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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美玉

 在天涯377 2015-06-07

天地美玉(外一篇)作者:姚雪雪

  姚雪雪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江西省第三届滕王阁文学院特聘作家。作品在发表在《诗刊》《当代》《散文》《散文选刊》《美文》《青年作家》《文学报》《文艺报》《作品》《羊城晚报》等。作品多次入选长江文艺出版社、漓江出版社、广州出版社等出版的《中国当代散文排行榜》、《当代散文精品》《年度散文精选》等数十种选本。有散文集《雪花飞舞》《夏都绘影》。曾获第五届谷雨文学奖,在全国和华东地区副刊作品评比中多次获一等奖。
  
  去年的秋天和今年的秋天,我重复了一次完全相同的行程,上饶市—玉山县—冰溪镇—怀玉山—三清山。对一个地方的再次造访是需要理由的,对怀玉山和三清山的两次造访,都缘于风景之外的原因,一次是文学采风一次是散文论坛,都冠以宏大的名称:笔走玉山和南方散文论坛。两次刚到玉山县城时,我发现都在同一个饭店下车,饭店同样都挂出了鲜红的欢迎标语。除了感受东道主和上饶文友的真挚,条幅所标示的主题让人觉得行程顿时郑重起来,那些鲜明的指向性,把我内心的散淡挤出了一些位置,等待以下行程的认知能与之达成某种一致与和谐。
  怀玉山和三清山是玉山县境内的两座山。与三清山相比,作为旅游地,怀玉山的声名还显得不够,“不够”也许是还没有加上一些浮躁、做作和过于修饰的部分,对这种不够我是心怀期待的。怀玉山其名,让人顾名思义就知,玉怀山中,肯定有来历。果然志书上这样记载:因“天帝遗玉此山,山神藏焉,故名怀玉”。玉藏山中,山一定就有了不凡的精气。汽车盘山而上,一路山道险峻,直到车子开进海拔九百米高的葛岭头山关隘口,眼前豁然开朗,一片片良田、村舍、果树散落眼前。山色像玉一样葱茏碧绿,空气似玉一般清凉温润,怀玉山宽阔的胸怀,展现出一派自然天成的世外桃源。我们所在的高山平原大洋坂是怀玉山的大粮仓之一,眺望东南,海拔一千五百多米的怀玉山主峰云盖峰直插云端。
  这个季节我们成了怀玉山唯一的来访者,我们一行人入住的怀玉山庄,屋前摊晒着金色的谷子,窗前倚放着褐色的鼓风车,院子前依山而建的凉亭,藤椅静默,空无一人。淡泊、安详、不被打扰,我不像是到一处嘈杂的景区,而是回到了久远的家中,来探望惦记已久的亲人。
  穿过植物茂盛的山路,我们到了一户农家。七十年前的冬天,怀玉山的腹地被刀枪划出血痕。一九三五年一月,赣东北革命根据地领导人方志敏,被七倍于自己的敌人围困于怀玉山。为掩护战友突围,他不惧重入敌人的包围圈,在方志敏的人格信念中,他选择把死的危难留给自己。在敌人的封锁和追捕中,饥寒交迫的方志敏在老乡家中吃了最后一顿苞谷饭,这是他人生最后一个温暖的夜晚。黑暗是地狱的风景,那个夜晚还能看清楚什么?或者是前景早已明了于心。作为酬谢,方志敏把随身携带的望远镜挂在老乡家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上。三天后,一月二十九日,因叛徒出卖,方志敏在高竹山被捕。故事的脉络变得很清晰,中学语文课本中《清贫》一文再现了当时的场景。士兵在他身上搜出了一只怀表和一枝钢笔。
  在挂着望远镜的大树前我徘徊无语,望远镜放大了时间的久远处,重叠、回放、显现、清晰。眼前的怀玉山,脚下的每一条路都可能留下方志敏的脚迹,七十年的岁月,谁将把这些脚印一一覆盖和收藏。世间悲怆莫过英雄落难,方志敏从藏身的草垛中走出来,虽然极度疲惫和困顿,他依然英气逼人,他从容地说:我是方志敏。
  一九三五年一月,怀玉山深藏的一块美玉破碎了。
  怀玉山的深处,在花岗岩雕砌的清贫园和方志敏纪念馆,我与英雄对视良久。我并不擅长多用英雄这个词汇,因为这个词实在过于昂贵。而方志敏,一个近乎完美的英雄,存在于黑白照片的浮光、浓阴和暗影中,从一张旧照片所拥有的色泽中发出清辉。此时如果陈述方志敏太多的事迹好像已显多余,我从没有如此相信过视觉的可靠,只有眼前这张照片和《可爱的中国》《清贫》两幅篇章,就足以构成一个男人无所不在的全部。他身材高大、面容英武;他的衣着单薄破旧;他的嘴唇线条分明刚毅;他戴着镣铐直视镜头、直面死亡,他的眼睛明亮、隐忍、直抵人心。我的心跳来自肃穆中重重一击。面对一个杰出的身处绝境的男人,我内心生发出炽热的柔软的疼痛,我想伸出我的手指,去轻抚他熠熠生辉的面容。
  在怀玉山夜宿一日。这个秋天有些异常的温暖,昨夜和今晨的霜露被一点点热起来的太阳驱散,我背对一座山峰所俯视的一览无余的田野往前走。田里稻子收割完了,村妇正在地里用硕大的簸箕晾晒黄灿灿的南瓜干,路边柿树挂满了红彤彤的秋柿子。曾被刺穿心脏的怀玉山,惨烈的伤痕早已弥合,“在缓慢的修复中,微光闪耀、平衡,仿佛燃烧的伊甸园收回了它的损失”。等待村民攀树采摘红柿子的时候,一段文字扑面而来:“朋友,我相信,到那时欢歌将代替了悲叹,笑脸将代替了哭脸,富裕将代替了贫穷,康健将代替了疾苦,智慧将代替了愚昧,友爱将代替了仇杀,生之快乐将代替了死之悲哀,明媚的花园,将代替了凄凉的荒地!”这是方志敏充满理想主义和浪漫主义气息的文字,他所眺望的未来,就是我眼前的现在。在怀玉山的山颠,他还在眺望,望得更远。他的眼睛自始自终引导着注视着众生,让心智跳跃,使灵魂安宁。我是他眺望的那一部分。
   风景是任何事物的表像,在不断删减,损毁和更新中,总有一些将成为深邃的内部。看山看水的时候,那些云山雾海,飞瀑流泉的背后常常丢失在我们有限的匆匆一瞥之中。我从不想随意地仅仅只被景色所溶解,惟有怀玉山,会让人如此牵挂。我来了两次,我还想有很多次,我想贴近怀玉山深藏的体温。
  一块美玉,在所有饰品中最适宜贴心珍藏。
  低语铜钹山月亮湾
  
