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曼娟|女人，是男人的升级版

　　港台文学选读 一样的方块字 不一样的表达方式

　　女人，是男人的升级版（外三篇）

　　作者 / 张曼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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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女人，是男人的升级版

　　换了新电脑的我，怯生生地按下一个键，视屏光鲜亮丽地闪亮在眼前。哗!我忍不住地惊叹。替我选购电脑并将电脑安装好的男性友人，双手背在背后，心满意足的模样。他热心地解说着，现在只要按一下，视窗马上出现了，速度很快，只要一秒钟；又说你的那些照片啊图片啊都存在这里没有问题，容量很大的，总的来说，这就是你的电脑的升级版啦，全都不一样啦。升级版，我喃喃地念着，以一种崇敬的心情。升级版真了不起。

　　装完电脑我们一起去吃晚饭。这是我刚刚结识不久的朋友，以前都是从我的文章里拼凑我的，他看到我的那些讨论男女两性情感问题的专栏，觉得是对于男性的一种挑衅，连读的兴致也提不起来。后来，我们真的面对面遇见了，他才发现，我并不是他所以为的剑拔弩张的女权主义者，他发现我们可以很愉快地交谈，尤其在他的专业领域——电脑和网路的世界里，我是那样充满好奇与歆羡，让他颇有成就感。

　　“你为什么总是写女人，不写写男人呢?”他在喝下一盅清酒之后问。“我想我就是偏好女人吧，我觉得女人既神秘又神奇。”我回答他。“男人不神奇吗?男人会做很多事啊。”他仍不肯放弃。“男人会做的事，女人也都会做。可是，女人能做的事，男人就……不一定能做了，比方说，生孩子。”“如果没有男人，女人怎么生孩子? ”我的朋友简直是斗志昂扬了。“你说的对啦，但是，男人只是做爱，做完爱一切就结束了。怀孕啦，生孩子啦，都是女人的事。”“这样啊……”“所以，我常常觉得，女人，是男人的升级版。”这是我的结论。

　　《圣经》的创世纪神话里，上帝最先创造的就是一个男人亚当，后来才从亚当的胸中取出一条肋骨，创造了夏娃，让他们相爱，诞育后代。上帝为什么不直接给予亚当生育能力呢?如果那样，亚当也就不会接受夏娃的诱惑，吃下禁果，被逐出乐园。可见亚当是最初的人类版本，无法更新，不能扩充，只好再造一个新的人类，更细致的，具备更多功能性，那就是夏娃，是女人，是升级版。有一位男性眼科医生告诉过我，女人在怀孕期间，最好不要戴隐形眼镜，因为连眼角膜的弧度都改变了。女人不断适应着各种身体与心灵上的改变，不但使自己更利于生存竞争，还要哺育下一代。

　　到了二十一世纪，女人从各行各业崛起，头角峥嵘。女人有着强烈企图心，却有着比男人柔软的姿态；女人有统御能力，却明白互助合作带来的益处；女人有着前瞻的眼光，却又能体会幽微的人心变化，所以我说，女人是男人的升级版。

　　为了表示感谢，我坚持晚餐应该由我买单，朋友争取失败，又喝尽一盅清酒，然后，他很兴奋地举起杯子：“来。我们敬升级版的女人。”不知道他是接受了我的看法，或者只是醉了。

　　2女人，是男人的沙拉

　　有个朋友因为身体健康的缘故，参加了某个魔鬼训练营，营中设计了各种铁血训练程序，他觉得都还能够应付，最难以忍受的折磨，是吃了半个月的素。每一次到了用餐时间，满满一桌子的生菜沙拉，各种豆类和干果，五颜六色，看起来是挺漂亮的，却完全引不起食欲。他不断安慰自己：这样吃才能健康，这样吃才会长寿……然而，一天比一天觉得沮丧。到最后三天，简直是悲从中来，差一点放声大哭了。

