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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珊:一个女剧员的生活

 看见就非常 2015-05-28

今日谈起民国女子,大多数人言必称林徽因、陆小曼等人,多数人不知俞珊为何许人也。其实,俞珊当时的声名,远在林、陆等人之上。

  论出身,她生于近代史上著名的俞氏家族,祖父俞明震是鲁迅的老师,祖母是曾国藩的孙女;论美貌,她不仅有双令人销魂的“金色眼睛”,而且身材丰满,皮肤白皙,性感不输于当时的知名电影明星;论表演,她是中国最早的话剧女明星,也是红极一时的京剧名票,梅兰芳在看了俞珊的《贵妃醉酒》后,亲口称赞:“俞小姐的表演细腻动人,我不如也!”论才艺,俞珊不仅唱、演俱佳,还擅长钢琴,英文水平也不错;论魅力,俞珊惊人的杀伤力足以改写半部现代文学史,徐志摩、梁实秋、沈从文、闻一多、田汉等众多风流才子都是她的狂热粉丝:徐志摩书房里挂着她的剧照和舞衣;走向生命倒计时的梁实秋,睡梦中还念叨着她的名字;因为她,正在苦恋张兆和的沈从文也曾动过心……

  从南开女中走出的玉堂春

  “程派儒伶”赵荣琛学徒时曾看过俞珊演出的《玉堂春》,据其《粉墨生涯六十年》描述:“这位学姐当时正值妙龄,高挑的身材,细嫩的皮肤,虽算不上特别的漂亮,却颇具风度。”

  1923年秋,南开女中正式挂牌。最初,女中的学生并不多,只有初一、初二两个年级,每个年级招收一班学生,共有学生七十八人。

  俞珊于1908年出生在日本东京,其三弟俞启威(即黄敬)于1913年生于北京。幼时,俞珊随家人住在南京的祖父俞明震家。民国初年,俞珊随父亲俞大纯在山东、北京、上海等地漂泊不定。据俞珊的妹妹俞瑾回忆,她出生后,家里还很阔绰。那时,俞宅在上海哈同路,父亲出入总坐小汽车,只消给霞飞汽车公司挂一个电话,轿车马上就会来。就在南开女中成立的转年,俞珊随母亲俞洁君搬到天津居住,进入南开女中读书。而俞家的“三少爷”则入读南开中学,后又转入汇文中学读书。

  演话剧在南开一直盛行。有趣的是,在招收女生之前,南开只有男学生上台表演,青年周恩来曾在南开新剧团扮演过十多个戏中的角色,其中绝大部分演的是女角色。从1909年到1914年间,到南开看戏的观众,按性别被隔日错开观看:每周对女性观众开放一次,对男性观众开放三次。自1915年起,不再将男女观众隔日错开,改以剧院中的走道将男女看席隔离。南开女中成立后,虽然也排练新剧,但男女不同台的情况一直维持到1928年,曹禺就曾在1928年反串过易卜生《人民公敌》中的女角色。

  正是在南开读书期间,俞珊登上了话剧舞台,成为最早登上话剧舞台的第一代女剧员。容貌俏丽、多才多艺的俞珊很快成为天津的一颗“新星”:1925年3月11日的天津《益世报》上刊登消息,介绍天津妇女国民会议促成会三八妇女节纪念大会的新闻。这次纪念大会上,由于方舟、邓颖超等人演讲,而大会上唯一的文艺演出即为俞珊的钢琴独奏;1931年8月3日,在天津明星戏院举行的纪念国剧社成立一周年的演出中,俞珊出演《四郎探母》中的《坐宫》一折。当时,俞珊还有一个艺名叫俞璐。

  天津国剧社的年轻票友俞珊曾拜王瑶卿为师,王瑶卿将自己的拿手好戏《贵妃醉酒》传给了俞珊,后来成为俞珊经常演出的一出拿手戏,俞珊还将此戏传给了张君秋。据何顺信在《忆君秋》中记录:“他的《贵妃醉酒》,就是跟一位叫俞珊的女士学的。她唱的是京剧老艺人‘老水仙花’的路子。”据《北洋画报》1932年第875期《俞珊命不该唱玉堂春》介绍,俞珊多次来津,但因身体不适,多次“回戏”,直到1932年的最后一天,俞珊在春和戏院为声援东北义勇军在天津义演《玉堂春》,轰动天津。