  到月亮湾时已是墨一般的黑夜,我们仿佛入侵者抵达群山的腹地。
  弃车到水边,分别上了三个竹筏,一行人在黑幕布中透出几点星光几点灯火的水天之间穿行。大山如些沉寂,以至二十多人激情的喧哗,被暗夜中厚重的大山消融殆尽了。人声都静下来,环顾四周,剪影一般群山的雕像就在近旁,山如果有脚,跨出一步就能抵住人的胸膛。竹筏子像黑犁铧犁过春天一样荡开水波,发出湖底深处的叹息。
  即将到达的神秘处所让人充满从未谋面的等待。水波在缓缓的滑行中把竹筏带入一道水湾。眼前蓦然一亮,彼岸就在不远的前方。昏黄的灯映照着水边散落的小木屋。
  这是我们今夜住宿的地方。
  人们如梦醒来。像参加了期待已久的一场预谋,甘愿与这个魅惑的夜晚有了一次秘而不宣的契约。
  临水而居
  
  与这条溪水的相会是在暗夜中,这使我至今想不起小溪行态的细节。小溪的声音却日日侵蚀在骨头里。
  我们夜宿的小木屋坐落在从高山流下来的这条小溪旁。走进小木屋坐定,万簌俱静中,只有小溪哗哗的声音从木板之间的缝隙轻盈地渗进来。主人招呼我们,洗漱用水从屋前的溪水里取,说完用木桶从小溪里帮我们拎了水进来。
  这种取水的方式让人兴奋。天很凉夜已暗,不然我们早就濯足于流水中。
  推开柴扉,月色当空,时间已过了深夜十点。山无语树无声,溪水的溅落声格外地响了。我拔动手机号,让远方的亲人聆听了一刻泉水的响声。一切倾诉与表达此刻都由溪水完成了。
  清晨,在清洌的空气中沿来时的路往回走。我弥漫在水的气息中,仿佛已成清凉水中的一尾游鱼。
  游走了,还能再游回来。
  竹子的宿命
  