　　出营之后，他约我吃饭，直接点名，想吃日式烧肉，油滋滋的那一种，要听得见炉火灼在肥肉上嘶嘶的声音。我猜想他确实是压抑得够厉害了，才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一边吃烧肉，一边配沙拉，朋友吃得尽兴，聊得也深入了。他告诉我，这种吃素吃到了无生趣的感觉，多年前也曾经出现过，但不是食物，而是生活方式。三十几岁的时候，他是工作上的神风特攻队，勇往直前，夙夜匪懈，除了工作什么也没兴趣。他的工作场域，充满杀伐之气，血腥味浓浓飘散，“就像一块三分熟的厚牛排。”他是这样形容的，仿佛就要流下口水来了。为了这个不分昼夜的工作，他全力投入，每次恋爱都无疾而终。对他来说，感情好像也是可有可无的。后来，他在工作上碰到了瓶颈，有些心灰意冷，也就在那个时候，他遇见了一个令他倾心的女人。

　　他从没想过自己会为一个女人魂飞魄散，如果见不到她，工作全提不起劲。和女人交往之后，才发现两人的生活方式与价值观真的差好多，女人喜欢过清静的生活，可以躺在自家庭园看星星，可以坐在溪边看鱼，看一整天。而他就安安静静看着女人的侧脸，直到睡去，也觉得心满意足。

　　为了迎合心爱的女人，他暂时离开工作岗位，和女人一起住进山里面，他们俩的积蓄足够他们过安逸的生活了。女人是单身一族，接些事情来做，就可以自给自足，再说山里的生活真是花不了什么钱。刚开始，朋友觉得这才是人生，然而三个月之后便觉得无所事事，每天太阳升起便醒了，除了听鸟叫之外，再没有别的声音。他必须承认，想念以前充斥耳中的电话声、传真声、数钞机的声音，一种真真实实活着的声音。除了爱情，他什么都不再拥有，他的权力，他的战场，他的胜利，这些都是他渴望至极的氧气。

　　半年之后，他终于沮丧到食不下咽。他发觉这样的日子一天也过不下去了，只得又逃回城里。“事业是肉，有滋有味；女人是生菜沙拉，只能偶尔吃吃。”这是他在那时候就说出的名言。

　　我们吃了不少烤肉，他吃得当然比我多得多。一阵风卷残云之后，速度也放慢了。我配着生菜慢慢品尝，不然口味太重，有点受不了。朋友也学着我，剥几片生菜裹着肉入口。他抬起头赞叹着：“嗯，这样好吃，不会太油腻，好清爽。”我想，终有一天，他会明白，年纪愈大总是吃得愈素，就像年纪大了，我们对感情的需求总会比成功的动机更强烈。女人或许真的是生菜沙拉，却能使男人的生活多些清爽与好滋味。

　　3女人，是男人的小红娘

　　在熟女读书会中，我们谈起奇妙的“邂逅”：人与人是如何相识的，又是如何才会产生情感的?梅芳结婚十年了，说起她和先生的缘分还是很兴奋。她说先生原本并不是要追求她的，而是要拜托她帮忙，去追求她身边一个“仙女型”的女同学。女同学长得漂亮，又有气质，家境富裕，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追求她的人可以从操场排到校门口，情书几乎要用麻袋装。梅芳是她的好友，也是她的秘书，常常要帮她看信，了解那些追求者的情况，提供给仙女参考。梅芳说，是她从众多追求者中挑出她的先生的，她觉得这个男生性格很好，人品也不错，只是，她完全没向仙女推荐，她其实另有主张。

　　她约了男生出来见面，先告诉这个男生，他要面对的是怎样的激烈竞争，再告诉他，自己对他颇为欣赏，很愿意帮他的忙。男生当然感激她的好意，也感激她的知遇，立刻对她袒露自己的许多想法和心意。

　　“成为他的同路人，是第一件重要的事。”梅芳如此说。

　　既然担任了红娘的角色，自然他们俩见面的次数就愈来愈多，梅芳倾听他的想法，给他许多赞美和肯定，偶尔也把仙女的状况透露一些给他知道。当他期望和仙女见面的时候，梅芳就会消失一阵子，让他积极寻找；找到的时候，便很愧疚地说：“对不起，我没办法帮你，我不好意思跟你见面。”男生急急表态，他们是好朋友，见不到仙女没关系，但，他希望他们还是好朋友。“让他慢慢发现我的重要性，这是第二步。”梅芳是有计划的。

