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乐死和安乐而死,是两个不同的概念。对当代活得好好的文人来讲,不存在安乐死的问题,倒的的确确存在着安乐而死的忧虑。
《国语·鲁语下》里有一句精彩的论断:“沃土之民不材,淫也。瘠土之民向义,劳也。”“沃土”,或者“瘠土”,某种意义上说,也就是作家赖以生存和写作的基础。愤怒出诗人,苦难出文学,若是太快活了,太安逸了,太饱暖了,连小命都会受到影响的。谓予不信,康熙朝的短命诗人纳兰性德,则是证明安乐而死的中国文学史上的典型事例。
大清三百年,有无数出名的和不出名的文人,但没有一位比他更幸运。很长时间内,中国索隐派红学家,认定他就是贾宝玉的原型人物。因为他的确也是一位特别多情,特别浪漫的富贵公子。在文学史上,有人可能风流,可并不富贵;有人可能富贵,但并不风流。有人可能是才子,可讨不来佳人芳心;有人可能很得女人垂青,但作品写得很烂。唯这位纳兰性德,却是兼而有之的幸运儿。
“纳兰眷一女,绝色也,有婚姻之约,旋此女入宫,顿成陌路。容若愁思郁结,誓必一见,了此宿因。会遭国丧,喇嘛每日应入宫唪经,容若贿通喇嘛,披袈裟,居然入宫,果得一见彼姝,而宫禁森严,竟如汉武帝重见李夫人故事,始终无由通一词,怅然而去。”(蒋瑞藻《小说考证》引《海沤闲话》)
不过,优裕的物质环境,优雅的精神世界,优容的贵族生活,优渥的政治待遇……对于这位出自满洲贵族家庭的诗人来说,幸乎,不幸乎,真还得两说着。尽管老天给他的风流很多,给他的才华也很多,但是留给他享受爱情,挥洒文采的日子却很短很短。也许他意识到上帝的吝啬,所以,他的《饮水词》,“哀感顽艳”,确是一部“呕其心血,掬其眼泪,和墨铸成的珍品。”(张秉戌《纳兰词笺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