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的“鸡豚狗彘” (2009-11-29 09:56:04)
《孟子·梁惠王》中有一段话,“鸡豚狗彘之畜,无失其时,七十者,可以食肉矣。”其中的“鸡豚狗彘”引发了现代人的许多疑问,争论的焦点是“豚”和“彘”何以并列出现?
关于这一点,有很多解释。比较常见的解释是“豚”指“小猪”,而“彘”指“大猪”。但古人眼中“小猪”和“大猪”何以如此不同,以至于需要特别区分呢?赵万鸿和慕文俊老师在《“鸡豚狗彘”为何不作“鸡狗彘”》一文中指出,“鸡豚狗彘”的饲养序列体现了古代社会的阶级性,即越富足的家庭越有能力饲养大型的禽畜。养“豚”(即小猪)的家庭是没有能力饲养“彘”(即大猪)的,只能在猪还不大的时候就开始食用了。浙江大学的游修龄教授在《释猪、豚和彘》一文中指出,古人有吃小猪的风俗,类似现代的“烤乳猪”,而且根据古代小农经济家庭的能力,古人不足以在养猪的过程中把所有的小猪都养大,必须把一部分小猪淘汰掉,所以饲养的猪根据用途不同就分为“豚”和“彘”。
对于将古文的“豚”释为小猪,“彘”释为“大猪”的说法,普遍意义上来讲是没有疑问的,但这不是绝对的。“豚”可以表示小猪,也完全可以表示成年猪。我们需要从“豚”和“彘”的字形本身来分析。从下面的甲骨文字形来看,“豚”像是被刀杀掉的猪,而“彘”则像是被箭射中的猪,所以最早“豚”是表示家猪,而“彘”是表示野猪。也就是说,“豚”和“彘”最初只有驯养和野生的区别,而无大小之分。但是后来驯养的猪越来越多,“彘”的含义也发生了变化,泛指一般的猪了。因此,“豚”和“彘”虽有大小之别,但不足以列为两种家畜。
甲骨文 金文 楷书 甲骨文 金文 楷书

在《孟子·梁惠王》的这句话中,“豚”“彘”是否一定是特指小猪和大猪,我稍有不同看法。大家知道中国有“六畜”一说,即“马牛羊、鸡犬彘”,这是在中国很早以前就被驯化完成的动物,而其它动物则很少在中国古代被饲养。其中对于一般古人来讲,可食用的就是“鸡犬彘”,“马”是被用来当作交通工具的,“牛”是被用来当作农耕工具的,而“羊”则大多用于祭祀,并不是一般古人食用的。在《孟子·梁惠王》的这句话中,需要列举的正是可以被食用的家禽、家畜,也就是说,只有“鸡犬彘”可被列举。但是《孟子》一书到底是文学作品,而不是科技论文,假若这句话被写作“鸡狗彘之畜,无失其时”,在行文的韵味上就要逊色很多,因此孟子采用了“鸡豚狗彘”一词,大家可以试着两相比较来读一读,可以明显感觉到孰优孰劣。
为什么“鸡豚狗彘”读起来就舒服一些了呢?首先,这里的行文需要一个四字词组,“鸡豚”和“狗彘”并列出现更为工整;第二,更为重要的是,“鸡豚”和“狗彘”本来就是两个经常独立使用的惯用语。关于“鸡豚”,其实在古文中经常泛指家禽家畜,已是一个常用词,比如:
“畜马乘,不察於鸡豚;伐冰之家,不畜牛羊。”——《礼记·大学》
“投身便入鸡豚社,老去人间懒问津。”——《鸡豚社》方士繇
“莫笑农家腊酒浑,丰年留客足鸡豚。”——《游山西村》陆游
“我与何曾同一饱,不知何苦食鸡豚?”——《撷菜》苏轼
“来忧御魑魅,归愿牧鸡豚。”——《武陵书怀五十韵》刘禹锡
“原庙尚存龙虎地,春秋未辍鸡豚社。”——《满江红·吴大帝庙》朱彝尊
而“狗彘”这个词则更为口头化一些,多表示低劣的人或行为。俗语和俚语中多有“狗彘”出现,比如:“狗彘之行”、“狗彘不食”、“行若狗彘 ”、“衣冠狗彘”等。可见“狗彘”一词也是约定俗成的用法。
由此而看,“鸡豚狗彘”似该是家禽家畜的泛指。就像我们今天说“鸡鸭鱼肉”一样,没人关注“鸡鸭鱼”都是“肉”,为什么要跟“肉”并列;也没人问“肉”若指“猪肉”,为什么不说“鸡鸭鱼猪”。这都是统称,是构词的需要。所以我们还是应该关注孟子所讲的这番话的寓意,至于“豚”“彘”的并列出现,笼统的理解似乎更为好些。
(山羊胡子原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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