    俞珊从南开女中毕业后,先在南京中大艺术系读书,后转入上海国立音乐学院。不久,黄敬也到了上海。在上海期间,姐弟俩均加入了上海著名的话剧实验团体——南国剧社。


  长着“金色眼睛”的莎乐美

  据幼年曾在徐志摩家长住的何灵琰回忆,徐志摩当时在上海的书房,不仅挂着俞珊饰演莎乐美的舞衣,还摆放着陆小曼小时候穿过的三寸金莲。墙上挂着一张俞珊的照片,“穿着舞衣,描眉画眼,一腿跪在地上,手中托了一个盘子,盘中一个人头,当时又想看又怕看,徐干爹说是什么《沙洛美》(莎乐美)的剧照。”

  1929年,正在上海南国剧社演出《莎乐美》的田汉发现了芳龄20的在校女大学生俞珊。她不仅有双令人销魂的“金色眼睛”,而且有演剧天赋,旋即邀请俞珊加盟南国社。初到南国剧社的俞珊给人留下了深刻印象,据此时南国社从事编剧的吴似鸿(后与蒋光慈恋爱和结婚)在《怀念南国社导师田汉》中记述:“她是南京中大艺术系的女学生。会弹钢琴,会唱京戏,又会讲英语,性格开朗,身材丰满,脸相美丽。”

  1929年,在南京演出《莎乐美》的俞珊在剧中半裸肩膀的演出,令人惊诧。而莎乐美亲吻血淋淋的头颅的那场戏,更成为各大媒体热议的话题。当时各大画报上纷纷刊登莎乐美对死者头颅一吻瞬间的剧照,让这个被田汉称作“我们的莎乐美”的俞珊一举成名天下知。

  俞珊一炮走红,成了令无数文艺青年痴迷的话剧女明星,成了“新女性”的代言人,年轻人的偶像。当时还是一个默默无闻女学生的李云鹤(即江青),就曾表示她年轻时便十分崇拜俞珊。当时北平的一家画报为俞珊的照片下配发了这样一段文字:“俞珊女士,她是一位肯定了人生而不追求梦境的现代女性。她表演《莎乐美》那样勇毅坚固的性格,她也表演过《卡门》那样的风骚放荡,使大都会中的青年对她景仰与狂热。”

  不仅大都会中的青年男女崇拜俞珊,连徐志摩也拜倒在俞珊的石榴裙下,即使对陆小曼也毫不遮掩。一次,徐志摩和几个追星族挤到后台看俞珊化妆,俞珊忽然喊道:“啊呀,真要命,我要小便!”不成想,徐志摩还真的找到了一只痰盂,一本正经地双手捧着痰盂,口中喊着“痰盂来哉!痰盂来哉!”一路小跑送到俞大小姐的面前,大献其殷勤。俞珊为了塑造好卡门的形象,常登门来向徐志摩请教。陆小曼终于“吃醋”了,说俞珊“肉感”,有一种诱人的危险力量,常常为此而和徐志摩发生争吵。

  1930年前后,摩登以及各种性感的女性造型正在上海、天津等摩登城市里大肆流行,诗人也敏感地捕捉到了这种充满“莎乐美”情调的气息。叶灵凤把女性人体比喻为“一九三三型的新车”(《流行性感冒》),穆时英把女性人体描述为“金属性的、流线感的”白金塑像(《白金的女体塑像》)。而在当时的南国社,除了俞珊,还有王莹、胡萍等后来红极一时的一些女演员。这些大胆前卫的女演员不仅与男演员一起同台排戏,还一同结伴外出旅行,成为当时令人侧目的新闻事件。南国社首度到杭州演出时即被当局禁演,理由是“南国社”带着年轻学生像戏子一样,到处乱跑。

  “因为她的令堂不高兴她演那高等青年以为太肉感的莎乐美”,父亲俞大纯认为“戏子”有损名门淑女的清誉,以登报脱离父女关系相挟,俞珊被勒令留在南京。不妨设想,如果俞珊是一个寻常家庭的女孩,其在演艺上的成就和未来的声名,或许就是另外一种结局了。

  似乎有一种极荒谬的憧憬

  据廖沫沙回忆:“上个世纪30年代初,我住在上海田汉家。有一天,俞珊带着江青来到田汉家,说这是她的弟媳李某某,想在这里借住。后来就让她住在田家保姆的屋里了。”

  关于俞珊在青岛的罗曼史以及与新月社诸才子间的风月八卦,记述颇多,本文从略。

  1933 年12 月,俞珊嫁给了比自己年长19 岁的赵太侔。当时,天津、上海、北平的画报上均刊载了俞珊的婚纱照。照片中的俞珊,手捧鲜花,侧面而立,看上去有一种忧郁的神色。

