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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米粥

 昵称535749 2015-06-26
2015-06-25 13:03 | 豆瓣:海棠

童年食物中并无小米粥。少年生活亦不能承担它。只于近几年,回国时,父母家的早餐才总喝小米粥了。少年至今,多少年的时间能够喝小米粥,也就能够喝其他的,很多的我的喜爱了,譬如豆浆。小米粥,反而少喝了。如今的父母亲是老人了。而我的年纪,也别四十而去。人老了才有了慈祥。我入中年了,青年的叛逆返身换为怀旧了。可童年生活并无小米粥啊。可远居法兰西的我与中国的今天的距离,空间上,亦可怀旧吧。——却只能从玉米糊糊说起了。

至今也不清楚,中国多少地方喝玉米糊糊。当我被封闭在童年的最深处,顿顿玉米糊糊就顿顿想了,就我家喝玉米糊糊,人家别人家,全喝大米粥。小米粥,那时的我甚至不敢想念。

喝玉米糊糊的日子从八十年代中期,缓慢结束了,随之而来的大米粥,小米粥,绿豆汤,片汤,疙瘩汤,豆浆,甜沫,油茶,面茶,杏仁茶,芝麻糊,八宝粥——繁纷又灿漫,却都不能给我留下一个石刻般的印象,而流水落花,全去了。只有玉米糊糊,却在我的记忆中坚固地如同它扎根的那个时代。我的父母亲都爱喝玉米糊糊。那时的他们正于如今的我的年纪,中年,玉米糊糊估计使得他们怀旧回去了他们的青少年,和童年的乡村生活啊。父母双双是烟台的乡郊,文登人氏。文登方言土语中玉米饼子叫作“粑粑”;玉米面,叫“粑米面”,玉米糊糊我妈每日每日大声喊三次:喝粑米面子煮啦——,方言土语的神妙处三十多年后这样写着,我才第一次想到了,“煮”,是动词名词化了,那么“粑米面煮”这个动名词强调的便不再是“煮”一动作的短时性,而是那种生活状态的不可改变吧。且!“煮”之为“煮”是要加水的——当然水煮的目的是为吃饭的水流般的顺溜而非灌人个水饱吧,所以我虽未曾一次对着一碗玉米糊糊发下毒誓,——我以后一辈子也不喝你,可是它的遗毒广泛,在生活水流落花般的美丽了之后,凡饭食和菜,若有汤我就打死也不碰了。吃面条,面条捡了汤不喝一口;大米粥,只吃了米粒汤剩下;馄饨那么好吃,因有汤我妈死骂我也不沾一枚。也说不准——是不是为了中国吃饭总得汤水并下,长大后的我,有一天,卷卷包,跑了。

到了法兰西生活至今。

法兰西饮食是最好的老中医,是中国人旅居海外就有病,凡不中国的饭菜就三分毒,以毒攻毒,十多年来我对中国的想念由无至有,由淡泊而浓郁,而欲滴,最终想念地几近滴落淋湿我全身的,终于,却只能是国内饭菜的汤汤水水了,汤面,水饺,馄饨,稀饭——

法兰西也喝汤,熬粥。我们中国最精擅的五谷杂粮熬粥,法国人,避开而偏锋他处,熬粥只用菜蔬。我们有八宝粥,——八宝杂粮粥,而他们有八宝蔬菜粥,譬如土豆,元葱,南瓜,大葱,菜花,芹菜根——等等等等,无定规无章法,家余菜蔬一锅清水添了就熬了粥。法兰西的特色还在于,久熬的菜蔬出锅前用粉碎器粉碎了,于是水蔬交融得像是蔬菜质地的奶汁了——爱德蒙总说:熬菜粥的冬夜,就是幸福:)

我从何时起幸福不起来了,——大概,人近四十之时吧。体内多年的量变而质变了。思乡致癌。每年回国探家一次,迫近归程的几日前面对法国美食,我真得绝症发作了,眼睁睁看一桌法国珍馐却胃肠翻滚,滴水不进,甚至丝滑胜于奶油的法国菜粥也粗大如石了——正是从前,死不喝汤时我妈骂我的那句话的印证:就你嗓子眼长得细啊——

所以每年回家再离家,再回法的旅行箱中,因限重而并不重的行李中的很大一部分重量,一包小米占去了,带回法国早餐晚饭熬粥喝。法国也吃小米,但不用以熬粥,所以其实小米在法国也买的到,可不知心里作用吗,总觉得不如国内带回的小米香,那种熬粥满屋飘散的说不出的香味——我父亲总说:当然你法国小米不香了,我买的这小米啊,可是全烟台最好的,你看它一粒是一粒黄得都晃眼——

随着话语,一碗香汽袅袅,金闪幽幽的小米粥,他放在我面前的桌面上——

在家中我每日晨起很晚,父亲早市归来已多时。我出卧室进客厅去餐厅时,父母亲卧室父亲的脚步声也突然响起了,他放下手中报纸,急步于我之前,也经客厅进厨房给我备早餐。父母亲早餐久已用过,餐桌在餐厅中央巨大而安静,载着我的一副空碗筷,几只碗碟用其他碗碟倒扣了,保温。有一只鸡蛋,一只小菜包,一小碟素炒青菜,一小碟盐津鬼子姜,小米粥身在厨房火灶的深锅里,滚烫地等待。父亲每个早晨总问我同一句话:还喝小米稀饭吧。我:好啊——父亲随着我的快乐回答就吹了气球了,装满一大碗小米粥放在我面前时,总说:我最会熬小米稀饭了,谁也没有我熬的小米稀饭好喝——他笑眯眯的样子吆,嗨,一览天下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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