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聂锋之死 奇怪的是,在『聂隐娘』的整个故事中,大名鼎鼎的魏博节度使,竟然从来都没有以全名的方式出现过。与之相对的,陈许节度使刘昌裔是一个稍显逊色的角色,反倒写得明明白白。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我们没有找到合理的解释,或许是小说本身在流传中出现了什么缺漏,又或许是作者有意放的烟雾弹。可以肯定的是,在隐娘儿时、归家之时的魏博节度使,与后来那个「以金帛署为左右吏」、又命令她去刺杀刘昌裔的魏博节度使,决不是同一个人。 前一位节度使已经登场了,他正是嘉诚公主的夫君田绪。后头那一位,自然是田绪的儿子田季安。
由此我们推测,在试图稳定田绪的政治动向的同时,嘉诚公主也考虑起了下一任节度使的事情来。根据『新唐书』的记载,田季安是诸子中最年幼的一个。孩子越小越容易养得亲,这样的道理,古往今来都是一样。嘉诚公主对田季安的管教十分严格,田季安在她面前也算是老实。 照着这样的计划走下去,田绪活着的时候,公主大可以吹吹枕边风;等到田绪归了天,田季安也该卖这位养母的面子,不到处给皇帝惹是生非。一系列计划的背后,又有隐娘这位高明的刺客作保,怎么看都是万无一失。 可惜计划总归是计划,任何一个精彩的故事里,计划都要出错的。 故事说的是,隐娘重返魏博的「数年后,父卒」。「数年」说得比较模糊,我们姑且按照五年来计算,暂定于贞元十一年(795),隐娘的父亲聂锋去世。巧合的是,在后一年的四月,田绪也跟着不明不白地死了。魏博七姓十六代节度使,这是仅有的被记载为「暴卒」而亡的例子。 关于田绪的死因,史书中没有给出任何详细的解释。只是我们注意到,有这样一条材料。『通鉴·唐纪』: 元谊的这次出奔事件,德宗皇帝说是「释不问,命田绪安抚之」,心里恐怕早就有了疙瘩。大概是在这时候,德宗皇帝开始慢慢意识到,非但田绪无法为朝廷所驯服,甚至是嘉诚公主亲自抚育的田季安,终有一日也不会再听从管教。 后来的事实证明,德宗皇帝猜得一点都不错。 根据这一时期魏博的政治走向,我们推测聂锋的死亡,发生在贞元十二年(796)田绪死前不久。这次死亡恐怕并非什么日常事件,而是田绪在意外发现隐娘的真实身份以后所展开的一次灭门大清洗。当时的聂家上下,除了「外室而居」的隐娘与磨镜少年二人外,都在这次血案中惨遭屠戮。这也正是为什么,在故事的后半段,当隐娘决定背弃魏帅的命令时,完全不必考虑家人的安危。 考虑到隐娘的身份已然暴露,田绪本人又早与叛党暗相勾结,嘉诚公主一方作出了迅速的回应。在指派隐娘灭口的同时,对外宣称田绪为「暴卒」,嘉诚公主成功拥立她的养子继任魏博留后。所谓的「魏帅稍知其异,遂以金帛署为左右吏」的不是别人,正是新一任的魏博节度使、十五岁的田季安。而由隐娘担任「左右吏」的这一决定,一方面是考虑到田季安尚年幼,要时刻保护他不落入魏博兵将的控制中;另一方面,他的妻子元氏出身叛党,隐娘的职责当中,一定也包含有监视的成分。 我们甚至怀疑,在这一次的灭门惨案中,田华的妻子永乐公主的性命也受到了牵连。史书中记载,正是在同一年,德宗皇帝因为永乐公主已死,又将另一位姊妹新都公主嫁给了田华。这一举动,或许是为了褒扬他在这场变乱中能够站稳立场。 这样一番折腾,魏博的形势终于算是控制住了。 我们翻看了几篇有关唐代魏博藩的研究,注意到有关田季安就任以后的情况,大都被草草几句带过。可能是因为那段时间里,魏博地区的政治局面总体上较为稳定,实在没有留下多少有价值的材料。