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方言里的家乡味·台州日报

 小木舟 2015-06-18

  本报记者包建永  

  “为了推广普通话,有些地方甚至打出‘说普通话,做文明人’的口号,很伤人。台州人说台州话,就不文明了?”6月16日,椒江市民程和平跟记者聊起方言的话题,有许多话要说。他发现一个现象,一些城区中小学生已经不会说方言、听不懂方言了,跟祖辈交流,需要父母当翻译。

  普通话普及后,越来越多的方言词、方言音消亡了。程和平觉得惋惜。近10年来,他埋头研究台州方言,正在着手编撰一部《台州方言词典》(暂名)。他说,方言是一种文化,有家乡的味道。他希望,自己的研究能够留住这股家乡味。

  正在消失的方言

  许多方言活在老百姓的口里,有音无字,又没有书面的载体,所以很脆弱。台州方言就是如此。

  普通话里你我他的“他”字,台州话读[géi],老百姓在说,却不会写。程和平经过研究,认为应该是“渠”字。有朱熹诗句为证:“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其中“渠”是代词,指代他、她、它。在赣语中,把该义的“渠”俗化为“佢”,粤语又借用过去,至今仍在使用。但是,在普通话里,“渠”已经没有这层含义了。“台州话保留了该字古音义。”他说。

  台州话里使用频率非常高的“给”义,我们通常以“拨”字代表方言字和读音。其本字应该是“畀”,普通话读为[bì],台州话读为[bè](入声)。

  在历史流变中,一些地道台州话的含义慢慢被人遗忘。“做衣裳老师弗偷布,死了弗心过。”这句俗语,有人解释为:裁缝做衣服时高度合理利用布料,如果浪费了布料,死了也不会心安。程和平认为,这是误读。“这句俗语揭露了裁缝偷布的普遍现象。在早时,老百姓请裁缝做衣服,把布料看得很紧;裁缝则千方百计偷一些布料回家。”

  “有个羚羊犀角,没个天罗絮壳”。羚羊犀角和天罗絮壳都具去火功能,但前者珍贵后者贱。这句俗语的意思是,有钱人家上火用羚羊犀角去火,穷苦人家则用天罗絮壳。一些人不知道本意,误认为羚羊犀角是补品,把这句俗语理解为:有钱人吃得好,能吃得起羚羊犀角,没钱人只能吃天罗絮这样的便宜货。

  还有一些方言里的词句,已经没人能解释清楚意思了。比如,“[ba m](入声)差只角”,形容一个人某方面表现已经不错,但还是差那么一点。其中[ba m]的含义,没人能说明白。程和平走访过许多老台州人,得到的答案他都不满意。有人说是“白蚁”,他觉得不妥。“白蚁本身没角,加一只角又会发生什么变化呢?再说,台州话里拿白蚁做比喻的也没听说过。”

  还有,像童谣里唱的“燕啊燕,飞上天;天门关,飞上山;山头平,好种菱……”,这些话只是用来训练儿童语感,还是有确切意义,程和平也一直没找到答案。

  方言读诗饶有味

  许多台州方言词保留了古汉语读音,是语言的活化石。程和平说,掌握一点方言知识,读唐诗宋词等古诗词会更押韵。

  “嫁得瞿塘贾,朝朝误妾期。早知潮有信,嫁与弄潮儿”、“打起黄莺儿,莫叫枝上啼”等诗句中的“儿”字,用普通话读,明显不押韵。用古音读,“儿”读为[ngi],就合韵。“儿[ngi]”在台州话里演变成[n],在上海里演变成[ní]。所以,上海人管亲生儿子叫[nízì],但在我们台州人听来,却成了义子了。这就是语言发音流变产生的听觉效果。另外如“远上寒山石径斜”中的“斜”字,台州话读[xiá],同古音;“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中的“野”,台州话读[yǎ],同古音。

