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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坛
鱼腩皇帝
一
东汉少帝（弘农王）刘辩（173——190）
刘辩是东汉王朝倒数第二位皇帝，但不为后世所承认。此君在位不足五个月就被粗暴的赶下了台，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刘辩很不幸：不幸生在帝王家，不幸贵为嫡长子，不幸有一个目光短浅的母亲，不幸有一个智勇双无的舅父，最后不幸遭遇凶残暴虐无法无天的军阀董卓。
（一）屠夫外孙
刘辩所有的不幸，都源自其父——汉灵帝刘宏。
刘宏不像个皇帝，是不折不扣的暴发户和守财奴，四处搂钱，八方藏宝，是那个时代一部分先富起来的人。
皇帝爱钱，有人爱权，权钱买卖由此而生。刘宏见钱眼开，也没啥品味，谁的钱都收，收了钱就给办事，信用极佳。贪官污吏就喜欢这样的主子，底层草根也看到了希望。
在刘宏祖先的发迹地南阳（今河南南阳），有一户何姓人家，颇有家私，但每一文钱都散发着血腥！何家干的是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的营生，就是杀猪的，专杀用瘦肉精养大的。
处于改行或跳槽的目的，何家用千金开路，买通了宫中太监，将“千金”送进了皇宫，给刘宏当了小老婆。
刘宏人财两得，心中欢畅，一手搂着油汪汪的元宝，一手搂着胖乎乎的小妾，顿时来了精神，小试牛刀，播下了龙种，收获了刘辩。
刘辩的出生，是皇帝刘家的大事、朝廷百官的大事、全国人民的大事。因为刘宏的前几个儿子都相继亡故，宫中数年不闻男婴的啼哭声，急得刘宏恨不得没日没夜地玩命“干活”。
何家的女儿立此丰功伟业，荣升皇后；她的同父异母的哥哥何进投机成功，时来运转，不当杀猪的刀手了，改行当了杀人的大将军。
刘宏与历史上那些资质平庸、无所作为的皇帝一样，既不愿信任皇帝本家，怕他们篡权自立；也不敢重用外姓大臣，怕他们改朝换代，只好倚仗老婆的娘家人，也就是自己的舅子们。
中平元年（184）春，“太平道”教主张角率黄巾军起事，天下响应，京都震动。刘宏急忙任命大将军何进，统帅左右羽林军、五营将士镇守洛阳，以防不测。三年后，又任命何进的弟弟何苗为车骑将军。何氏兄弟一时风光无限。
黄巾军被镇压后，刘宏对何氏兄弟也不那么放心了，怕这二人成尾大不掉之事，威胁到皇权。毕竟，他们也是外姓人，一旦野心发作，不好对付。
刘宏的思路很清晰：用地方州牧控制天下百姓，用中央百官督导地方州牧，用外戚集团控制中央百官，用宫中太监监视外戚集团。他最信任的是太监，曾经公开宣称：“张（让）常侍是我公，赵（忠）常侍是我母！”刘宏为了防备何氏兄弟及其他潜在势力，于中平五年（188）八月，设置了西园八校尉，作为皇帝的近卫军，负责皇宫的安全。八校尉中有两位后世闻名的人物：中军校尉袁绍、典军校尉曹操。这两人当时只是小角色，还没啥道行，只能屈尊于一个太监的领导之下。
这个太监名唤蹇硕，好说大话，善于自我表扬，说自己既会武艺又懂兵法。刘宏此时已经疏远了以往极为信任的张让、赵忠等“十常侍”，对新生代的蹇硕十分感冒，就让他担任上军校尉一职，成了西园八校尉的头头。不仅如此，刘宏还命令何进也得服从蹇硕调遣。这让何进极为不爽，因为校尉仅仅是中级军官，怎能倒过来指挥大将军呢！然而，皇帝有令，怎敢不听？蹇硕春风得意，何进咬牙切齿。两人暗中较劲，都想置对方于死地。
有了蹇硕护驾，刘宏开始考虑一桩大事：立谁为太子。
何皇后产下刘辩八年后，刘宏好事成双，宫中的王美人又给他生了一个大胖小子，取名刘协。
太子只能一个，儿子却是一双，选谁好呢？