贞元二十年(804),也就是德宗皇帝在位的最后一年,我们的大诗人白居易旅途经过魏博。在冬至夜的邯郸驿站里,他提笔写下了这样一首小诗: 几年平静的日子,在后人看来不过是生卒年的加加减减,却足以使一个懵懂无知的幼儿,成长为朝气蓬勃的少年;足以使一个满心壮志的中年,日复一日地发苍苍、视茫茫,缓步走向他生命的尾声。 这样的日子,「如此又数年」。 刘昌裔是历史上真实存在的人物,无论是在官方的记载中,还是在『聂隐娘』的故事里,他都是以较为正面的形象出场的。田季安与刘昌裔的「不协」,与其说是纯粹的个人恩怨,倒不如说包含有强烈的反叛色彩。只是嘉诚公主向来教子有方,她如何能够容忍田季安作出这样的指令呢? 答案只有一个:刘昌裔刺杀案的发生,是在嘉诚公主去世以后的事情。『新唐书·田季安传』: 只是隐娘依然没有离开的意思。可能是上方考虑到,田季安归附朝廷多年,魏博一地的顺逆又事关重大。因为一点异动就放弃这枚棋子,实在说不上划算,不如静观其变。 变数就在眼前,田季安转身就交待了隐娘一项新任务:刺杀刘昌裔。 衙将受约束,遇之。隐娘夫妻曰:刘仆射果神人,不然者,何以洞吾也,愿见刘公。刘劳之。隐娘夫妻拜曰:合负仆射万死。刘曰:不然,各亲其主,人之常事。魏今与许何异,顾请留此,勿相疑也。隐娘谢曰:仆射左右无人,愿舍彼而就此,服公神明也。知魏帅之不及刘。刘问其所须,曰:每日只要钱二百文足矣。乃依所请。 刘昌裔所以对隐娘夫妇的行踪了如指掌,是因为神尼及其背后的刺客组织,本就与他存在某种单线的联系。隐娘从田季安处接过任务后,通过磨镜少年向上报告,这一报告的结果就是:刘昌裔早早地做好了准备,平静地等待这场谋杀案的到来。 我们甚至猜想,隐娘夫妇在报告完任务的同时,也得到上方的指令:以刺杀刘昌裔为借口,即刻离开魏博、前往许州,那里会有我们的人来接应。这一猜想可以用来解释,为什么向来单独执行任务的隐娘,会在这一次带着除去磨镜一无所能、甚至连鸟儿都打不中的丈夫一同奔赴目的地。而无论是他们所骑的一黑一白两匹驴子,还是城门口的那一出弹弓把戏,都不过是与人相接应的暗号罢了。 与刘昌裔见面以后的情景,小说中只有简单的三个字:「刘劳之」。隐娘夫妇随即做出了一个十分激烈的反应:双双下拜,说「合负仆射万死」。第一次读到这里,我们听信了「刘仆射果神人,不然者,何以洞吾也」的说法,以为隐娘真的是佩服刘昌裔神机妙算,这才临阵投奔。 可事实却是,隐娘夫妇的确在城门口与那位衙将接上了头,只是那会儿俩人恐怕还是一头雾水:说好的自己人来接应,怎么反倒成了刘昌裔的属下。只好走一步看一步。在「刘劳之」这短短三个字的情节里,正是刘昌裔向隐娘夫妇表白了自己与刺客组织的联系。隐娘夫妇这才觉察到事情的惊险,差一点错杀同志,真可以说得上是「合负仆射万死」了。 双方相认完毕后,刘昌裔请求隐娘夫妇留在自己身边。他说了一个理由,听上去很是奇怪,叫做「魏今与许何异」。就是说,你在田季安那里做事,和在我这里做事,没有什么区别。这又是什么道理呢? 刘昌裔所担任的陈许节度使,又叫做忠武军节度使,在张国刚先生的分类中属于「中原防遏型」藩镇。与魏博这样的「河朔割据型」藩镇不同,这地方总体上属于「顺地」,还是比较服从朝廷管制的。作为中原防遏型藩镇之一,陈许节度使所辖地区不但能够控遏河朔、屏卫关中,还能起到沟通江淮、保障漕运的作用。隐娘留在田季安身边,固然能继续对魏博境内的敌情施行监控;要是转投刘昌裔府中,同样可以利用这一地区的地理优势开展制衡。这正是刘昌裔说「魏今与许何异」的根本原因。 事情到了这一步,田季安看来是非置刘昌裔于死地不可了。即便一刀结果了他,不过是使得局势早一天恶化而已。