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纯真博物馆里的伊斯坦布尔| 城市·书房

 真友书屋 2015-06-14

提起伊斯坦布尔,你会想到“呼愁”还是“充满帝国斜阳的忧伤”?不,不是的。这是一座纯真博物馆。



巴尔扎克、雨果、福楼拜、本雅明等人共同缔造了巴黎的神话,帕慕克所做的也是同样的工作,他的几乎所有作品都是关于伊斯坦布尔。这一次,是一个更真实、更典型的伊斯坦布尔的故事。


上世纪70年代,奥尔罕·帕慕克在上大学建筑系的时候,就开始了他的伊斯坦布尔漫游——这座他出生的城市,19世纪末福楼拜曾预言她将在一个世纪内成为世界之都,事实却相反,奥斯曼帝国瓦解后,世界几乎遗忘了伊斯坦布尔的存在——并收集跟这座城市相关的一切:不再流通的锯齿状电话代币(或某种他跟朋友戏称可当“鞋拔或开瓶器”使用的物体),从千年老墙上掉下来的砖块破片,一叠沙俄纸钞(当时城里每家旧货商店都有很多),几十年前倒闭的某家公司的印章,街头摊贩的秤砣,在二手书市场买下的廉价旧书,以及各种印刷品、节目单、时刻表和票券。

奥尔罕·帕慕克


“当每一件奇特纪念物都充满失落大帝国及其历史遗迹的诗情忧伤,我想象自己是唯一揭开这城市秘密的人。”在《伊斯坦布尔:一座城市的记忆》一书中,帕慕克这样写道。

二十多年后,也就是上世纪90年代中期,成为作家的帕慕克开始了新一轮收集工作。这次他主要收集的是上世纪下半叶关于伊斯坦布尔的物件。人们问他搜罗这些东西有什么用,“我要建一座博物馆,还要写一部小说来作它的介绍”,这是他的答案,但最初他实在无法说出口。其实他也被自己这个念头吓坏了,“这太古怪、太出格了,要实现也绝非易事”。但他做到了。

《伊斯坦布尔:一座城市的记忆》


2008年,帕慕克花了8年时间写成的长篇小说《纯真博物馆》出版。书中的男主人公凯末尔为死去的爱人芙颂建了一座私人博物馆:他把她的物件,包括盐瓶、小狗摆设、顶针、笔、发卡、烟灰缸、耳坠、纸牌、钥匙、扇子、香水瓶、手帕、胸针等,甚至她可能触碰过的东西,比如门把手(一个专门收藏门把手的藏家说,每个伊斯坦布尔人一生会碰过将近两万个不同的门把手,凯末尔相信“我爱的人的手”也一定碰过),全都收集起来,建成了一座“纯真博物馆”。


接着,帕慕克把这个虚构的博物馆变为现实:就在书中所写的伊斯坦布尔楚库尔主麻大街和达尔戈奇死胡同交叉口,芙颂家所在的位置,他买下一幢小楼(用的是他的2006年诺奖奖金),把外墙刷成显眼的暗石榴色(书里并没有写到芙颂家的小楼是什么颜色,当然,暗石榴色符合读者的想象),屋子内部则分毫不差地布置成书里所描述的样子。2012年4月,“纯真博物馆”开馆,BBC的报道称之为“大概是出自土耳其仍在世的最大胆作家之手的一项最具魄力的工程”;2014年,它获得“欧洲最佳博物馆”称号。


用物件给自己度过的岁月赋予意义,正是纯真博物馆存在的价值。


在《纯真博物馆》的最后一章,凯末尔请来作家奥尔罕·帕慕克写下他和芙颂的故事,还要求在成书上印一张博物馆门票,给读者一次免费参观的机会。纯真博物馆的工作人员(“必须穿深木色的天鹅绒套装、配粉红色衬衫、戴我们博物馆特制的——绣有芙颂耳坠图案的——领带”)会用特制印章在书上盖一个章,然后放他们进去。

《纯真博物馆》


事实上,慕名专程前来纯真博物馆的,极大多数确实是看过《纯真博物馆》的读者。凯末尔所说的特制印章被设计成蝴蝶状——也就是芙颂耳坠的形状,工作人员会把它戳在书上印的门票上(简体中文版是在第548页)。上面有“F”(即Fusun的首字母)字的耳坠,正是博物馆的第一个藏品。

藏品中最抢眼的,莫过于那块粘有4213个烟头的墙面。那是芙颂抽过的烟头,烟头下的文字说明,写着芙颂是哪天抽的,当天她对他说过的话、做过的事。而在书里,凯末尔是这样对待芙颂留下的烟头的:他拿起烟头闻了闻它的焦臭味,然后把它放到嘴上,差点点燃它(那一瞬间他差点以为自己就是她),但想到烟头会烧尽,就放弃了。“我让她嘴唇碰过的烟头,轻轻地触碰到我的脸颊、眼睛的下面、额头和脖子”,眼前“随即闪现出了承诺幸福的远方大陆、天堂里的景象”。

