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域外:不成体系的美国职业教育

 ajing科研馆 2015-06-13

今年的春季学期结束之际,我应在加州大学欧文分校博士在读的高中同学之邀,驱车共同前往位于洛杉矶北部的圣塔芭芭拉看望他的表弟。去之前获知他的表弟大概情况:十九岁,国内考不上大学来到了美国,目前刚刚从圣芭芭拉社区学院毕业。听到这些,我便在心中形成了一个对他的基本印象,这不就是所谓的“学渣”嘛。两个小时车程抵达了他的住处,家中各种书籍、生活用品散落一地,十分零乱。一会儿功夫,一个十足“洗剪吹”范儿的黄毛小伙出现在了我的面前,这就是他的表弟,于是进一步加深了我心中对他的判断。可没想到的是,随后他和他表哥的谈话让我有点意外。原来这位“学渣”此次叫他表哥来的用意是共同商量转学的事情,目前他同时被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加州大学圣地亚哥分校同时录取,可直接转去读大三,正在痛苦地抉择去哪所大学。没想到这位国内“学渣”来了美国之后竟华丽丽地转身为美国“学霸”了,而他的其他几位看上去懒懒散散的室友,也通通被加州大学的不同分校所录取。

同样意外的事情还发生在春季学期的一堂课上。这一学期我选上了一门比较教育的博士生课程,班上一共就八位同学,唯一的一位黑人格外显眼,同时他还会说简单的中文,这引起了我的注意。每堂课上,他总是积极发言,尤其喜欢和教授互动。一次课上他坐到了我的旁边,课间聊天时我问他为什么这么喜欢发言,他很惊讶地回答道:“因为我喜欢才选了这门课,既然喜欢当然就会有说不完的话啦”。而后我才了解到他的背景,原来是从社区学院转学过来的。可是,他的表现却一点都不逊于在座的诸位博士生们,我一直以为他有着优秀的“出身”,而他自己也从未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同,表现得十分自信。相比课上不敢发言的我,真是十分汗颜。

作为一名专业为职业教育的博士生,我当然知道美国社区学院的转学功能。但当这一切就发生在我身边,且是如此的轻松和自然时,我还是觉得有点意外。要知道,他们“随便”转入的,可都是万人羡慕的一流的世界级名校啊。美国的职业教育体系到底是为他们提供了怎样的机会和便利呢?

而这一问题也正是国内职业教育正在讨论的热点,尤其是今年6月《现代职业教育体系建设规划(2014-2020年)》的颁布,紧密围绕着“加快构建中国特色、世界水平的现代职业教育体系”提出了各项目标和举措,要“按照终身教育的理念,形成服务需求、开放融合、纵向流动、双向沟通的现代职业教育的体系框架和总体布局”。但即便如此,我也很难想象一位高职毕业生可直接“流动”到北大、清华这样的国内一流大学就读大三。因此,身在美国的我十分想看看这一世界一流大国的职业教育体系到底是如何的“优越”。

然而,想要回答一个如此宏观的问题并非易事。我请教了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教育学院的几位教授,他们似乎对“国家的”、“体系”这些字眼都感到“力不从心”,无法给我一个准确的回答。在他们看来,似乎职业教育总是发生在身边但又总是不那么明显,心目中更没有“国家职业教育体系”这样一个概念。为了进一步帮助解决我的问题,一位教授非常热心地帮我联系到美国国家生涯与技术教育研究中心(National Research Center for Career and Technical Education, 简称NRCCTE)的主任詹姆斯·斯通(JamesR. Stone)教授,相信他是能为我提供美国职业教育发展整个蓝图的权威人士。美国国家生涯与技术教育研究中心坐落于肯塔基州的路易斯维尔大学,由美国教育部职业教育与成人教育办公室(The Office of Vocational and Adult Education,简称OVAE)资助,是美国促进生涯与技术教育的研究、宣传、专业发展、技术支持的主要机构。由于詹姆斯·斯通教授和我的距离相去甚远,所以他很欣然地答应通过邮件与我沟通,并耐心地给无名小卒的我提供了诸多宝贵的资料。此时,我不禁再一次被美国教授的友善和慷慨所感动。

好不容易联系上美国职业教育的专家,心中有种“如获珍宝”的感觉,于是开门见山直接问到美国职业教育的体系是怎样的。可没想到,詹姆斯·斯通教授的一句话让我吃了“闭门羹”。“了解美国的职业教育体系,首先应该从理解美国没有职业教育体系入手”。他进一步解释道,从1862年莫雷尔法案颁布以来,美国的生涯与技术教育一路“修修补补”,不成体系。50个州作为主要的主管部门,取代国家体系而制定并执行教育政策。在许多州,当地学区是最主要的领导者。可取代国家对各级各类教育行使管理功能。在美国,学校、州和当地政府,以及行业组织,在帮助青年人成功高效地从公共教育过渡到工作场所或继续升学过程中不断努力,然而它们与联邦政府的合作关系非常松散。联邦政府只是最小限度地影响公共教育,或者只通过特定的标准或其他和联邦资金补助相关的激励措施来影响。这就意味着美国的公共教育并不是一个国家体系而是50个不同的州体系以及成千上万的学区体系,每一个体系都有它的历史渊源和运作方式。

可见,美国的职业教育是高度“碎片化”又极其复杂的系统。得到这样一个答案,我还是有些许“不甘心”。我们都知道美国是一个联邦制的国家,如果美国没有一个统一的国家职业教育体系框架和总体布局,其内部总有相互衔接的机制吧?在我提出这一疑问时,詹姆斯·斯通教授首先为我提供了一组数据来试图说明这个问题。