保护一个八分可靠的刘昌裔,比控制一个早已掩饰不住逆反心的田季安来说,胜算还是要高出许多。这也就是为什么,隐娘决定留在刘昌裔身边时,给出的理由是「仆射左右无人,愿舍彼而就此」、「知魏帅之不及刘」。我们都知道,元和年间藩镇与朝廷的斗争何等惨烈,杀一个节度使又算得了什么。如果不是那枚于阗玉的保护,刘昌裔的脑袋恐怕早就搬了家了。 刘昌裔问隐娘需要些什么,隐娘回答说,「每日只要钱二百文足矣」。和田季安「以金帛署为左右吏」相比,这个要求实在不高,刘昌裔很痛快地答应了。故事继续说: 是夜明烛,半宵之后,果有二幡子一红一白。飘飘然如相击于床四隅。良久。见一人自空而踣,身首异处。隐娘亦出曰:精精儿已毙。拽出于堂之下,以药化为水,毛发不存矣。 隐娘曰:后夜当使妙手空空儿继至。空空儿之神术,人莫能窥其用,鬼莫得蹑其踪。能从空虚之入冥,善无形而灭影。隐娘之艺,故不能造其境,此即系仆射之福耳。但以于阗玉周其颈,拥以衾,隐娘当化为蠛蠓,潜入仆射肠中听伺,其余无逃避处。刘如言。至三更,瞑目未熟。果闻项上铿然。声甚厉。隐娘自刘口中跃出。贺曰:仆射无患矣。此人如俊鹘,一搏不中,即翩然远逝,耻其不中。才逾一更,已千里矣。后视其玉,果有匕首划处,痕逾数分。自此,刘转厚礼之。 还没等这颗定心丸落肚,隐娘又告诉了刘昌裔一个可怕的消息:田季安想杀你,这事儿还没完,「必使人继至」。我们不由得奇怪,隐娘执行任务向来以迅捷见长,当年在五台山受训期间,不过是差了几个时辰,就被神尼斥责说「何太晚如是」。为什么这一次的行动,直到了一个多月的时候,田季安才反应过来、想到再派别人来呢? 我们怀疑,在到达许州后的这段时间里,隐娘曾多次返回魏博、试图说服田季安,希望他能够打消刺杀刘昌裔的念头。毕竟嘉诚公主在魏博这么多年,田季安还算是一个表现不错的盟友。无奈这一次,他竟然说什么也不答应,隐娘这才想出「剪发,系之以红绡,送于魏帅枕前」的主意。 在与『聂隐娘』一道收入『甘泽谣』的另一篇传奇中,我们看到过同样的手段。故事里被红线女送来的一个金盒吓得「惊怛绝倒」的,正是田季安的祖父田承嗣。隐娘以红绡系发,这浪漫又令人浮想联翩的场景背后,是一个赤裸裸的威胁:只要你安安分分地,咱们尚有一丝情义在;要是有什么坏心思,你的脑袋可就全在我恩私便宜了。 只是田季安既然不答应,就有他不答应的道理。靠着精精儿与空空儿的本事,不但刘昌裔的命危在旦夕,就连我们的主人公隐娘也难逃一劫。隐娘告诉刘昌裔,说「此时亦万计杀之,乞不忧耳」,是把两人的性命拴在了一根绳子上。最后费了好一番心思气力,还靠了点运气,总算对付过去。直到这时候,刘昌裔才算对隐娘彻底放下心来,自此「转厚礼之」。 故事到了这儿,看上去皆大欢喜。只是我们注意到这样一个诡异的细节,在杀死精精儿后,隐娘「拽出于堂之下,以药化为水,毛发不存矣」。这样的场景,我们都再熟悉不过了。事隔多年,千里之外的陈许节度使府中,这件令人毛骨悚然的道具又一次登场了。 由此我们认为,从隐娘夫妇报告刺杀刘昌裔命令的那一刻起,神尼及其背后的刺客组织就始终密切关注着事件的进展。无论是田季安的异动,还是刘昌裔的存亡,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有可能打破这一地区内势力多年来的脆弱平衡。在这危机时刻,神尼不得不亲自来到魏博,向这位久未谋面的弟子面授机宜。 除了可以化人毛发的恐怖药粉外,隐娘为刘昌裔准备的那块于阗玉,恐怕也与神尼的到来密切相关。于阗玉价值连城,不是寻常人家可得。『新唐书·西域传』记载,德宗皇帝即位之初,曾经派人前往于阗国求取玉石。堂堂天子所得,也不过「圭一,珂佩五,枕一,带胯三百,簪四十」之类。到了贞元年间,于阗地区为吐蕃所攻陷,「自是安西阻绝,莫知存否」,更不用说贸易往来了。我们猜想,隐娘手上的这块大小能够「周其颈」的于阗玉,正是早年由朝廷赏赐给五台山密教僧团、又被神尼千里迢迢带到许州的。神尼的这一次运筹帷幄,既保全了刘昌裔的性命,又使得他终于对隐娘放下戒心,可以说是一举两得。