  关于俞珊嫁给赵太侔的原因,各家说法不一。据时在青岛山东大学任教的刘康甫的儿子刘光鼎在《我和我的父母及兄弟姐妹》一文中回忆:1933年4月,时任青岛市委宣传部长的黄敬被抓了起来。赵太侔就跟俞珊讲:“你嫁给我,我就把黄敬救出来。” 也正是通过赵太侔和俞珊的关系,李云鹤得以结识了黄敬。后来,还是靠了俞珊的关系,李云鹤得以进入上海的演艺圈。

  俞珊为人热情豪爽,处世却有些任性,“稍一不顺她的心意,就会闹别扭耍小姐脾气。”(赵清阁《南国琼珊》)重庆北碚时期,赵清阁与老舍同居,与俞珊夫妇为邻。俞珊与赵太侔育有一双儿女,俞珊十分钟爱。据赵清阁回忆:我们每每一块躲空袭,在防空洞里只要一听见日本飞机投弹的声音,她便扑到孩子们身上保护。有一次连我也拉进她的怀里,约摸有一刻钟之久,敌机过后,我才透了口气说:“没炸死,快给你闷死了。”赵太侔一旁慢吞吞地笑道:“她自以为是铁韦驮,能够保护你们。”她白了丈夫一眼说:“可就是不保护你!”回头又骂了赵清阁一声:“不知好歹!”

  1949年天津解放前夕,俞珊曾前往解放区探望弟弟黄敬,并应周恩来之邀演出了《贵妃醉酒》。关于这次演出的情况,俞珊曾对密友赵清阁说:“全国解放在即,我决定抓紧练功、吊嗓子,将争取做一个专业京剧演员。”据赵清阁介绍,“她在上海想找个工作过渡,结果没成功。于是又到天津,因为她的母亲在天津。”

  1949年以后,俞珊在苏州一个戏曲学校里授课。1954年俞珊由天津来上海,与赵清阁再次相逢。当时的俞珊已经与老赵离了婚,“与一位京剧爱好者结合了”。1958年,黄敬辞世。关于此后俞珊的情况,大多记载不详。而据前几年刚刚出版的《陈方恪先生编年辑事》透露,此时的俞珊又到了南京,寄居在陈寅恪的七弟陈方恪家里。

  关于俞家与陈家的关系,简单说明一下:俞珊的姑妈嫁给陈三立(号散原,陈寅恪、陈方恪的父亲)。1948年,散原老人迁葬时,俞家的俞大维、俞大纲、俞珊和陈家的陈隆恪、陈登恪、陈方恪等亲属皆在上海招商局码头迎接。关于俞珊的情况,“编年辑事”中还有如下记载:“1959年5月18日,俞明震之孙女俞珊调江苏省京剧团工作,户口从上海安庆路356号迁来南京白下区五马街13号。”“7月25日,不知何故,俞珊搬离京剧团宿舍,来与先生一家同住,户口也迁牯岭路26号。”

  1962年4月,俞珊离开南京,由田汉帮忙,将她调至中国戏曲研究院工作,与曾任梅兰芳秘书的许姬传一样,每月领取生活费,不用上班。4月12日,迁至天津市岳阳道165号。赵清阁在写于1981年12月的回忆中称,“一九六零年我在北京到处打听她,才知道她在天津工作,什么工作就不清楚了。”时间上略有差异,但《陈方恪先生编年辑事》的记载应该更可靠些。这一时期,俞珊又回到了早年生活过的天津,住在五大道的房子里,偶尔也去北京居住。

  关于俞珊最后的结局,据当时在中国戏曲研究院工作的石湾回忆:“文革”初期,去俞珊家里,年轻时擅演大胆泼辣女性的俞珊,此刻已变成一个泪流满面的可怜角色,连声哀叹:“把我弄成这副模样,叫我怎么出门啊!”当我们离开她家时,她左手捂着“阴阳头”,右手又抓了一撮茶叶塞进嘴里,不停地咀嚼起来。

  1968年,俞珊含恨离世,终年60岁。她的一生,或许正如梁遇春为徐志摩所写的那个题目:“kiss the fire”(吻火),绚烂而又短暂。或许又如沈从文创作于1931年的小说——《一个女剧员的生活》所说:似乎有一种极荒谬的憧憬,轻轻地摇撼到青春女子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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