  山被绿雾般的竹林缠绕着,像穿着轻透的裙裾。
  竹是清澈湿润的民间女子,纤纤细细,依着大山生长。我无从了解一根竹子与另一根竹子的差异,她们一起在山间努力地向上、向山巅伸展着腰肢。一年又一年蓬勃不息的生长,我无从知晓她们何以有如此持久的痴情。
  在山间,我总是与一根竹子的宿命不期而遇。一叶竹排,一把小竹椅,一架吱吱作响的吊桥。竹子死过去依然有美丽的姿态。
  竹子供大山无穷尽地享用,她俯在山的怀抱,感受着可以撒娇似的悲哀。
  我在雨后的山里能嗅到竹子被破开后弥散的新鲜味道。破开的声音是撕裂而不可逆转的。那声音每时每刻无端地使人心悸。
  这一刻,我感到竹子薄脆透明的笑意,那是生命开花的声音。竹子的颈项得到生命中唯一一次被触摸被砍伐被掠夺的激情。
  能够成为一支箫肯定是许多竹子的意愿,她时时被掌握于手心,被轻吻于唇边,她被一颗懂得观望自然的心吹出了幽静安宁的乐曲。
  夜晚的想念
  
  日复一日悄然无声的夜晚只为一个夜晚的复活而存在。在最深的林中,在寂静的夜里,在澄清的湖面上。
  想念林中若有若无的歌声,想念湖面扑朔迷离的渔火,想念雨有节奏的抒情声,想念风的脚步摇摇晃晃穿过湖面空空的木屋,把窗帘肆意的地扬起。
  伫立在山水之间的夜里,茫然四顾,心里会生出一片空白。我等待一阵清风,在风的穿行中聆听人生逝去的声音。我不知道风从何处飘来,要往何处飘去。这时,不管风把什么吹到我的掌心,我都将握紧它,用它装饰夜晚来临时的梦境。并把它称之为怀念。
  在某个独坐城市的夜晚,记忆的种子瞬间开放了。这些野菊花一般恣意而柔情的花朵,在暗夜里足以抵御一切孤寂和深渊。
  在这样的夜晚想独处也愿与人分享。在时间的深处想念,并寄给同样会想念的人。
七月的玛多   作者:小 山

  小山儿童文学作家,六十年代生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鲁迅文学院第六届中青年作家高研班学员。获过冰心儿童文学新作奖大奖、辽宁省儿童文学奖、福建省优秀文学作品奖、《红豆》首届全国精短散文大赛二等奖等奖项。作品入选《2005年中国散文精选》《2005年中国精短美文100篇》《2006年中国散文精选》《2007年中国散文精选》《中国当代女诗人随笔选》等书籍中。
  