在朝中大臣看来，刘辩是当仁不让的人选：第一，她的母亲何氏是当今皇后，刘辩是嫡子，血统最纯正；刘协的母亲连个妃嫔都没混上，是庶出，差了一大截；第二，刘辩比弟弟大八岁，是长子，凡事都得有个先来后到；第三，刘宏考虑这事时，刘辩已经十七岁了，在当时已属成年人；刘协年方九岁，还是个娃娃；第四，刘辩有大将军何进、车骑将军何苗这两个舅舅保驾护航，根基很牢，风吹不动；刘协呢，母亲已亡，也没个好舅舅，怎能与哥哥抗衡？
刘宏毕竟是皇帝，人中之龙，擅长把简单的事情复杂化。大臣们用脚趾头都能想清楚的事，他想破脑袋也整不明白。
不知怎的，刘宏看着刘辩就来气，越瞧越不顺眼。在刘宏的心目中，刘辩的形象只有五个字：轻佻无威仪。就是猴里猴气、流里流气，站没站样，坐没坐样，喝汤出声，放屁有响，不像个皇帝料。其实，他也不想想：财迷皇帝与屠夫女儿，能生出啥儿子来？
刘宏看好的是小儿子刘协，打心眼里喜欢，觉得他虽然比刘辩小了八岁，还是个孩子，但聪慧机灵，稳重可靠，颇具大气，是颗好苗子。
刘宏很是犹豫。立刘辩为太子，怕这小子以后不成器，误国误家误祖宗；立刘协为太子，担心害了他，因为何家兄妹是不会饶了这个九岁孩子的。如果刘宏痛下杀手，废了何皇后，撤了何大将军，但把刘协托付给谁呢？他的母亲死了，又没个掌权的舅舅。
没等刘宏用那颗善于搂钱的脑袋想明白这事，34岁的他突发急病，到阴间接茬思考去了。临终前，他叫来蹇硕，含泪指了指小儿子刘协，话都说不出来了。蹇硕虽是太监，仍有流泪的机能，重重地点了点头。
（二）刀光剑影
刘宏死后，蹇硕主持丧事。他没有先料理死人，而是要先收拾活人。他在宫中软禁了何皇后，怕她派人向其兄弟何进、何苗通风报信；然后设下埋伏，派人去请何进。蹇硕知道何进手中兵马不少，实力不弱，盘算着擒贼先擒王，等何进孤身前来，来它个“斩首行动”，然后立刘协为帝。
大将军何进以为刘宏找他商量什么军国大事呢，兴冲冲地赶往皇宫。蹇硕远远地望见何进的车马，心中高兴，准备动手。他的司马（相当于参谋长）潘隐建议由他自己前去迎接，以稳住何进，蹇硕点头称是。
这个潘隐，于何进是老相识、老朋友、铁哥们，在此紧要关头焉能袖手旁观？他匆匆上前，向车中的何进拼命眨了眨眼。何进杀猪不眨眼，但怕别人眨眼，当时就明白了，调转车头，急驰而逃。蹇硕不及追赶，急得直跳脚，溅起漫天尘土。“蹇”是瘸腿之意；“硕”既是“大”，有“胖”之意。一个瘸腿大胖子死命跺脚，能不惊人？
何进逃回自己的军营，下令全军戒备，随时准备出击。准备妥当后，他写了张假条，说自己有病在身，暂不入宫。
内有名正言顺的皇后，外有手握重兵的大将军，何屠户家的势力当然无人能挡。蹇硕无法可想，只好偃旗息鼓，听任何家兄妹摆布国事。
中平六年（189）四月十三日，也就是灵帝刘宏去世的第三天，十七岁的刘辩穿戴一新，喜气洋洋地坐在金銮殿上接受群臣的朝拜。不过，他这个皇帝头上还有紧箍咒，就是母亲何氏。何皇后升格为皇太后，临朝称制，垂帘听政。在她的授意下，大将军何进实际主持朝政。那个未当成皇帝的刘协，倒也太平无事，被封为勃海王，后又改封为陈留王。
大权在握的何进，想想有些后怕，要不是潘隐冒死相救，自己的人头早已落地，哪有今日的荣华富贵？他暗中布置，要拿蹇硕开刀。
蹇硕心中有鬼，尤其害怕何进报复，写信给宫中的大太监哥们，说何进早晚要收拾他们，不如先下手为强，紧闭宫门，控制太后和皇帝，再以刘辩的名义下令诛杀何进。
有个叫郭胜的中常侍，是太监头目之一，于何氏兄妹是老乡，当年何太后嫁入皇宫是他一手操办的，何进平步青云，也是他帮的忙。郭胜说服其他太监，拒绝了蹇硕的建议，并把信件交给了何进。何进拿出了杀猪的手段，派兵闯入宫中，将蹇硕绑得跟猪一样，咔嚓一声要了他的命。
刚刚收拾了蹇硕，又有人跳出来与何家作对。此人来头更大，是刘辩的祖母董太后。
