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穷到惊悚:1994年的孟加拉首都达卡

 真友书屋 2015-05-28


本图源于网络


如今,一提起孟加拉,我们会想到水灾、贫穷、人多,但1994年的孟加拉首度达卡与今日相比,穷得有过之而无不及,简直可以拍成一部惊悚片。


1994年,“中国摄影教父”阮义忠为了拜访访为孟加拉国摄影师沙希德·阿拉姆(Dr. Shahidual Alam)出行达卡,用他的镜头和文字记录了这个身为国都的达卡触目惊心的贫穷:


路上没有任何交通标志,各种交通工具随意行驶;公交行车不关门,靠站在车门的壮汉推开人群;到处是疯狂偷车贼,一辆简陋的人力三轮车卖200美元左右,远超当地人民一年收入;条件好点的人家睡在马路两边的塑胶帐篷里,没有帐篷的穷人裹着床单在马路上露天而眠;清晨,众多男人在同一条被污染的黑水河里裸身洗脸洗澡,用手指刷牙;经常看见一些男子面壁蹲在马路上小便……



本文摘自阮义忠《行影不离:阮义忠的旅行手札》


特权当道的海关



对我们来说,孟加拉这个国家真是有太多令人惊讶的地方了,其中又以一位当地朋友在那儿的所作所为最不可思议!诧异之感,从一开始办签证、订旅馆的时候就有了。我们办的是旅游签证,每个人单次进出的签证费高达台币3000元,简直就是吓阻人去观光。

旅行社代订旅馆,连在首都达卡也有不知道如何下手之感,因为联络网达不到孟加拉。总之,旅行社员工表示,只能订喜来登大饭店:“这家旅馆在世界各大都市都有连锁店,服务一流。可是双人房一晚得付190美元,外加30%税。”这样的消费水平,实在不像想象中的孟加拉!

我们当然不属于住喜来登的阶层,只好央请沙希德代订旅馆。结果他不但帮忙订到一晚只需25美元的旅馆,还要了我们的班机时间,说会在机场迎接。他的传真的确让我们放心不少,虽说经常出国,但到陌生的第三世界国家,还是会有些忐忑不安!

在曼谷搭泰国航空,上了飞机后,开始有机会观察很少见到的孟加拉人。他们跟印度人很像,肤色黝黑、轮廓分明、双眼炯炯有神,但打扮有点不一样。孟加拉是伊斯兰教国家,妇女服装虽也是一大块布在身上缠来缠去,可腰腹绝不外露。男子以身材精瘦的居多,而且都留着胡子。我一边打量,一边猜测沙希德看起来会是什么样子。

终于到了达卡,ZIA国际机场小小的,只有我们这一架飞机降落,同班机的外国人也不少,看来多半是做生意的。

“这个鸡不生蛋、鸟不拉屎的地方,应该不会有台湾人来吧?”我和内人彼此说笑,话还没讲完,身后便传来一串闽南语生意经。咱们台湾商人可真是不含糊!

入境柜台只有五个窗口,一大堆外国人挤成两排,进度缓慢。眼见稀稀落落的当地人都走光了,排在我们前面的人却几乎没动过,倒是后面的人从从容容地就被人领出去了。

仔细一看,原来柜台被两位全副武装、荷枪实弹的士兵与一个“黄牛”样的人霸着,境管职员正忙着办他们撂下的那一大沓护照。尽管大家都很不满,可没人敢吭气。队伍终于开始移动后,又有不少旅客被叫到一边站着,看着他们一脸茫然、手忙脚乱地在身上掏,真叫人发毛!

轮到我们了……首先,出入境单子得重新填一次。飞机上发的表格不知怎么不能用。然后,“居留处”那一栏必须详载旅馆地址或接待友人的姓名、住处。依照一般惯例,只填“旅馆”的人,全被打了回票。

“写清楚旅馆和地址!”境管职员不苟言笑,英语生硬。

“还不知要住哪家旅馆怎么办?”有人问。

“那就住喜来登好啦!”境管大人一边这么说,一边挥手招来那位黄牛先生。

一位看来是搞业务的年轻人,怯生生地开口:“一天多少钱?”内人鸡婆地告诉他在台北问到的价钱,他立刻面色惨白!本想告诉他我们的旅馆,又怕惹是生非,只好赶快离开。

出境过程已让人不踏实,接下来的行李查验简直就是叫人生气!我们那一大一小两件行李出来得特别慢,连同之前的蹉跎,等拿到行李,已是降落后近两个小时。心里记挂着接机的沙希德,我们赶紧提着行李朝“无申报物件”过道走去。

“等一下!”两名穿制服的男子把我们拦住,“你们带的东西必须申报。请把箱子打开!”

