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小姐是我好朋友，在成都工作，老家在大邑，一个跟我一样乐观、经常鸡血满满的姑娘。有一次，跟她聊天，聊到她爷爷，她从手机里面翻出一张爷爷拿着草莓拍的照片，不知道为什么，一看见老人家那满脸皱纹褶子铺陈出来的笑脸，竟然感动万分，里面饱含着纯粹而知足的快乐，像孩子的笑一样纯净。我想起我的奶奶、外公、外婆，还有从来没有见过面的爷爷，我想如果他活到这个年纪，也一定是这样慈祥爱笑。当即就跟她说，真喜欢这样的爷爷，我要去看他，跟他聊天。二小姐说，好啊好啊。于是从去年说到今年，这次，我终于去看爷爷了。
特别喜欢这样的爷爷
到家的时候，阳光正好，被扑鼻而来的黄桷兰香味儿迷醉。院子里种了一棵十五年以上的黄桷兰，正是开花时节，被阳光一晒，走进院子，全身细胞都沐浴在光影的香甜里。墙角的小花盆里种着栀子花、绣球花、倒挂金钟、秋海棠、玉簪、铁树、茶花，后院还有一棵枇杷和柚子树。自家打的井旁，瓷盆里浸泡着红豆，倒挂金钟映水而照，进门、洗手，一压，水就出来。
爷爷坐在院子走廊上，穿着一件大红喜庆的衣服，手上还握着拐杖，旁边的桌子上摆着一本深红封皮的圣经。二小姐跑过去顽皮的冲爷爷大声说，我们回来了，爷爷拐杖一抬，笑着作势要打。跟他介绍我，说我是来看望他，找他玩儿，跟他聊天的，他竟然有些腼腆害羞的笑着说，我有什么好看、什么好聊的呀，我这么大年龄了，说不定哪天就走了，说走就走了。我说，我喜欢爷爷所以才想和你说话，其他的我们都顺其自然呀。
95岁的老人，有时记得一些事，有时似乎什么也不记得，耳朵已不大能听到，必须凑近大声说话。年轻时，他英俊能干，一个人撑起一个大家庭，曾经是国民党某个师的师长副官，往来成渝间。他待人极好，一家都信仰天主教，相信神的意志。70多时，有认识的没人照顾的年轻小伙子生病，腿上化脓无法行走，他把人接在家里来，亲自照顾，连洗脚也是他做。二小姐说，小时候家里经常都是不认识的人，生病的、需要照顾的，爷爷都会把他们接家里来，细心照料。
他时常跟他小孙女儿撒娇逗乐，是个标准的老顽童、老小孩。每次都会扭着孙女说，你带我出去玩儿吧，给我买吃的吧！过年时，小孙女跟他聊天，他们说到死亡，说到离开这个世界。孙女说，到时候我把你的骨灰分成很多份，用瓶子装上，我去到哪儿就在哪儿撒一点，这样你就可以去很多地方了。他说，把他们埋在地里用水泥封起来，封在家门口。
午饭后，二小姐的侄子小果果听说我会画画，欢快的扭着我画画，他捡了很多花来做标本，我说好啊。于是我们俩趴在小桌子一边聊一边画。他问我，我的花可以是绿色的花瓣么？我还可以画一只凤凰不？我画错了怎么办？我说，你想把你的花画什么颜色就什么颜色，画你自己想画的，画画是不会有错的，错也是一种创造呢。
满院静寂，只有我和小果果偶尔的对话声，吃桃子的声音，爷爷坐在我们旁边偶尔的咳嗽声。抬眼看着院子里的阳光，地上飘落的花瓣，落笔，画下一些花、一棵树，忽然想到朱自清的散文《匆匆》。光阴静谧，语言已是多余，日子就在这样的间歇里溜走了。时常看到有人说不辜负这样那样的好光景。现在才发现，辜不辜负，它们都在运转。有人没人，都辜负不了这光阴，它们自有去处来处。说辜负的，只会是人的分别心而已。世间一切的生活方式，不都由自然规律来决定的？生老病死，四季轮回，花开花落，昼夜分明。何曾有人能脱离这些而存在？你唯一能做的就是在此时此刻，像这样生活，面对一朵花，我有感激而生，想双手合十去感谢，用画笔画下这时刻，面对一棵树，想用掉落在地上的落叶写一封信，除了它们，谁知道你来过？
二小姐家的侄子果果画了两幅画
果果、我和爷爷
要走时，天气阴沉起来，下起了细小的雨。爷爷走出院子，目送我们离开。我握着他的手，他的手柔软、干净，不像一个老人的手，倒像是个古时大家闺秀的手。想起以前给奶奶洗手、洗脸时，握着的一双手，有种淡淡的舍不得。
晚上，梦见已经离世四年的奶奶，我抱着她，她唱着歌。
我们都爱剪刀手
>>图文|荷香
2015/06/1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