儿子刘宏死后，董太后觉得自己的权势大不如从前了。无论她想干什么事，儿媳妇何氏总是阻拦、刁难，婆媳之间水火不容，气的老太婆大叫：“姓何的，你狂什么！不就仗着你哥哥吗！俺要是让骠骑砍何进的头，一指鼻子的事！”
骠骑，就是骠骑将军董重，爵封条侯，手下有兵有将，实力与何进不相上下。何皇后听婆婆这一嚷，大惊，急忙向何进告急。何进也不含糊，装模作样，一本正经的向外甥皇帝刘辩请示了一番。刘辩听他娘的，他娘听他舅的，转了一圈，皆大欢喜。何进给了外甥极大的面子，让外甥体验到皇帝的尊贵；刘辩给了舅舅无上的权力，让舅舅放手大干。
当年五月初六，何进派兵包围票骑将军府，逮捕了不知祸从何来的董重。董重不堪受辱，愤而自杀。仅仅过了一个月，董太后在恐惧中去世了，民间传言是何太后暗中下的手。
诛杀了蹇硕，逼死了董重，何进有点飘飘然，像打了吗啡一样，他的亲信、中军校尉袁绍趁机劝他将宦官集团一网打尽，以便彻底独揽大权。何进点头称是，亲自进宫找太后妹妹商量。何太后及其母亲、弟弟何苗三人收了宦官不少好处，坚决不同意。何进本人对宦官也有点欢喜，又拗不过妹妹，迟迟下不了决心。
自以为英才盖世的袁绍，又出了一个馊主意，建议何进广招四方猛将，天下豪杰，率兵入京，逼何太后同意铲除宦官。何进大喜，连呼妙计，照此办理。
满脑子浆糊的袁绍与一肚子猪肠的何进，万万没有想到他们自以为是的绝妙好计，引出了一只吃人不吐骨头的恶虎，引发了洛阳城的血光之灾，断送了何家的大好前程，也为大汉王朝敲响了丧钟。
并州牧董卓，见天下大乱，早就心怀叵测，企图浑水摸鱼，大捞一把，只是苦于没有理由率兵入京。现在，见了何进的请柬，怪眼圆翻，一声怪叫，喝令进兵。
宦官们闻讯，惊恐之余，慌乱商量对策。中常侍张让，生性狡诈，很能忽悠人，曾经感动得灵帝刘宏称呼他为“我公（俺爹）”。他的养子的老婆，是何太后的妹妹。张让不顾老脸，向儿媳妇叩头，请她向何太后的母亲求情，让他退休之前再进宫服侍太后一次。何太后被他忽悠得眼眶都湿了，下诏让早已出宫养老的诸常侍全部重新回宫侍候。
中平六年（189）八月二十五日，何进入宫再度请求妹妹同意诛杀宦官。张让等人在外窃听，顿时大惊，率十余人持刀设下埋伏，斩杀了从太后宫中出来的何进。可怜何屠户，杀了一辈子的猪，最终也吃了一刀，他的弟弟何苗也难逃一劫，为乱兵所害。
何进的部将袁绍等闻讯，发一声喊，率兵放火，攻打宫门。
张让见情形危急，立即胁持何太后、刘辩、刘协逃出皇宫。他以为只要手中攥着皇帝，到哪都有饭吃。何太后没等走出皇宫，趁乱跳窗而逃，摆脱了张让的掌握。只是苦了刘辩兄弟二人，连皇帝的玉玺都来不及带上，高一脚低一脚地在太监们的簇拥下摸黑逃命。
好不容易逃到黄河边上，同行的河南中部掾闵贡拔出宝剑，砍翻了数人。张让走投无路，投河自尽。
闵贡是个忠臣，扶着刘辩兄弟，借着萤火虫的微光，一路南行，摸索着回宫。半路上好不容易找到一辆板车，君臣三人也不顾什么朝中礼仪了，一同上去，拥成一团。
第二天，好歹找了两匹马，皇帝刘辩独乘一骑，闵贡抱起刘协上了另一匹，往皇宫而行。
熟悉的皇宫就在眼前，陌生的恶虎跳了出来。董卓治军有方，行动迅速，前来“救驾”。他上前与十七岁的刘辩交谈，刘辩吓得差点从马上掉下下来，张口结舌，支支吾吾，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董卓转而询问九岁的刘协。刘协镇定自若，口齿清晰，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一道明。董卓心中一动，产生了换换皇帝的念头。
就在这一天，刘辩安然回到皇宫，于何氏相见，母子抱头痛哭一场。他们心中忐忑，何进、何苗已死，没人保护他们了，过一天算一天吧。