定神一看,那件硬壳行李箱被粉笔画了两个大“×”,此外,其他随身行李也要检查。我们无可奈何地打开包包,结果几乎什么都有问题,受质疑的物件包括笔记本电脑、装在防辐射袋中的几十卷底片、我的几台相机,以及内人的一些瓶瓶罐罐。总之,都要上税!

我们坚持每样东西都是自用,不该上税,跟那两人僵持了半天,其中一位居然觍着脸表示:“多少总要让我们抽一点嘛……”终于摆脱这两位后,还没到出口,又被另一个穿制服的拦住,说要“double check”(二次查验)!

这下子我们可火了,心一横,理都不理他,推着行李车硬闯,同时大声抗议。没想到这招居然管用,竟让我们过了。虽然一块钱税也没缴,可是感觉差透了!这些年常去欧洲,习惯了便利畅通、有等于没的各国海关,碰到这种腐败无能、特权当道的,还真想破口大骂:下次才不来这种鬼地方!

然而,进市区不过二十分钟,我们的心意就变了。在达卡的三天,正是充满了这样的矛盾。周遭的一切,一会儿让人担心害怕,一会儿又叫人兴奋莫名、强烈地被吸引。

惊悚、古怪、迷人、感慨——这就是达卡给我的印象。换句话说,有拍不完的照片!


混乱中的秩序



出关就看到一位满脸络腮胡的矮壮汉子,身穿过膝白褂、白裤,脚蹬凉鞋,手中的纸朝我们挥两下。凑近一看,名字是我,那么,拿纸的就是沙希德了!

彼此高兴地用力握手,没等寒暄,他劈头就问:“是不是有什么麻烦,怎么耽搁那么久?”听我们说明原委,他脸一板,道:“你们没错,一个子儿都别给他们!”

旅馆在市区,随沙希德上了他那部旧汽车,在毫无心理准备的前提下,突然之间就陷入了汹涌无比的人海!举目所及,除了人还是人,从没看过街道上有这么多的人和这么多种的交通工具。除了走路的人,还有蹲着的人、躺着的人;一大片看不出区隔的马路上,密密麻麻地布满板车、公交车、人力车、小客车、机动三轮车……所有人和交通工具同时从四面八方蜂拥而来,又往四面八方蜂拥而去,川流不息,让人看得喘不过气来。

看不到任何交通标志,每个人、每位驾驶员,似乎都凭着直觉往前闯。怪就怪在,整个一片杂乱无章,却不见交通事故,也没人大惊小怪,仿佛混沌之中自有外人看不见的秩序。

没有身临其境,很难想象这种拥挤。体积较大的交通工具,如公交车、货车,前后保险杠上都立着两三个壮汉。原以为车厢挤不下,后来才恍然大悟,他们是专门负责开道的,个个身手矫捷,不时跳下车来吆喝,像赶鸡赶鸭一样把挡路的人、车推开,再跳上停也不停、只管往前开的公交车或货车。就连公交车好像也没固定停靠站,一路上只见乘客跳上跳下,真是令人叹为观止!



吊挂在车子外的人,负责在交通拥挤时把别的车子和行人赶开。(阮义忠摄于1994年)


这里最普及的交通工具,也是构成达卡特殊街景的主要分子,就是人力三轮车“理查”(Rickshaw)。车夫下身裹着方块布,上身的旧衫汗渍斑斑,个个看起来都是灰扑扑的,可“理查”却漆得花不溜丢、鲜艳无比。乘客座椅背面那不到一米见方的面积,大红大绿大黄大蓝大紫地画着各式图案或浓妆艳抹的女明星,定睛看上—阵,包管头昏眼花!

“理查”外壳单薄,看起来弱不禁风,却是许多平民吃饭的家伙。沙希德说,达卡人口约八十万,而每天出动的“理查”就有五十万辆次。它们从早到晚在大街小巷里窜来窜去,既载人也载货。然而,就像所有孟加拉的劳动者一样,车夫的工资非常低廉,省吃俭用一辈子,也未必能买到一辆“理查”,仅能向人承租。而就算拥有了一部,也很容易被偷,意味着倾家荡产!