这一年正是元和四年(809),距离隐娘重返魏博整二十年。 神尼没有食言,她大概早就料到,在一个混沌、变乱的时代下,魏博的稳定不过是短暂的过场。田绪会死,嘉诚公主会死,田季安会长大。无论身处其中的人们如何努力,走向失序才是魏博的终局。除非,有一个新的、强大的外力出现。 神尼唯一不知道的是,拥有这个外力的人早就站在帷幕旁了。直到这个人的出场,我们的故事才能画上最后的句点。 李吉甫所说的「人心愁苦」,确实是为宪宗皇帝召回刘昌裔下了最后的决心。可我们认为,真正的理由和这场大水无关。『旧唐书·宪宗本纪』: (同年)冬十月乙未,魏博三军举其衙将田兴知军州事。……甲辰,以魏博都知兵马使、兼御史中丞、沂国公田兴为银青光禄大夫、检校工部尚书,兼魏州大都督府长史,充魏博节度使。 田兴有一个我们更熟悉的名字:田弘正。田弘正是田承嗣的从侄,和故事前头登场的田悦、田绪一个辈分。名字是朝廷后来为了表彰他的忠诚,特意给改的。同样是做了魏博节度使,田弘正的名声可比他们都好多了。讲究春秋笔法的『新唐书』的作者,甚至不愿意把他和田家的其他人放在一卷里头。连他的父祖辈也跟着鸡犬升天,被史官大大地记了一笔。
史官说,田弘正的父亲田廷玠「尚儒学,不乐军旅」。田承嗣和李正己、李宝臣闹矛盾,派他去守城,田廷玠「婴城固守,连年受敌,……卒能保全城守,朝廷嘉之」。可只要对一对史料,我们就不难发现,站在田廷玠的对手李正己、李宝臣后头的不是别人,正是瞅准了藩镇间的矛盾、想要借此机会削弱田承嗣势力的代宗皇帝。所谓的「朝廷嘉之」,要不是当时的打输了才说的场面话,要不就是后来加上的、想给田弘正脸上贴金。史书中记载的田廷玠与田承嗣、田悦之间闹的各种别扭,无非都是魏博人民内部矛盾,绝不能上升到敌我矛盾的高度。至于田弘正本人,他原来的那个名字田兴,也是因为「承嗣爱之,以为必兴吾宗,名之曰兴」。 总之,史官一个劲儿地想要证明,田弘正做了节度使后对朝廷忠心耿耿,都是因为他们家三代忠烈的缘故。这样理想主义的话,是无论如何不会使人信服的。我们猜想,早年的田弘正大概还是一个混不吝的藩镇少年。所谓的「颇通兵法,善骑射」,不过就是喜欢舞刀弄枪瞎胡闹的含蓄说法。田弘正后来所以归顺朝廷,与一个人有关到来有着直接的关系。 故事的时间跳回到贞元元年(785),就在隐娘被乞食尼带走的同时,身披嫁衣的嘉诚公主来到了魏博。此时他的丈夫田绪正是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身边还有三个活蹦乱跳的儿子。田弘正与田绪一样大,这会儿他不过是魏博节度使一个不咸不淡的远亲,做驸马爷这样的美事是轮不到上的。 奇怪的是,作为正室的嘉诚公主,似乎没有考虑过生养一个带有李唐血脉的孩子。这大概是因为,田绪和他的父亲,当年对田华与永乐公主婚事心存不满的田承嗣一样,对朝廷的这种手段很是提防。而田绪的态度也使得嘉诚公主意识到,与其祈求一个永远不会出世的孩子,早早地养熟一个听话的田季安才是最实际的办法。田绪后来为田季安找来元谊的女儿作妻子,或许也是害怕他与公主太过亲近、站不稳立场。 可田绪没有想到的是,非但自己的性命就这样交待在嘉诚公主手上,连他的儿子田季安,外加后来的孙子田怀谏,都被连带被摆了一道。