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念,是一种青色
文/杨红梅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郑风.子衿》
如果有人问,思念是一种什么颜色?花香答曰:思念应该是一种淡淡的青色。难道不是吗?一句“青青子衿,悠悠我心”就让思念的颜色绽放得美妙绝伦,一部中国诗歌史就在这淳朴而清丽的民歌思念中悄然盛开,清纯得犹如带着露珠的百合。《诗经》以这首《《郑风.子衿》作为思念的经典之作,不得不让我们承认爱情在生命中处于重要和唯美的地位。爱情是盛开在上古的一朵寂寥的繁华,微语低眸缤纷于几页薄卷。锦瑟年华,妖娆陌上云烟,余香袅袅,婉约唯美,古韵悠然。豆蔻年华盛大的开放,于春花秋月里用娟秀的心情写下“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爱情的意蕴便娇羞地晕染开来。
你那青青的衣领,我悠悠牵挂的心。即使我不去找你,难道你就不给我消息了吗?
你那青青的佩玉,我悠悠思念在怀。即使我不去找你,怎么你就不肯来找我呢?
我走来踱去多少趟啊,在这城门的楼台上。一天见不到你啊,漫长得就像三个月一样。
因为爱了那人,索性也爱了那衣领那配饰,也爱了那颜色。青青的情窦初开,青青的温文尔雅,青青的古朴庄重……于是,青色的思念,在季节的眼帘里幽香,浸染着湿漉漉的心情。思念,简单得没有理由。我不去找你,难道就断了音信?上次的相见,还如在眼前。我静静遥望,目光望穿沧海,脚步踏及桑田……水之彼岸,想你青衣摇曳,摇动我眸底最浅又最深的思念。在城门的楼台上,我走来踱去多少趟啊,尽管我着急,我生怨,但心始终想着你:抬头,月儿是你,低头,疏影是你,是你,是你,全是你……沙子一粒粒漏下,树影一寸寸移动,月已上柳梢头,可是,你的身影为什么还不现?
一日不见,如三月兮,如三秋兮,即使等成一棵树,那树上开出的花,一朵朵也都是我颤动的思念。
这就是《郑风.子衿》中小女子撒娇似的责怪,独白。一位恋爱中的女子,她把爱的人当成世界的全部。青青的子衿,青青的子佩,青青的思念,有了诗才风华的卓绝,一字一句,婉转低徊,珠玑琼彩。
因女子思念的男子穿着一身青色衣服,故,青色就成为思念的美丽代名词。青色,似乎是最熟悉却又最难确定的一种颜色,也是一种逐渐变得有些暧昧的颜色。它的形象既清晰又模糊,既真实又虚幻,它永远会让我们在确定的同时又犹疑不决,一如爱情。相思中的女子大都是细腻敏感、患得患失,所以,等待就显得漫长而无助。
望穿秋水的等待,氤氲着几多禅意,沉下心来,静静的等,不是要修炼几世方可?这种心甘情愿的爱恋,其实正是断人心肠的折磨,但等待者愿意。爱情是毒药,深情成就了爱情的悲剧,古往今来,为情而逝的大有人在。然而比死更让人不堪的,许是等待。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她在城阙徘徊,一遍一遍,时而低头微笑,时而仰首叹气,为什么心爱的人还不来?是生病了吗?是太忙了吗?是出了意外吗?亦或是移情别恋了?她该有多思念他呀,她记得他衣领的颜色,记得他配饰的颜色,记得他说过的每句话、每个词,她甚至记得他的每一个表情,每一次微笑和踌躇她都记得清清楚楚。女人善于以细微承载最爱,这细微撼人心怀。
等待成了一种修炼。修炼千年百年,只不过期盼等成一棵开花的树,在最美的年华里遇见。
“青青子衿,悠悠我思”。这青色的思念蕴含火一般的热烈,至真至纯,至情至爱,如一曲悠远的天籁之音,动人心弦。就那么简简单单的几行字,却构成了一种千回百转、澎湃如潮的情愫。在这里,没有一句山盟海誓,却能读到一种坚定不移的深情。这样的等待,这样的忧伤,这样的无助,和余光中先生的《等你,在雨中》有异曲同工之妙:“你来不来都一样/竟感觉/每朵莲都像你/尤其隔着黄昏,隔着这样的细雨/永恒 刹那,刹那,永恒/等你,在时间之外/在时间之内,等你/在刹那,在永恒……这样的情感仿佛岩浆在地底层涌动,它的力量足可以冲破岩石,而表面却是平静的。爱要做到热情如火很容易;但要做到静水深流却实属不易,诗人所表现的正是这样一种静水流深的婉转深情。
相思,是人类最美好的情感。等待,是千万种婉转里最美好的姿态。千百年来,那颗等待的心,那双望穿秋水的眼睛依然没有变,沉吟至今。
如果说二千多年前城阙上轻吟“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的少女青涩的思念还带着初生的清新、自然、明媚,二千多年后,有位男子心怀“青青”思念,让爱的历程变得更加旖旎、厚重、唯美。
把“相思”演绎到极致的首推金岳霖。这位才华横溢的近代哲学家泰斗,用了一生的时光去爱林徽因。为了林,他终身未娶,让所有人为之慨叹,为之动容。面对至爱,他不疾不徐,不远不近,不温不火,把握得刚刚好。他静候一生,守护他心中至爱的白莲,不曾拥有,却拥有一生。即使林徽因过世多日,他还依然清晰记得她的生日,即使阴阳相隔,也难移一片痴情,让人为之涕零。很想问问他,这样的相思到底累不累、苦不苦?他曾对学生说:“恋爱是一个过程,恋爱的结局结婚或不结婚,只是恋爱过程中一个阶段。因此恋爱的幸福与否,应从恋爱的全过程来看,而不应仅仅从恋爱的结局来衡量。”如果用此标准来衡量金先生对林的爱,那么他对她的精神之恋远远超过了梁思成与徐志摩。或许,在旁人眼里,这有些极端,或者说是不可思议,但对金来说,这苦又何尝不是一种别样的甜?金用“青青”的初恋情怀呵护、缅怀了林一生。思念是青色藤蔓上开出白色的花,纵然纠葛,看上去也清晰明艳,唯美而拉长了时光。
思念,是一种青色。它只用一种颜色,却涂抹出远胜于万紫千红的绚烂之美和东方《诗经》特有典雅气质,让人如痴如醉,欲罢不能。一如,那“青青子衿”的思念。历经千年,依然意蕴悠悠。
【后记】:《诗经》里的爱情诗很多,三百篇里大约占了四分之一。这些诗歌,或直白,或婉转,或惆怅,或甜蜜,情之夭夭,灼灼其华。远古的和风拂过心底,吹开这穿越千年却依然心动的风景,盛开出一幅幅爱之经典,在寒冷的冬日给人带来爱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