过惯舒服日子的台湾人可能会想,这么简陋的三轮车,能贵到哪里去?沙希德的答复是:“大概200美元,这对他们来说是一大笔钱。要知道,我们是穷国家,人民的平均生活所得,每年只有美金150元。”


疯狂的偷车贼



后天要会见本地摄影家,想要好好看看达卡,只能趁明天。大伙儿边嚼孟加拉口香糖,边讨论我们的出游大计。大家都各有工作,无法当向导,有人建议包一辆被当地人唤做“Baby Taxi”的三轮摩托车,但马上被其他人否决,因为部分老城巷子很挤,车进不去,而且没人领着,很容易迷路。

“那就请司机领我们走进去嘛!”

“不行,司机只要离开,车子就会被偷!此地没有保险制度……”

有人建议,那就雇两个人,一个开车,一个看车。可是,有人提醒,司机一句英文也不懂,要怎么跟他沟通?只见他们七嘴八舌,英语跟孟加拉语交杂,不久便有了应对之道——把最值得去的地方写下来,按顺位标明“1、2、3、4”,让司机照着单子载我们去就成了。

这可真是个好主意!问题是,人人心目中都有最值得去的地方,而且路线、距离、时间都要考虑……讨论热烈进行着,就差没表决了。我们两个当事人在一边晾着,凭着听到的英文短句,猜想明天可能会有的奇遇。令人好奇的是,那个“湿湿的、可能需要脱鞋子”的地方是干吗的?!

餐厅快打烊了,单子还没列好。沙希德让我们先回旅馆,反正明天早晨5点半,一位职员会带着司机来旅馆接我们就是了!此外,他特地叮咛:“要自备矿泉水,而且千万不能在路上买东西,什么都别吃、别喝,中午饿了就回旅馆吃饭,外面的卫生条件,你们的肠胃绝对无法适应!”

晚间的达卡与白天截然不同,夜幕低垂,把一切沙尘、燥热、嘈杂都掩盖了,只留房舍、椰树的剪影,颇有情调。我们兴致勃勃地请沙希德帮我们拦了辆敞篷“理查”,迎着晚风、披着月光回旅馆。十几分钟路程,车资塔卡十元,好像还不到台币五块钱。

第二天早晨睁开眼,摸起手表一看——糟糕,竟然已经6点了!不是叫旅馆5点叫我们吗?来不及抱怨,匆忙梳洗,临出房门口,morning call的电话才响起。冲下楼,天还是黑的,大厅里空荡荡的,除了睡眼惺忪的柜台职员,半个人影也没!

这一等又是半个多钟头,灰蒙蒙的旅馆外才终于出现三个人影,一位是DRIK员工,另两位是baby taxi司机和10岁左右的男孩。

当着我们的面,这位DRIK职员郑重其事地给了司机一张大钞,说明车资已经先付了,以免我们被敲竹杠。职员与司机握手,我跟内人、小男孩上车,三人挤在窄窄的后座,展开了惊奇连连的一天。


鱼市码头


天慢慢亮了,马路两旁有许多破烂的塑胶帐篷,里面睡着一户户人家。没帐篷的,就裹着破旧的被单露天而眠,还好这里的平均温度是摄氏二十七八度。要不然,从外地来首都讨生活的这些穷人,处境会更凄惨。

跟司机没法交谈,我们只有仔细观察沿路景象,以判断去的是什么场所。路越来越窄,人越来越多,四处钻进钻出的“理查”和baby taxi把路堵得无缝可钻。开机动车的似乎比踩人力车的阶级高,一路只见我们这位司机趾高气扬、不停地呵斥“理查”,叫他们让路。

鱼腥味越来越浓,一辆辆满载鲜鱼的板车陆续出现。我们恍然大悟,这可不就是那“湿湿的,可能需要脱鞋子”的地方吗?鱼市场就在港口,岸上摩肩接踵地挤满了买鱼的、卖鱼的、卸货的、装货的,还有大批发、小摊贩、找工作的、看热闹的……

码头位置高,表示涨潮、落潮的水位落差很大,站在上面便能把港内风光一览无余。简陋的大小渔船错错落落地在近海停靠着,每艘都装满了大海的礼物。一切作业都靠劳力,百多名工人排成数列,远看像是连结渔船与码头的点点虚线。一篓篓渔获经由虚线,朝着陆地逐渐升高,然后哗啦啦地泼在满是泥泞的地面上。鱼群跳动、人群蠕动,彼此混在一起,毫无距离。



一清早,达卡渔港已挤满买卖鱼货的人潮。(阮义忠摄于1994年)


任何与人有关的劳动,都不曾给过我如此强烈的视觉震撼。人头攒动,集体劳动的气势有如排山倒海,令人对生存这件事的体会又深了一层。

内人和我很快就成了焦点,被当成稀罕动物一般打量着。围逼过来的人不停地增加,而且定在那里不动,让我们几乎寸步难行,就连呼吸也不顺畅了。他们看来并无恶意,有的甚至友善地想跟我们握手。唯恐被人海淹没的恐惧感笼罩着我们,每声心跳都仿佛是催促:“赶快离开!赶快离开!”