　　当他们夜夜电话聊天聊上一两个小时，男生也约她去看电影，走路的时候靠她愈来愈近，梅芳知道时候到了。她告诉男生，最近有另一个男生在追她，她需要听听他的意见。他开始焦虑，她干脆避不见面。男生终于忍不住向她示爱，说他其实已经喜欢上她了，她比仙女在他的心中还重要，他想和她在一起。梅芳说这是不行的，你只是把我当成仙女的替身。男生恳切地说：“陪我聊天的人是你，为我加油的人是你，跟我看电影的人也是你。别的女生对我根本没有意义! ”

　　原来，男人是这样爱上红娘的。

　　很多女人乐意扮红娘，帮男人牵红线。某些被动型的男人，他们总在等待着一个殷勤的女人，为他们擘划情感道路与未来的人生。这些红娘通常也具有某种特性，她们热情、乐观、开朗，在男人犹豫不决的时候，推他一把；当男人失意沮丧的时候，鼓舞他力争上游。

　　如果初次介绍就成功了，也就功德圆满；如果屡战屡败，男人便会开始思索，在这个世界上，其他的女人都对我不屑一顾，真正能够赏识我的，不就只有红娘一个人吗？从惭愧而感激，由感激而生爱意，也就是自然而然的事了。

　　只要女人愿意放下身段，充当红娘，就有可能变成新娘。

　　4女人，是男人的煞车器

　　几个朋友在聊天，已婚的不免对丈夫有些埋怨。雅音这次跟我们说的，是关于投资与回收这件事。她说她的丈夫在投资的时候，往往都很豪气，如果赔了钱，就天天寻晦气。她说她和孩子只能看着丈夫的脸色过日子，一点办法也没有，可是婆婆反而责怪她：“你这个做老婆的，为什么不把他看好?他要怎样就怎样，老婆这么好当喔? ”

　　婆婆虽是旧式的女人，却也把公公管得服服帖帖的。雅音无言以对。

　　可是，她记得当年丈夫就对她说过，绝不要娶一个像他母亲这样的女人：“什么都要管，把老公当小孩子。”雅音本来就不喜欢管男人，更不想嫁给一个小孩子似的男人，他们乐得谁也不管谁。只是现在发生了问题，雅音忽然背上了黑锅，她当然很不满意。

　　年纪比较大的桂姐，慢悠悠地说：“全不管可不行，男人其实还是想要女人管一管的。”桂姐的哲学是，女人该管的要管，可千万不能琐碎，要让男人觉得你的预感都很准，眼光很犀利，要让他来拜托你管一管。

　　她说起来容易，但我们都相信做起来肯定不容易，桂姐把夫家大大小小都打点得稳妥服帖，然后才来收丈夫的心，这简直有点法术了。所以，在我们的聚会中，每次她一说话，其他人都安静下来。

　　另一个朋友，四十岁的雪莉，和男友拍拖两三年了，她过惯了单身生活，喜欢享受自在，没有结婚的打算。她的男友和日本人做生意，动不动就喝到挂，她一埋怨，男友就说：“谁叫你不嫁给我？没人管我，我就醉啦! ”雪莉一点甜蜜感都没有：“他动不动就喝醉，我更不想嫁他，伺候一个醉鬼? 才不要呢!”

　　近来她的男友投资开发房地产，看起来也是有去无回，雪莉之前劝过他的，他还是一意孤行，眼看血本无归了，便对雪莉说：“我看起来憨呆憨呆，人家都觉得我好骗，就因你不肯嫁给我，我才把钱赔光光! ”

　　“明明是他在开车，我却要负责帮他踩煞车! ”雪莉讲起来就气得很。桂姐说：“他要求你帮他踩煞车，表示他还需要你。”

　　男人从小受母亲管束，长大之后就一心一意要脱离女人。然而，不管多么强势的男人，一旦陷入情感中，却又渴望有个女人可以管管他。于是，男强女弱的关系，存在于偶像剧，存在于少女的梦幻中。我发觉，真实的人生，在很多男女关系中，女人总是愈来愈成熟，男人则是愈来愈幼稚。

　　这是否是一则寓言，说明了男人最爱的是母亲，永远离不开的也是母亲?

　　- The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