董卓是个明白人，深知“刀把子里面出政权”的道理，急于扩军。他先是收留了何进、何苗兄弟的部队，又收买吕布刺杀了执金吾丁原，吞并了其人马。这样，原本只有区区三千歩骑的董卓，实力剧增，胆气愈壮，要露一手给全国人民看看。
中平六年八月的一日，董卓召开中央干部大会，昂着头大嚷：“刘辩这个皇帝，太不称职！俺想废了他，请陈留王刘协登基。你们大伙儿说，这事咋样？”其声凄厉，如夜半狼嗥，惊得在场的大臣们心中发怵，无人敢应，只有尚书卢植挺身而出，坚决反对。董卓凶性大发，当场就要斩了卢植，经人苦苦相劝，方才撤职了事。卢植丢了乌纱，留了性命，一溜烟找个地方隐居起来。
过了几天，董卓又在崇德前殿召集百官，胁迫何太后写下诏书，废黜了刘辩，只给他一个弘农王的名号。太傅袁隗腆着老脸，亲自从刘辩身上取下皇帝身上的玺绶，给陈留王刘协带上。刘协低着头，坐上了哥哥刘辩坐过的龙椅，上面还有刘辩的体温；刘辩也低着头，走下殿来，双膝跪下，向弟弟刘协行了大礼，兄弟二人自此换了位置。
何太后 在旁边见此情景 ，悲从中来，泪水纷纷，不住地哽咽，心里大骂死去的老兄何进：引狼入室，害了全家。
董卓冷冷地瞅着何氏，说她逼死了董太后，有违孝道，对不起死去的灵帝刘宏，宣布将何氏软禁在了永乐宫。仅仅隔了一天，董卓就让人毒死了何太后，也杀了她的母亲。何氏一家，惨遭灭门，早知如此，不如在南阳城里杀猪，那时手中攥刀，何等滋润。
董卓为何要改换皇帝？一是要立威，在进洛阳之前，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并州牧，手中虽然有些兵马，但势力不强，威望不高，靠宦官与外戚争斗的机会，钻空子控制了首都。他怕天下人尤其是其他有实力的地方大员们不服，一心想干点惊天动地的大事来为自己添加分量。
没事换换皇帝，既不用费劲，又不担风险，更能取得爆炸性效果，何乐而不为？借此，董卓向全国传达了一个唬人的信息：俺，连皇帝都敢换、都能换，谁要不服，和俺单挑！二是收名。董太后死后，民间传言是何太后下的毒手，对何氏恨之入骨。董卓觉得自己与董太后同姓，冒称是本家，打着为董太后复仇的旗号，换上由董太后亲手抚养过的刘协当皇帝，自认为可以收买人心，博得一个声张正义的“美名”；三是贪幼，刘辩已经十七岁了，肯定不如九岁的刘协易于控制，要是不废了他，难免会出乱子，不如早早撵他下台。
三个月后，即初平元年（190）正月，逃出京城的袁绍、曹操等人招兵买马，组成大军，结为联盟，打着解救刘辩的旗号讨伐董卓，
心惊肉跳的董卓，此时认为留着刘辩，有害无益，立即命令郎中令李儒前去料理。
李儒带着毒药去见刘辩，说是喝下去可以辟邪。刘辩知道大事不妙，悲怆地说：“我没病，喝什么药！你这是想毒死我！”李儒嘿嘿冷笑：“喝也得喝，不喝也得喝！”
牛头马面上门，谁也难逃此劫。刘辩退而求其次，要求与妻子唐姬等人饮酒作别。李儒好歹还有些人性，点头应允。席间，刘辩双手颤抖，酒水满身，泪水满面，吟道：“天道易兮我何艰？弃万乘兮退守藩。逆臣见迫兮命不延，逝将去汝兮去幽玄！”闻听此言，满座唏嘘。他又与唐姬泪眼相看，低声叫道：“唐姬，给我跳最后一支舞吧。”唐姬擦了擦泪水，边舞边唱：“皇天崩兮后土颓，身为帝兮命夭摧。死生路兮从此乘，奈我茕独兮心中哀！”
最后的时刻终于来了。在李儒恶狠狠、阴森森的眼神的逼视下，刘辩站起身来，对唐姬言道：“唐姬，你是王妃，不可能再嫁给百姓去过太平日子了！我死以后，你要保重自己！”说罢，端起毒酒，一饮而尽，当场身亡，时年十八。唐姬抚尸痛哭，几番昏厥。这个有情有义的女子，此后终身未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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