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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念柳存仁先生

 zcm1944 2015-05-29

怀念柳存仁先生

 

刘梦溪

 

 

钱钟书先生称柳先生为:“高文博学,巍然为海外宗师。”余英时先生叹美其治

学精神则说:“他的著作,无论是偏重分析还是综合,都严密到了极点,也慎重

到了极点。我在他的文字中从来没有看见过一句武断的话。胡适曾引宋人官箴勤

、谨、和、缓’四字来说明现代人做学问的态度,柳先生可以说是每一个字都做

到了。”

 

    刚送走季羡林、任继愈两先生,就传来了久居澳大利亚的柳存仁先生逝世的消息。时间是2009年八月十三日上午十一时十五分,终年九十二岁。不久前刚收到他的信,告以体内有积水,足部微肿,尝住院疗治。他还为无大碍而释然呢。信的落款时间为七月十六日,距他远行只有二十余天。而信封上接收局的邮戳,则为2009年八月九日,是他不幸而逝的前三天。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他写给友朋的最后的文字,但确是写给我的最后一封信。

 

    柳存仁先生籍贯山东临清,1917年八月十二日生于北京。早年毕业于北京大学国文学系,亦曾获伦敦大学哲学博士和文学博士学位。四十年代末一度滞留香港,後长期定居澳洲,担任澳大利亚国立大学中文讲座教授,以及亚洲学院院长等教职。他还是英国及北爱尔兰皇家亚洲学会会员,也是澳洲人文科学院首届院士。1992年获澳大利亚政府颁发的AO勋衔和勋章。国际汉学界公认他是顶尖级学者。他一生精研《道藏》,单是多次阅读《道藏》的笔记,据余英时先生披露就有数十册之多。小说史和道教史是其专精的两个域区,而尤以研究小说和宗教的关系享誉学林。

 

    钱钟书先生称柳先生“高文博学,巍然为海外宗师”。余英时先生叹美其治学精神则说:“他的著作,无论是偏重分析还是综合,都严密到了极点,也慎重到了极点。我在他的文字中从来没有看见过一句武断的话。胡适曾引宋人官箴‘勤、谨、和、缓’四字来说明现代人做学问的态度,柳先生可以说是每一个字都做到了。” 看了钱钟书先生和余英时先生的评价,即使不熟悉柳先生的人,也该知晓其在世界范围内的学术地位。

 

    我与柳先生初识于1980年国内首届《红楼梦》研讨会上,来往渐多起来是八十年代末我开始创办《中国文化》杂志,承他俯允担任刊物的学术顾问。二十多年来,单是他写给我的信就有七十通之多。我们的通信,先生总是有信必复,我则未能做到四时节候都及时问候。一次许久未向先生通音问,故在信里讲起,平素和友朋对坐,也曾有默然无语的时候。先生回示讲了一则故实警示于我。他说与一老辈长期书信往来,中间有一段时间居然有去无还,电话中问起,对方直说并无他因,只缘近来懒惰耳。这是先生写给我的七十余封信里,唯一处对我直接垂教的地方。

 

    柳先生护惜我们的《中国文化》杂志,经常勖勉有加,遇有舛误,也会不吝指教。2006年秋季号的“编后”在介绍作者和文章时,有“本期刘梦溪先生《论国学》一文”的措辞,先生看后以为不妥,随即在2007年一月十七日的来示中写道:“编后话未署名,文中称梦溪为先生,而卷首即梦溪为主编,梦溪素本谦卦六四爻俱吉,此一笔漏重印时可稍移易,信无褒贬也。”此一教示令我极为感动,当即复函致歉致谢。“编后”虽非我所写,但实难辞失察之责。《易》“上经”第十五卦“谦”,其六四爻为“无不利,撝谦。”《象》辞则曰:“‘无不利,撝谦’,不违则也。”“撝谦”指奋发向上之谦。盖先生在期许于晚辈的同时,其督责亦分毫无漏。

 

    我与柳存仁先生还有一次奇遇。那是2003年的十月份,我曾有澳大利亚之行,随同本院的学术访问团,其中十六日在堪培拉有一个下午和一个晚上的时间。由于临行匆忙,竟未将先生的电话带在身边。我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当晚用餐后,陪同者开车送我们回宾馆,途经一路段的英文名称是Condamine,我大呼柳存仁先生就是这条街!陪同者先将其他成员送回住地,然后带我在这条街上慢慢寻访。车行没有几步,突然见路左侧小径的深处有一朴拙的房舍,我说停下来看看。待一敲门,开门者不是别人,正是柳存仁先生。世界上竟然有如此蹊跷的事情,由不得不信造物的神奇伟力。

 

    柳先生也没有想到我会突然而至,他的高兴自不待言。这已经是他心脏发病的两年之后了,语言思维无任何问题,只是身体明显地向左倾斜。我们照的一张合照,我居左他居右,冲出来一看,先生的头部紧紧地歪向我的一侧。因急于寻觅先生,我的一只假牙拉在酒店了,说起话来颇不雅观。柳先生说他的许多老友都有此经历,“我们管这叫无齿(耻)之徒”。说罢我们相视大笑。又过了两年,2006年,先生在五月二十八日写给我的信里,还提到“前两年您过澳洲摄寄的照片仍在架上”云云。

 

    先生无论为文还是写信,字写得极小,密密麻麻,若非熟读,颇难辨识。心脏患病後,字不仅小,而且一溜往左侧倾斜。故先生信里多次引书家柳诚悬(柳公权字诚悬)“心斜则笔斜”语,自我调侃。2006年一月二十日函云:“此篇又写斜了,昔柳诚悬言‘心斜则笔斜’,吾为此惧。”五月二十八日之信尾又云:“纸无行格,字愈写愈斜。昔吾家诚悬先生言心不正则字不正,大可怵戒也。”病患缠身,亦不改幽默的习惯。

 

此文已刊《中国文化》本年秋季号,原文甚长,兹特在自家园地删繁就简以飨读者。

 

 

 

  • 新浪网友

2009-10-30 03:33:44

先生文媚媚道來,故舊之情自然流露於中。司馬溫公一生受用處,便在不妄語,故溫厚之風,自然發於中。先生揭出 柳先生不妄語之為學格言,甚是當今學界之清涼散也。

2009-10-30 09:07:50

先生千古!

2009-10-31 09:55:38

先生此文已将柳老先生的蕴厚、风趣、严谨、勤勉之鸿儒性情形象描述无遗。既是对先生的怀念,又是对晚生的教诲。恭读!问安!希望先生也要注意休息,劳逸结合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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