  方言里蕴含着一方人的生活方式。台州话里的“盐一盐”很普遍,是因为从前生活条件差,老百姓用“盐一盐”的方法储存食物,节约用度。在普通话里,“盐”的动词用法由“腌”代替,意为用盐浸渍蔬菜、肉类的办法制作咸菜、咸肉等。但台州话保留了“盐”的名词和动词两种用法。所以,普通话里的“腌菜”、“咸菜”,用地道台州话讲应是“盐菜”。动词“盐”还有引申义,指用盐、糖、酱液等浸渍另一物体的动作。比如,在冷盘番茄加些白糖,可以说“用白糖盐一盐”;脏衣服浸水里用洗衣粉泡一泡再洗,可以说“把衣裳盐一盐再洗”。

  方言里蕴含着一方人的生活记忆。在临海江南长城的入口处,有一排通往览胜门的石台阶,因路较陡,当地人称之“百步峻”,“峻”是本字,读为[xūn]或[shūn],或者介于两音之间,但许多人会读,已不会写。老椒江人都知道,枫山北麓也有一条通往山上的石台阶,也叫“百步峻”。一讲到“百步峻”,老椒江人头脑里就出现枫山北麓的位置,一讲到枫山,老椒江人就会想到那里有条“百步峻”。

  “如果把‘百步峻’改为江南长城入口台阶、椒江烈士陵园台阶,味道就差远了。”程和平说。

  台州方言有规律

  这么多年研究下来,程和平还总结出了台州方言的许多规律。

  先看一个词“位置”,相信许多人无法用地道的台州话读出来。再看一个词“牌位”,相信会用台州话读的人会多一些;再在“牌位”前加一个“老”字,变成“老牌位”,相信80后、90后都会用台州话读出来。关键在“位”字读音,台州话读[yū]或[yú]。好多玉环人说“去单位上班”,习惯吧“位”读为[yū]。

  除了“位”字,“卫”字在台州话里也读[yú]。从这些异同点摸索上去,能找出语言规律来。程和平发现,普通话里发[wei]音的字,在台州话里都转换成了[yu]音。如“为你好”中的“为”,“胃口”的“胃”,“范围”的“围”,都符合这个规律。

  程和平发现,普通话里以[zh]、[ch]、[sh]为声母的字,在古汉语中常以[d]、[t]代替。“中”字闽南语仍保留古汉语读音[diōng]。在台州,也有这样的古汉语读音。如“啄”,我们念[duo](入声)。

  古汉语没有声母[f]的音,现在普通话里声母为[f]的字,在古语里大多归[b]、[p]等声母下。杜牧名作《阿房宫赋》中的“房”字,至今仍读古音[páng]。一些以[w]为声母的后鼻音的普通话,变声母即为台州话。如“望”读[māng],“网”读[màng]。

  万、晚、尾等以[w]为声母的普通话,把声母[w]变为[m],韵母[an]、[ei]分别变为[ai]、[i],即转为了地道的台州话,如“千万人”中的“万”读[mái],“晚上”中的“晚”读[mǎi],“尾巴”读[mǐ bō]。

  一些韵母为[a]、[ia]的普通话,把韵母变为[o]就成了台州话,如“麻”读[mó],“花”读[hō](温岭较多),“家”读[gō],“假”读[gó],“哪”读[nó]。

  方言流变中,在同一地上,也会产生区别。如有些椒江话和临海话,差别就很明显。普通话里声母是[y],到临海话里变成[ng]的字,到椒江话里发生了进一步变化;椒江话先把声母[y]变成韵母的一部分,再以[n]为新的声母,拼出椒江话。如“渔业”的“渔”,临海话读[ng],椒江话读[nü],“黄岩”的“岩”字,临海话读[ngǎn],椒江话读[niǎn]。以此类推,鱼、五、眼、颜、癌等字,都符合此规律。

  椒江话还经常把台州方言里的韵母[ei]省读为[e]。如“渠”,椒江人不读[géi],而说[gé],“去”不读[kēi],而说[kē]。其他以此类推。

  方言里也有多音字现象。以“管”为例。普通话里的火筒、竹筒,对应方言词是火管、竹管,对应台州方言读音是[gǔn]或[gùn]。早在先秦时期,“管”作为“钥匙”的含义,使用很普遍,后来又转为量词。台州话里“一[guǎi]钥匙”、“一[guǎi]笔”,其中量词[guǎi]对应的文字就是“管”。

