏轼贬惠,初欲独赴贬所,儿女辈涕泣求与同行,他遂携幼子及朝云同行,其余分寓许下、浙中。《与王庠五首》云:“既不在目下,便与之相忘,如本无有也。”白首老人,膝下儿孙,几处分舍,牵肠挂肚,而“如本无有也”,实求从根本上解脱亲人之间的离别相思之苦。对丧子之痛亦善自解脱,曰:“丧子之戚,寻已忘之矣,此身如电泡,况其余乎?”东坡非不重情,而是参透了生命之本质,知人生之虚幻,因此他对生命尤抱达观态度。《与王庠书》云:“若大期至,固不可逃,又非南北之故矣。”面对生死知其不可逃,不择南北,是处青山可埋骨。苏轼的“达”看破本质,故能超脱,不会因仕途颠簸而自陷其中,不能自拔。

东坡的达观还在于他知命、知足。他说:“人常蔽于安逸,而达于忧患,愿深照此理。”处忧患之中,能知命、委命,便自能保持一种达观的态度。他的达观使他能够超越世俗功利观念,不计较物之美恶与人事之得失通穷。不计较物之美恶,则不在乎东南西北美恶之地;不计较得失通穷,则直道而行勇于为义,视人生观棋,“胜固欣然,败亦可喜”(《观棋》),亦如风雨中前行,“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定风波》)不以世俗之得失为念,“忘机去智”,以“适意”为足,也是东坡审美人生的突出特点。苏轼超然于世俗功利观念,故能以冷静坦然的心态面对仕途的失意与劫难。

(十)心烦手不闲,手忙心怡然

苏轼不仅能将各种压力与痛苦诉诸笔端——习文、作诗、赋词、绘画、翰墨,而且能以一种积极的超越的审美生活的心态面对生命与生活中的各种压力与挑战,“心烦手不闲,手忙心怡然”,烦不闲着,寓忧于趣。苏东坡在流放中,心中虽然烦闷,但却没有无所事事,反而事必躬亲,进而发展出耕地、烹调等很多爱好。贬黄期间,苦中作乐,开荒种田,自食其力。因缺粮而采蜜酿酒,称“蜜酿”;饶有兴趣的创制了东坡羹、东坡肘子、东坡肉、东坡鲫鱼、东坡豆腐等流传至今的美食。贬惠期间,将仕途悲苦、别亲之痛,寓于为当地老百姓擎画医院、饮水工程,建造浮桥,收葬暴骨,利用水力修建碓磨,推广秧马等等;还自制了味道醇美的“罗浮春”酒。扛着棺材横渡海南,在儋耳兴办教育,向当地黎族人民传授先进的生产经验和技术。

此外,苏轼还广泛涉猎医学、建筑、服装、茶道、唱曲、琴、棋等各个领域,创制了许多食疗法、服药法、煎茶法。据说,他身上穿的衣冠就是自己为自己亲自设计和制作的。他还喜好收藏奇石、顽石,以至达到如痴的地步,故有后人称他为“石友”。他对各个领域的涉猎,不仅是其兴趣爱好之所在,更是其排解忧郁、悲苦与压力的一种人生智慧。苏轼活在当下,绝对是一名顶级的心理专家、心理医生,香港城市大学岳晓东教授称其为“心理修炼(压弹)的九段高手”,他的“心理压弹力”是无人能敌的。苏轼成功的减压方法和超凡的生存之道,可以指导我们今天每个如何面对挫折与压力。

苏轼这位旷世奇才不但文章、书法上才情横溢,生活细节上也极富创造力,加上他个性风流旷达,颇有时尚明星的风范。在十一世纪的中国,上至皇亲国戚、达官显贵,下至乡民百姓、青楼歌姬,都大有对苏东坡这个品牌钟爱有加者,粉丝遍及天下。庞大的粉丝团,既是对苏东坡学识才华和人格魅力的肯定,也是他多年来应对人生跌宕和艰辛逆境的精神支柱。

西谚有云:“说不尽的哈姆莱特”,我们也可谓“说不尽的苏东坡”。苏轼钟天地灵秀于一身,揽人间才华于掌股,遍览古今中外也未再得一人如此。他是上帝塑造在人间的一个绝版!是上帝唯一的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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