帕馆长的纯真博物馆


帕慕克在书里写道,有两类收藏者:一类是以自己的收藏为荣并希望把它们展出的骄傲者(主要出自西方文明),另一类是把收集、积攒起来的东西藏在一边的害羞者(一种非现代的情况)。大多数博物馆属于前者,规模宏大,多由大型机构运营,展示的也多是高大上的藏品;凯末尔的收藏则属于后者。芙颂的妈妈在女儿去世后说:“我放不下这个家,我的回忆,我们怎么办?”凯末尔回答她:“那么,内希贝姑妈,我们就把这个家变成一个展示我们回忆的地方。”帕慕克是赞成后者的,在为纯真博物馆所撰写的《博物馆小宣言》(就在博物馆入口处)上,他写道:“这些机构只代表着国家,讲的是国家史、民族史,而不是个体的故事。普通个体的日常生活远比宏大文化更丰富,更有人味儿,也更令人快乐。” 就像书中的凯末尔所说:“人们在参观博物馆时,能够在其中的一个展厅或是楼梯上,碰到那个还活着的收藏家。内希贝姑妈,这很奇怪,是吧?”

有些人会用物件来充斥他们的生活空间,比如,一个堆满各种舶来品的客厅实际上是一个客厅博物馆;有些人则用物件给自己度过的岁月赋予意义——就像凯末尔。关注个人的、被历史忽视了的日常,从这些物件去回顾一个时代的横断面,这正是纯真博物馆存在的价值。


帕慕克是伊斯坦布尔现代神话的建构者。


和《雪》一样,《纯真博物馆》有两个叙述者:一个是故事主人公凯末尔,一个是故事讲述者帕慕克。如果对照《伊斯坦布尔:一座城市的记忆》来看,会发现两个叙述者之间有重合之处:帕慕克和初恋情人“黑玫瑰”在母亲名下的房子约会、做爱,凯末尔和芙颂也是,在母亲名下的迈哈迈特公寓楼的房子里,他们度过了“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刻”。还有关于博斯普鲁斯海峡的黑白影像,是两人的共同记忆:纯真博物馆中,有一幅画表现的是博斯普鲁斯海峡上起火的邮轮,前面悬浮着土耳其黑茶和西米特面包圈——起火时凯末尔正在吃这些东西;而帕慕克8岁时也目睹过一次两艘油轮在博斯普鲁斯中间相撞,引发爆炸和大火。他还记得之后发生在博斯普鲁斯的数次大火,每次都有好奇甚至欢乐的人群围观,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小摊贩在兜售各种食物。

伊斯坦布尔


无疑,把他们连接在一起的,就是伊斯坦布尔这座城市。帕慕克说,和西方作者所写的文本相比,《纯真博物馆》是一个“更加真实、更加典型的伊斯坦布尔的故事”。帕慕克的几乎所有作品都是关于伊斯坦布尔的(只有《雪》写的是土耳其小城卡尔斯),《纯真博物馆》也不例外。正如帕慕克在接受采访时承认的,凯末尔和朋友们以及情人去过的所有地方,那些餐馆、电影院,也是他曾经流连的地方;书里呈现的很多生活细节,也都是他经历过的。“与其说它是一本爱情小说,不如说它是一部伊斯坦布尔的断代城市史,写尽了这座城市的建筑、服饰、汽车、餐饮、电影、礼仪、城市化进程以及政治变革。”有评论这样写道。

“我们那些没文化、不自信的有钱人,看见西方的博物馆时尚后,会模仿他们,渴望去开一些带餐馆的现代艺术博物馆。而事实上,在绘画艺术上,我们土耳其民族既没有太多的知识,也不懂得欣赏,更没有这方面的才能。土耳其人民在自己的博物馆里,应该欣赏自己的人生,而不是我们的有钱人感觉自己是西方人的幻想。……(我们的故事)不仅是情侣们的故事,也是整个世界,也就是伊斯坦布尔的世界。”在《纯真博物馆》的最后一章,帕慕克这样写道。

一座城市能成为传奇乃至神话,有赖于艺术家的塑造。本雅明说“巴黎是巴尔扎克的神话学繁殖地”,正是巴尔扎克、雨果、福楼拜等作家(包括本雅明自己)共同缔造了巴黎的神话。帕慕克所做的也是同样的工作——至少在一部分文艺青年眼中,一想到伊斯坦布尔,就能联想到“呼愁”或曰“充满帝国斜阳的忧伤”。而纯真博物馆,自然是伊斯坦布尔现代神话建构中的美妙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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