  文读方言斯文相

  历史上有文言文和白话文,台州话里有文读和白读。白读就是地道方言,文读的出现,一种情况是一些普通话里的字词没有对应的方言音和义,为了把这些字词读出来,台州人按照自己白读的习惯,读出这些字词。

  在二三十年前,一些上了年纪的官员、教师在讲普通话时,经常洋土结合,把“这”读作[juèi],把“吃”读作[qiè]。这既不是普通话读音,又不是同义的方言词读音,其实就是用方言语音体系拼读普通话字词的体现。

  这种情况还是比较普遍的。如“差”字,台州话一般读[cuō],但在“出差”、“差错”等词中,应文读为[cā]。耳朵,台州话一般读[ng dǔ],木耳,则读[mo shí]。

  “大”字更有特色,白读为[du],文读为[da]。如“大儿读大学,大痴蛮大方”,其中四个“大”字,白读和文读一定不能混淆。还有一些地名,也不能乱读,如临海大田街道,把大田读作[du tiǎn],就闹笑话了。

  程和平发现,文读也是有规律可循的。在普通话里以[j]、[q]、[x]为声母,以[ü]为韵母的字里,转为台州话后,声母变为[g]、[k]、[h],韵母一律为[ei]。前面讲的“渠”符合这个规律。锯[gēi]、去[kēi]、虚[hēi]等也是如此。这些方言读音只要把韵母[ei]变为[ü],就变成文读了。

  有人对台州话虚[hēi]不太熟悉,但“胖虚虚”一词,相信不是太过陌生的词;还有馒头、面包等发酵时大起来,我们可以说它们“虚[hēi]起来了”;人“虚[hēi]”来,就是胖起来的意思。对于“虚”字,方言里的文读法可能更为人知晓,如“虚心”,读作[hü xin]。

  临海小芝、杜桥一带方言,普通话的[xin]音字变为方言则读[shen],例如,信、新、辛等字;而普通话的[sheng]音字变为方言则读[xing],例如,声、圣、剩、升、盛、绳、胜等字,以及申字,除了音调稍有区别,基本上同音。这些变化,有明显文读倾向,像圣、盛、胜、申等字,生活中很少用到,老百姓碰到时,就会根据平时的语言习惯,把它们的读音方言化。如“圣旨”,老百姓也会读普通话音,但不是一个语音系统,总觉得别扭,在台州话语音系统里一转,文读为[xīng zǐ],就无不适感。

  文读的出现,另一种情况是一些方言字词,老百姓找不到相应的普通话字词,或者用普通话读出来融合不进方言系统里,所以就造了一种似普通话而不是普通话的读音。比如“去”,白读为[kēi]。你问一个外地人“去[kēi]哪里”,外地人听不懂。为了让他听懂,你就得努力让自己说的话像普通话。于是,你问他“去[kǖ]哪里”,外地人可能就听得懂了。这就是文读的作用。

  世界因为多样性而美丽。台州方言,是一种无法代替的美。程和平说,他研究方言的乐趣就在于此。

  (由于台州方言没有自己的拼音系统,许多方言词无法完全用汉语拼音拼出,文中方言采用汉语拼音,只能尽量求似。)

  

  

  

  链接:

  台州话是吴语方言的一种,属于吴方言五大分区里的台州片,以临海话为代表。广义上的台州话包括临海话、黄岩话、仙居话等,使用人口占吴语人口总数的十分之一左右。

  台州话在发音和用词、语法等方面都与普通话有极大的差别。台州话在各县(市、区)之间变化也很大,存在较大差异。因此,在台州内部,台州话又可细分为临三小片、南台小片、天仙小片。临三小片方言区包括临海、三门、宁海县岔路以南、椒北、仙居下各镇等地方言。南台小片方言包括椒江(除去椒江北部)、黄岩、路桥、温岭、玉环(坎门、陈屿等镇除外)等地方言。天仙小片方言包括天台、仙居(朱溪、下各等镇除外),以及永嘉北部的黄南、溪下、张溪三乡,磐安的方前镇、高二乡、维新乡。

  台州方言约形成于秦汉间,由于台州地处海隅,故较多地保留了古越及吴语音。

    本站是提供个人知识管理的网络存储空间,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不代表本站观点。请注意甄别内容中的联系方式、诱导购买等信息,谨防诈骗。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一键举报。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