早晨应该是清新动人的,但不断映入眼帘的大鱼、小鱼,大脸、小脸和杂七杂八、什么颜色都有的格子布衣裳,把我们搞得头昏脑涨,何况还有刺鼻的鱼腥、体臭、香料以及小地摊上糕点的味道。我们那位神气活现、老是对人凶巴巴的司机倒是挺尽责,一路都没让我们落单,还在我们的示意下帮忙开道,把我们从人群中带了出来。

小男孩看守的baby taxi,此刻就像是我们的避难所,赶忙钻进去,顿时觉得安全许多!车子噗噗噗噗地驶离码头区,我忍不住回头,无奈地一望再望——要不是被那么多人包围着,这儿可真是拍照的好地方啊!


惊悚片的场景



司机拿起单子,跟我们指指第二个地名。孟加拉文看不懂,反正是照顺序嘛,就点头表示OK。谁知他却头一偏,好像在否定什么。怕他不明白,我们把头点得幅度大一点,他却又摆头,搞得人一头雾水。来回几趟,终于明白,孟加拉人摆头就是赞同、称许的意思。

熙熙攘攘的街景愈来愈密集,达卡居民的一天开始了。上班、上学的几乎都搭“理查”,身在车流当中,随时都有可能跟别人擦撞。神奇的是,所有“理查”和baby taxi的驾驶都技术高超,就像我们的司机一样,总能在最惊险的时候化险为夷,仿佛车辆是肢体的一部分。

孟加拉河道密布,湖泊众多,全国大小河流达700多条,有“水中之国”之称,但大多污染严重,看起来几乎是黑色的。沿着直通孟加拉湾的大河沿岸前行,只要有码头的地方,就有一群又一群的劳动者。在一个水门外,十来个男子泡在肮脏的河里,上半身赤裸地露出水面,有的在洗头洗澡,有的在洗脸刷牙,似乎是刚起床不久。看不到任何牙刷,人人用食指蘸着绿色粉末在牙齿上抹,看见我们就咧嘴笑,鼻下一片惨绿!

用黑水漱完口,怡然自得地把腰间的格子布解开,在身上左擦擦、右搓搓,就是洗澡兼洗衣了。四处张望,他们住的地方大概是货仓外的破房。环境如此,却人人都是开开朗朗的,哪像发达国家的人,衣食住行无不丰饶便利,却没几个不愁眉苦脸。可见,快乐的源头不是金钱、物质。

司机把车停在拥挤的街道角落,留小男孩在车上看着,示意我们跟他走。几分钟后进入一条小巷,照例人满为患、水泄不通。看得出这是个相当古老的市集,建筑多半是伊斯兰教风格,两层高,数不清的回廊交织成四通八达、迷宫一样的过道。卖香料、谷物、蔬菜、水果的小店鳞次栉比,五彩缤纷的各式根茎、叶类、种子、粉末盛在桶里或堆在盘中,颜色极浓极艳,气味特别古怪。

来往的人摩肩接踵,无法保有任何间隔,体臭浓重到可让人休克。内人跟我又成了异类,不必抬头都可感觉到精亮锐利的目光从四面八方射过来。也许是好奇,也许是恶作剧,有些人开始偷袭我们,一只只看不见的手在身上用力地东抓一下、西捏一把,猛转身,却只能见到重重相叠的人墙,完全无法判断是谁干的。

几步外的内人把皮包紧紧抱在胸前,脸色惨白,看来是受了不少委屈。用不着问,她铁定跟我感觉一样,仿佛置身于科幻片里的“异形”窝。我赶紧护着她调头,随着司机东拐西弯,直到挤出市集才喘了口大气。脑海里不禁浮现出经常看到的电影场景——那些惊悚、悬疑的间谍片、侦探片,不最喜欢在这种环境下拍摄吗?每张脸都透着诡异,每个角落都隐藏着危机。

水泄不通的果菜市场,令人有如置身侦探悬疑片场景。(阮义忠摄于1994年)



