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岛，能不能温和地走入那良夜

20 世纪是一个诗歌的黄金年代，我们拥有像顾城、海子、舒婷等一大批诗人，而北岛也正是成长于那个年代。

《时间的玫瑰》是北岛的随笔集，在本书中他用自己的“理性法庭”为标准，为我们推荐了 9 位诗人：洛尔加、曼德尔施塔姆、里尔克、特拉克尔、策兰、帕斯捷尔纳克、特兰斯特罗姆、艾基、狄兰·托马斯，这 9 位诗人，都是北岛的挚爱。北岛的创作在很多方面都受到了西方诗歌的影响，而他们正是北岛对西方诗歌的理解。

在北岛眼中，这些诗人是伟大的，但这些诗歌的翻译却是粗制滥造的。他将自己的翻译版本和其他译者做对比，或许在他眼中只有自己是最理解诗歌，只有自己才能译出诗歌里的情感。

以“夜”为意象

我们分享 5 首诗

带你温和地走入诗歌这个良夜

夜晨

作者：特兰斯特罗姆

译者：李笠

点击阅读《夜晨》

月的桅杆腐烂。帆皱折一团

海鸥醉醺醺飞过水面。渡口

沉重的四边形发黑。灌木

在黑暗中悬荡

走出房门。黎明敲打敲打着

大海的花岗岩大门，太阳喷吐着火

走进世界。半窒息的夏神

在水烟中摸索

特兰斯特罗姆在访问中提到了他诗作中的音乐性。在语言的画面感之外，它在诗体中的流转自然地带有着音乐的韵律。从黑暗中挣脱出来的夏神正如他从幽暗的现实中，用凝练的意象轻劈开来的崭新视野。北岛写特兰斯特罗姆在瑞典的蓝色小屋，在不停的修补和重漆中伫立而不倒。在诗性的纯粹中，黑夜的讯息已不再是召唤性的。而平衡，正是北岛所钟爱。

冬天的夜晚

作者：帕斯捷尔纳克

译者：王家新

点击阅读《冬天的夜晚》

风雪在大地上吹刮
吹刮着每一个角落。
桌上的蜡烛燃着，
那蜡烛燃着。

像一群夏天的小虫
扑向灯光，
雪花
打在窗上。

风中飞舞着雪花
在窗玻璃上画着圆圈和箭号。
桌上的蜡烛燃着，
那蜡烛燃着。

光亮的天花板上，
投着歪曲的影子，
是交叠的手，交叠的脚——
交叠的命运。

两只鞋子掉到地板上
轰然作响。
通夜长明的蜡烛
把烛泪滴在衣服上。

一切都失落在
这斑白雪夜的黑暗里。
桌上的蜡烛燃着，
那蜡烛燃着。

屋角抽着冷风
扑着蜡烛的火焰，
像天使一样，诱惑的热狂
拂动着双翼，投下十字架的影子。

整个二月里雪吹刮着，
而不时地 桌上的蜡烛燃着，
那蜡烛燃着。

写下《日瓦戈医生》的帕斯捷尔纳克和北岛，追寻着意向的集中爆发力。然而在这首诗中，蜡烛占据了主体，黑夜被抽象成了雪和光的背景，在压抑中无声嘶吼。对燃烧的重复的着力让人感受到一种恐惧——个人的身份在时代的命途中，是分裂还是消弭。两个诗人不约而同给出了悲观的答案。

沉重的时刻

作者：里尔克

译者：陈敬容

点击阅读《沉重的时刻》

此刻有谁在世上的某处哭，
无缘无故地在世上哭，
哭我。

此刻有谁在夜里的某处笑，
无缘无故地在夜里笑，
笑我

此刻有谁在世上的某处走。
无缘无故地在世上走，
走向我。

此刻有谁在世上的某处死，
无缘无故地在世上死，
望着我。

这首里尔克前期的诗写的也是夜。年轻的他仿佛站在一个透明的世界，遥遥呼应未来与远古的因缘，梦想着消解自然和自由之间的界限。在北岛眼中，他的局限却也在于他年轻时的境况。逐于名利的开端和凝重的精神斗争虽不是二元对立，仍然在社会的框架下阻碍了他的反抗。值得玩味的是，这个观点绝不仅限于里尔克，也可能适用于写下这些话的诗人自己。