  我有一种“归零”的勇气,不是一般人所了解的。
  事实上,到了事情必须了断、个人的努力无济于事的时候,我一般是不拖泥带水的。去罢,果然,我就会拂之如尘。这和我不轻易放手是一个力量。我明白,命运你是拗不过的,不如洒脱一些。
  十二年前的夏天,我对旧生活的告别采取了一种远行的形式。
  我去青海了。先看了青海湖。又转了塔尔寺。然后,在省城西宁市小憩几天,吃了些青海省的东西,我准备登程黄河源。
  没有同伴。我的脾气是,难的时候,一个人慢慢消化这个难,直到解脱了。所以我去青海省,压根没想搭伴谁,去来都很自在,背着一个双肩包,提着一个箱子里面塞满胶卷、压缩饼干、大白兔奶糖、薄厚不一的衣装、两个照相机(都是傻瓜型的)、两本书(一本童话故事,一本穆罕默德传记)。喝水的杯子是一个空咖啡瓶子。但是,为了消除恐惧心理,在北京转车时,我特意去天坛那里呆一天,随意走走。对了,我还买上一幅精美的小卡片,一个观音菩萨造像,放入背包。那时,从沈阳到北京,再转车进入西宁,火车走了好几天,慢车,我一路看过去。
  是的,我相信远行对人的更新。选择去青海,原因是不算太辛苦,如果去西藏我怕自己体能不行。而且翻开地图,我对昆仑山、巴颜喀拉山这种地名充满了好感,折好地图放入背包,我十分确信我会喜欢青海省。况且青海省是中国大河之源,让我感到母性的力量。那时,我心里还有一执:看看黄河源。现在想起来可笑,对事物源头的好奇,哪里算啥智慧?事物的哪一段都饶有兴味,哪一段都可以洞察本质,何必非要看个端点呢?
  然而我还是没有去成扎陵湖、鄂陵湖。那些天气候不好,拉鱼的卡车哪个也不肯捎脚,我滞留在县城三天,后脑勺子因为缺氧嗡嗡疼痛,无法继续奔赴河源。我到达的最远处,是县城外旷野上的黄河第一桥,碰见了一大群淘金的铜色汉子,给他们拍了几张照片,讨好地跟他们闲聊一通,就慌张地回返县城。这些冒险采金的好汉们,对我漫不经心,却毫无歹意。可一个城市女性养成了警觉的习惯。我看见了很窄的黄河,水是脆蓝色的,一无浊意,分明是雪山的女儿刚冲出冰封深锁,那种快意的清凉与轻松,接近第一个县城时,黄河是那样少女般清纯!
  这个县城据说是中国最小的县城,叫玛多县。我觉得它没有东北一个小镇大。一条不长的街,还有一条很短的街,两条街构成一个小小的“丁”字。街上比较清冷,两旁的商店和饭店,都门面很小,踏进去,几步就可以返身出来。店里张挂着一些服饰,大多是藏袍、哈达等,乌旧玻璃柜子里可见一些藏民用的物件。我即时选购了几副印度手镯和两盒藏族民歌盒带(没见到光盘),收获到背包里。
  其实去青海内陆走走是比较省钱的,我吃当地的面食,住很简陋的客店,根本不用掏出钱包里的大票子。我入住的客店,店主是个妇女,人很精明但却不刻薄,每天给我饭菜、给我烧洗头发的水,非常及时又热情,临别使我三倍多付给她房钱,才花出一张百元大票。她虽然收下但非要补给我两瓶青稞酒不可。旅游不去热闹的地方,是明智的做法。夜里没有电灯,老板娘给我两个半截子蜡烛,我的前半夜就在烛光下翻阅童话和穆圣传记两本书,交替着看,直到困倦袭来。
  天亮就醒。高原的日出如同响亮的鸡鸣,我根本不能够懒床。早早地梳洗干净,坐到落满晨光的院子里,听老板娘弄炊的声音,我毫无心事地看着高原的天空。有些寒凉,但身心里清澈。
  饭后,我随意逛去,很快出城。
  玛多县的郊区,不是田地农舍,而是看不见人烟的旷野。
  会偶尔碰上牧民,他们或者匆匆赶路,或者驱赶着一群牦牛。
  我走得很慢、很慢,因为我无法走得快,肺部在高原的状况像不灵光的机器,转动吃力,还生怕忽然哪个零件脱落,性能失灵了。反正没什么催逼着,慢慢走也是享受,索性大半天走几百米。海拔四千五百米以上的地方,天气十分神奇,一会儿细雨飘落我身上,突然就又变成雪粒子了,不久,刺目的阳光射过来,眼前白晃晃什么都炫目不清了……这样的道路,让你转瞬体会三个季节。也似乎半天完成了三辈子,觉得人生真是无常!