人力低贱,不忍卒睹



中午回旅馆用餐前,我们来到一个位于河边的打石场。比起先前去过的地方,此处显得格外空旷荒凉。灰黄的沙地上,石块或砂石堆成的小山错落着,周遭连一棵树、一根草都没有。十来名搬运工缓慢地在河边一艘砂石船与半座石山间移动,背脊被压得让头颈降到了腰间,他们打着赤膊、缠着头巾,如雨的汗水滴在烫沙上,随即无影无踪。

石堆旁站着一个猥琐的老头,手中的麻袋沉沉下坠,每当工人在他面前卸下一篓砂石,他便掏出一个小铜板放在他们有如乞讨的掌心里。如此卑微、劳累,一天能赚几个铜板?要把一家大小喂饱,又得需要多少铜板呢?人力低贱若此,怎忍卒睹!

往里岸走,又是一堆堆石头,每堆旁边都有两三位工人。大太阳底下的男女老少席地而坐,除了手中的锤头,没有任何其他工具。两只脚掌圈住石块,一锤又一锤,一锤又一锤,直到大石碎成小石。地方这么穷,人口这么多,老百姓有如被践踏的蝼蚁,只要人力可以完成的活儿,老板绝不以机械替代。而无论工作量有多大,总是有为数更多的人排队等着,以原始的体能换取低廉的工资。

河滩尽头是个小树林,简陋的聚落就搭盖于此。一户户破旧的塑胶篷前,身着艳色纱笼的妇女蹲在土坑旁生火、煮食,有的年轻,有的年老。只见她们单纯的脸庞上漾着知足的微笑,或擀着面饼,或搅着瓦锅,或跟邻居聊天,或呵斥追狗的小孩……

工人们的幸福就在这里。袅袅炊烟,几百米外劳作的人夫、人子,在闻到咖喱芳香的那一刻,心已经飞回家了!


让人既爱又怕的城市



之后去逛的两个地方,一是老城墙、一是老商业区。城墙无史料提供,不能了解它的辉煌过去;商业区则是用不着任何说明,一看就明白,和几个世纪前没多大差别。

生老病死的行业在街上杂处,所有不可能的组合都在这里共荣共存。点心店挨着洗澡堂,颜料铺旁边是白铁店,刻墓碑的与妓女户为邻,卖金饰的隔壁正在分割羊肉。还有一些乌七八黑的店面,看不出是做什么生意的,楼上阳台却有男子热络地招呼着行人……

另外有个让我纳闷了一整天的现象也在这里找到了答案。经常看到一些男子面壁蹲在马路旁,由车上匆匆一瞥很难看清楚究竟在干吗。现在徒步闲逛,才晓得那些人是在小便。人人腰间围着格子布,从后面倒是什么也看不到,蛮隐蔽的。

一整天下来,算是看够了达卡的各个面相,深深感觉这个城市真是让人既喜欢又害怕。就拿原本信赖的司机来说吧,快分手时,突然变了个人似的,急切地不断朝我比手画脚,整个脸都涨成了酱紫色。就连那害羞而不多言的看车小弟,面孔也浮现出一种极不可爱的神色。比了半天,总算明白了——他们要犒赏。虽然DRIK职员事先就告诉过我们,不必再给任何小费了,但两人一而再、再而三地纠缠,让我开始感觉,若不给钱,他们可能会把我放在路边,不载我回旅馆。

为了保险起见,我不断地试着告诉他们:“OK,但必须先回旅馆!”一路如坐针毡,好不容易熬到了旅馆前,身上虽只有百元塔卡,也只好掏了一张打发他们。

这两人如释重负,看到那相当于一美元的钞票,脸上现出饥渴贪婪的表情,真是让我感慨万千!



本文版权归铁葫芦图书所有

转载请注明来源



“中国摄影教父”阮义忠

《行·影不离:阮义忠的旅行手札》

以大师之行丈量世界,以大师之眼注目苍生。




阮义忠是位百分之百的人文主义者,其在1992—2004年创办的《摄影家》杂志影响最巨,被誉为“世界摄影之于中国的启蒙者与传道者”“中国摄影教父”。他还有一项在摄影家身上很难见到的特质,那是能以批评的态度来整理、编辑自己的作品。

这本书是阮义忠以及夫人一起旅行欧亚的摄影随笔。他用独特的视角记录了欧亚一些小城市的人情冷暖、风土民风。语言平实朴素却渗透着深刻的力量。通过他的文字读懂一代摄影大家的情怀。

    本站是提供个人知识管理的网络存储空间,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不代表本站观点。请注意甄别内容中的联系方式、诱导购买等信息,谨防诈骗。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一键举报。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