在美国,中等职业教育阶段有9500所综合高中、1000所全日制CTE高中,还有1200所区域CTE中心;中等后职业教育阶段有2200所两年制社区学院;此外还有无数的大学和产业企业培训,这四者都和工作场所学习密切相关。而中等职业教育机构和社区学院或大学之间,社区学院和大学之间又是相互衔接和沟通的。这就是美国职业教育与培训系统的概况。而为了解释这种衔接机制,詹姆斯·斯通教授为我提供了相关资料来进一步举例说明。

技术准备计划(Tech Prep)、职业群和生涯路径(career clusters and pathways)以及青年学徒制(youth apprenticeships)是美国生涯与技术教育帮助劳动者获得继续学习的技能和应对多变环境需要的三大主要举措。而美国目前为帮助青少年过渡到中等后教育和工作场所的最新尝试是学习计划(Programs of study, 简称POS)。这项计划始于2006年美国总统签署的帕金斯生涯与技术教育法案(Carl D. Perkins Career and Technical Education Act of 2006,也被称作Perkins IV),要求获得资金资助的一方至少要提供一个学习计划。学习计划必须要用来设计在确定的职业领域联接中等和中等后教育,包括严密的学术和技术内容,学生旨在获得行业认可的证书或副学士、学士学位。学习计划协调了中等和中等后教育的课程内容,帮助学生探索生涯兴趣,获得行业认可的证书,获得双重学分,因此也就缩短了学生获得中等后教育阶段学位的时间。学习计划和技术准备计划的核心内容一致,都是要整合中等和中等后教育,其要求在于要建立一套帮助并促进学生过渡的系统。

为此,我查阅了加州在这方面的一些做法。其中,中等职业教育机构和社区学院或大学之间衔接的有两种形式:一种是双元注册(Dual Enrollment Programs;一种是预备学院高中(EarlyCollege High School Initiative)。双元注册是指双重学分、同时注册中等后教育(社区学院或四年制大学)的入学选择,它允许高中学生在毕业前获得中等和/或中等后教育阶段的学分。学生在1112年级在高中注册为全日制学生,在社区学院注册为特殊非全日制学生,即可通过高中和社区学院的衔接合作协议,在自己的高中上合作开发的课程并获得学分,学分高中和社区学院双方认可。并且社区学院有权利免除掉这部分课程的学费,每学期(semester)不能超过11个单元(units)。预备学院高中(Early College High School Initiative)是帮助学生获得高中文凭和副学士学位或不超过两年的大学学分,是在高中和社区学院的班级混合上的。预备学院高中是为了帮助学生为以后中等后教育阶段的学习工作量做准备。在预备学院高中,学生高中课程会减少,因为他们某些社区学院的课程会取代高中课程。就规模来讲,双元注册项目目前在加州15大职业生涯群(career clusters)(不包括劳动力准备教育和消费与家庭教育)中共有115项“高中-社区学院”衔接协议,每项协议参与的高中和社区学院若干。自2002年到现在,美国共有240所以上的学校,75000名学生,28个州开展了预备学院高中项目。加州共有预备学院高中41所,其中洛杉矶地区共有10所。而在社区学院和大学之间衔接方面,我查阅到ASSIST系统(www.assist.org),这一系统为加州公立学院或大学之间的转学合作协议数据库,学生可从这一在线系统选择你想去的大学和专业,以及目前所在的学校,然后查到两者可转学的学分要求,达到要求即可以顺利完成转学过程。

可见,由于美国缺乏一个统一的国家教育体系,因此帮助青少年“流动”到中等后教育或劳动力市场的结构性支持的使命也就转移到了学院上了,这种学院通常是指中等后教育的两年制学院(社区学院)或四年制大学。相比我们强调的政府主导的国家职业教育体系(system),美国的职业教育更加强调学生的过渡(transition)。在层次上,模糊了中等和中等后教育,如把中等后教育向中等教育延伸,用中等后教育“衔”起了中等教育。其基点是促进学生自主选择,帮助学生了解自己的能力和所学科目的实际难度;在类型上,模糊了普通教育和职业教育,如社区学院向四年制大学的转学,其基点在于承认学生在社区学院所修的学分,而不是再另外设定一套和学生所学内容毫无关系的规则,明确区分彼此之后,再来设定一道门槛。

对比我国现代职教体系组成的概念结构体,可以说“纵向流动、双向沟通”的更多意义在于宏大的制度完善,制度构建是体系建设的目标本身。可是我们有没有设想过,即使打破制度障碍,建立起“立交桥”这样的中介物,就一定能保证职业教育的质量和学生学习职业教育的意愿吗?很显然,美国和中国的国情不一,即使问题相同,情境不同也不可直接套用一套方法。但美国职业教育的基本原则值得借鉴,在相比制度构建方面,很显然美国着重考虑了学生的个人选择和学习意愿。任何教育政策(或制度)最终还要落实到学生身上,只是从政策本身的逻辑去考虑制度设计显然会忽略政策的受益者,我们应该反思我们的政策与制度设计在多大程度上考虑到了对学生的影响。

最后,那位之前被看做“学渣”的表弟还是毅然选择了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今年暑假回国“走亲戚”式的访问也立马让他“扬眉吐气”一番。即使一开始他也会十分纠结和担心去了“学霸”式的大学会有些跟不上而升不上去。但他相信,这“不成体系”的美国教育,总会给他不只一种选择。


(作者汤霓,系华东师范大学职业教育与成人教育研究所博士研究生,美国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劳工与就业研究所联合培养博士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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