不要温和地走入那良夜

作者：狄兰·托马斯

译者：汪剑钊

点击阅读《不要温和地走入那良夜》

不要温和地走入那良夜，

老年人应该燃烧并对着日暮呼喊；

怒斥、怒斥那光明的微灭。

尽管聪明人临终时知道黑暗真确，

是因为他们的话语没有迸射闪电，

他们并不温和地走入那良夜。

好人，当最后一浪涌过，号呼他们脆弱的功业

本可以很光辉地起舞于绿色的海湾，

也怒斥、怒斥那光明的微灭。

狂放的人碰见并歌唱过太阳的飞越，

意识到，太晚了，他们曾使它在途中哀叹，

他们也并不温和地走入那良夜。

沉肃的人，临死时用目眩的视觉

看到瞎眼也能像流星般闪耀而欣欢，

也怒斥、怒斥那光明的微灭。

而您呀，我的父亲，身处高度的悲切，

请用您的热泪诅咒、祝福我，我祈愿。

不要温和地走入那良夜，

怒斥，怒斥那光明的微灭。

Nolan 的《星际穿越》将狄兰·托马斯重新带回大众视野，或许，应该说他也从未离开。他“一个人一不留神就到了三十九岁”，在纯饮十八杯威士忌之后而死。认尸报告上，写着：狄兰·托马斯，曾写过诗。对于这个有些“原始”的爱尔兰人，北岛却展现出了不同于对其他诗人的更多的克制和客观。他对诗歌浑然一体的野蛮力量下的认同和妥协实际上与他的诗歌翻译批评一样，潜意识里都追求着雄辩性。狄兰托马斯一头扎向黑暗，并层层努力着去揭示它的时候，北岛与之共谋，走的道路却显然是不同的。

夜：主题与变奏

作者：北岛

点击阅读《夜：主题变奏》

在这里，道路汇合

一条条平行的光束

是冗长而猝然中断的对话

弥漫着司机辛辣的烟味

粗野而含混的叫骂

栅栏代替了排队的人们

从门板的缝隙中流散的灯光

和烟头一起被抛在路旁

任凭脚践踏

广告牌依着老人遗忘的手杖

似乎想走动起来

石头的睡莲凋谢了

喷水池里，楼房正缓缓地倒塌

上升的月亮突然敲响

钟声一下一下

唤醒了宫墙里老的时间

日晷在旋转，校对误差

等候盛大的早朝仪式

锦衣飘带在风中簌簌站起

拂去石阶上的尘埃

流浪汉的影子从墙上滑过

红红绿绿的霓虹灯为他生辉

也使他彻夜不眠

一只迷路的猫窜上长椅

眺望轻柔似烟的波光

而水银灯不客气地撩开窗帘

扰乱了梦，让孤独者醒来

在一扇小门后面

有只手轻轻地拨动插销

仿佛在拉着枪栓

《时间的玫瑰》这本书本身就是对诗歌这一主题的变奏。在柏桦的序言中，这本书虽然很大一部分都在讲析不同翻译版本以及诗人的自译，而正是这些关于如何翻译的无形辩论才体现了诗人自身的时代特征。究竟是怎样的写作和翻译才算是真的“好”，那便是各花入各眼了。他指责李笠没有成功翻译出特兰斯特罗姆诗中那种舌尖颤动般凝练的音乐平衡；黄灿然却说了，有时过分的简单也会抽走诗歌必要的骨肉。

Photography by Tim Corbeel

编辑 | 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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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读 Vol . 21 北岛就是那个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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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北岛自己，究竟能不能走入那良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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