  在一个山脚下,我碰见一个年老的藏人。他和一群黑牦牛在一起。我想问他眼前这是什么山,什么名,离县城多远。我微笑地询问他。他却不答一个字。他一脸的青铜色,皱纹都看不清,表情也无什丰富,对我木讷地看着,并非不想答话,而明显是不知道我说什么。我明白这是语言障碍了,藏民们能够听懂汉语、说汉话的,非常之少。我停留在他面前,虽然不能交流,可我没有立即走开的意思,而是静静看着他。他就笑了,牙齿洁白地露出来,眼睛闪出了光亮。我也笑了。他似乎想张嘴说什么,究竟还是没说,往山顶看了看,又对我一笑,然后赶着牦牛走了。很快他走远了。
  我有些想哭。这个老人站在我眼前时,我觉得我很软弱,他应该是我的父亲。他可以不说话,但是他应该张开怀抱。但是,这个老人活生生像个喇嘛,仿佛与我什么不隔,却隔了一层透明的陌生……
  我决计上山。在玛多走平陆都很难,我对我的小身体是否能够登山,全无把握。
  慢慢地上吧,总得试试。玛多的山海拔高,相对高度并不高,我可以看清山坡、山顶。
  我穿着毛衣毛裤,仍然觉得身上有些寒冷,所以上山使得我渐渐生热。每一步都不轻松,玛多的山我相信很少有人光顾,没有羊肠小路、也没有草木可依凭,脚底踩踏在山皮上,实则是砾石和硬沙。脚步经常打滑,我上的很是缓慢。这真是耐人寻味的攀登,明明山势不高不陡,人却不能如愿很快到达山顶,好像山顶与山根有相反的力量左右你,同时拉你,两力均衡。上了一段路,我出汗了,觉得裤子衣服厚了。
  这时,山坡上忽然飘来轻盈的雪花!
  多亮的雪花啊,在东北长大的我,熟悉大雪、暴风雪、鹅毛雪、小雪,各式各样的雪花我都仔细地品味过其形状美妙,可是,来到我面前的这场轻盈之雪,让我诧异,让我欣喜。雪势不大,但是斜斜飘着,仿佛有风的助力,我却感觉不到风吹。最不可思议的是,雪花一片片,都是亮亮的,毛毛的,完全区别于我熟悉雪花的一切概念。我想接住这雪花,我伸出手掌去迎接,可接不到一朵,似乎雪花会淘气地溜走!我枉然伸着手一无所获。
  是阳光使雪花发亮的。是的,远处皆是晴朗。雪峰与雪线在远处凸现,不用使劲看也看清楚,高原上莽莽与粗粗的旷野,十分清晰地袒露在我的面前,我都幻想可以看清雪莲花和藏红花了。那么眼前山坡上的飘雪,是哪位神仙高兴做法,给我一头仙乐般的精灵之舞呢?
  飘雪又突然止失……果然是精灵了。
  青藏高原上的天气,让人觉得怪异,也同时要惊讶上苍的手段变幻。我已经在青海省逗留一个月了,知道这地球第三极的奇妙。
  喘息不堪,我毕竟上到了接近山顶。
  我一向有自己的习惯,上山从不愿意“会当凌绝顶”,止于巅峰之下我已颇为满足。所以,我停下了自己艰难的脚步。
  先是站了一会儿,看看山脚下,看看高原大野的无限风光。
  终于我四肢乏力了,坐下。
  这里没有雪峰、雪线,只是刚才那么点雪花在有的地方存留了,让我明白这个海拔的温度。我想应该至少四千七百米吧,或者更高,我不知道。我很快感到很冷了。
  生命啊,你独自竟然来到了玛多县,竟然又独自上到了这个山岗。因何而来?为何而去?
  我们对许许多多的事情都没有答案,也不可能有答案。在这远方的山岗上,我不比一只牦牛聪慧,也不比一只麻雀善良。饥饿和寒冷都曾经威胁过我,惶恐与迷茫也都吓唬过我。我小小的生命力不足以和大自然抗衡,我也绝不比高原上一丛野草坚强。
  可是究竟什么是生命的动力与潜力呢?究竟为什么而活能让我们对艰难困苦采取释然?为什么我们必须放弃一些东西?为什么我们不能放弃不肯放弃的东西?为什么夜晚不黑、白天不亮呢?为什么幸福与不幸福之间,我们失去应有的平衡呢?
  我——不——知——道。
  高高的高原也不可能张嘴告诉我答案。
  我也不求什么答案了。我感到我累了,什么都不能思考,而只想清静地在人间尽头歇息下来。我渴望的是空白。
  不知不觉,我的眼泪滔滔而出……
  哭,使肉身倾泻郁积,使肉身变轻。
  眼泪并非江河,不过是一点儿毒素。我不哭了,轻轻坐在山岗上。心里话,我感觉舒服极了。那种什么都不念想的舒服,让人恍如置身真空。 天朗朗,地荒荒。
  这时,我觉得我可以回归了。我想家了。
  在玛多的山上。 七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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