史书中写田绪死了之后,嘉诚公主管教田季安,是这样说的: 这样近似于弑父夺母的故事模式,在莎翁笔下就是一出『王子复仇记』;在八点档电视剧里,就成了人们喜闻乐见的满洲开国史。可惜田季安做不了哈姆雷特,田弘正的耐心也好得多。元和七年(812)八月,也就是嘉诚公主去世的四年后,田季安终于一命呜呼。被找来代行政事的田弘正,在处理完他那对孤儿寡母不知所谓的闹腾后,正式接过了魏博节度使的重任。宪宗皇帝对田弘正的表现很满意,魏博的事情到这儿也该松口气了。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就在第二年,陈许节度使刘昌裔被一纸召回了长安。这时候的宪宗皇帝,终于不用担心再出什么乱子了。刘昌裔想要带着隐娘一道回长安,长安城里有什么好的:千门宫殿,大道狭斜;细柳新蒲,银台碧树;翻手为云,轻薄纷纷。愿「自此寻山水,访至人」,「但乞一虚给与其夫」。隐娘与磨镜少年共事这么多年,这点情面还是有的。 如果说在『聂隐娘』的故事里,真的有什么自由与觉醒的话,一定不在那段有名无实的婚姻里,不在一次次惊险的飞檐走壁中,而是在故事的最后,当一切都尘埃落定了,隐娘的人生却才真正开始。 傥有华阴上士,服食还山。术既妙而犹学,道已寂而未传。守丹灶而不顾,炼金鼎而方坚。驾鹤上汉,骖鸾腾天。暂游万里,少别千年。惟世间兮重别,谢主人兮依然。 田弘正最终死于一次自下而上的兵变,家属、幕府将佐三百余人同时遇害。甚至连他的儿子田布,也因为拒绝部下悖逆的企图而仰剑自刎,只留下了这样一封壮志未酬的遗书: 元和八年(813),当刘昌裔送别隐娘、重返长安的时候,这位命丧于白日都市中的武元衡大人,正在西川节度使的任上春风得意。宪宗皇帝一道圣旨,从巴山蜀水中召回了众望所寄的铁血宰相。不知在那青泥盘盘的古道上,他是否曾有幸与我们的女主人公隐娘擦身而过? 只是武元衡大人终究没有刘昌裔的运气,堂堂大唐宰相,就这样死在了两名刺客手中。派遣刺客的,正是几年以后被田弘正打得到处求饶、最后割了脑袋献给朝廷的淄青节度使李师道。 昔日在邯郸驿中抱膝而坐的白居易,因为武元衡一案的上书而被流放江州。浔阳江头的秋夜,他独自写下了泪湿青衫的千古绝唱。 命运这根不可捉摸的细线,一次次将时代洪流下的人们彼此牵连在一起。命运是没有尽头的,故事却一定要有一个结局: 只是我们不知道的是,在那个叫做魏博的地方,人们曾经满怀敬意,为昔日安史之乱的祸首树碑立传。那些被描述为虎狼之臣的河朔旧将,他们不讲究什么「障盖安舆」,只知道做头领的,哪有亏待手下人的道理。在动荡不安的夜里,人们无数次想象长安城里那人,该有怎样一副阴郁的面孔。他要夺走一切,人们惴惴不安地猜测道,使我父母不得衣、使我妻子无以食。 隐娘终究是一个魏博牙将的女儿,可命运却和她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她失去家人、背弃故土,甚至没有了名字。隐娘从黑暗中走来,手持利刃,取项上人头如探囊;隐娘擦去满身血污,悄无声息地,又一次隐没在传说与现实黑魆魆的缝隙之中。 不成不成,那也不能没有名字啊,故事还怎么往下讲。那个叫袁郊的书生想了想说,你们看这姑娘来去自如,竟然还能躲到人的肚子里去,不如就叫她隐娘好了。书生很高兴,提笔写下故事的第一句: 我们的APP: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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