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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采斐然的明代戏剧家,岂止是汤显祖?

 读书吞寂寞 2015-06-26

谁改写了明代戏剧史?

 

阮大铖(1587—1646)字集之,号圆海、石巢、百子山樵,安庆人,万历四十四年(1616)中进士,因卷入天启年间东林党与阉党的权力斗争遭罢官,成为“有明一代唯一之诗人”,杰出的戏剧家,所作传奇有《春灯谜》、《燕子笺》、《双金榜》、《牟尼合》、《忠孝环》、《桃花笑》、《井中盟》、《 狮子赚 》、《 赐恩环 》、《老门生》等11种 ,今存前4种(《石巢传奇四种》)。

在崇祯朝,阮大铖尽管心情不是很好,弄出的东西还是不错的。阮大铖传奇当时的影响,远非后人著述中的一笔带过。《燕子笺》、《春灯谜》风靡海内,弘光帝曾命王铎楷书《燕子笺》,供奉之内。王铎乃书画大家,清入关后任礼部尚书、官弘文院学士,加太子少保,谁有这《燕子笺》一纸,也足以发家致富。

阮大铖的剧作在民间的演出,更是盛况空前,并不亚于今天贺岁大片的影响。《灯窗丛录》载:“南都新立……阮集之填《燕子笺传奇》盛行白门。是日,句队末有演此者,故北若诗云:‘柳岸花溪塘泞天,恣携红袖放灯船。梨园弟子舰人意,队队停歌燕子笺’。” 《牟尼合题词》亦曰:“石巢先生《春灯谜》初出,吴中梨园部及少年场流传演唱,与东嘉、中郎、汉卿、白、马并行,识者推重。谓不特串插巧凑,离合分明,而谱调谐叶,实得词家嫡宗正派,非拾膏借馥于《玉茗四梦》者比也。”看热闹是中国的宝贵传统,阮大铖的剧作也早属于“文化民生工程”。

戏写得极好,对申报职称虽大有裨益,但对当官主政却近乎污渍。阮大铖出任弘光朝兵部尚书时,言官便拿起他戏剧家的帽子,讥笑他是纸上谈兵。南明灭亡后,大家又发现《燕子笺》、《春灯谜》是亡国之音,与“后庭花”有异曲同工之妙。

 “瑶笙锦瑟欢场,曾占温柔第一乡。”自古繁华的南京,正是风流文人欢歌场、温柔乡。对于以风流自标的阮大铖来说,虽然在家乡时就创作了《春灯谜》传奇,开始了戏剧活动,但能充分施展戏剧才华的天地,还是南京这样的都市。

凌雪《南天痕》云,阮大铖“流寓南京,治亭台园圃,蓄声伎以自娱”。赵吉士的《续表忠记》也说,阮大铖“遂绝意仕进,流寓金陵,广买妓妾,以歌舞自娱,雅善填词,有《春灯谜》、《燕子笺》诸剧传播词场”。说阮大铖“绝意仕进”,并不准确。与其诗歌创作一样,阮大铖的戏剧创作、戏剧演出,既是自己的兴趣爱好,也是借以来填补自己缘于仕途不顺带来的心灵空虚。“以新声高会隐结江湖豪侠士”,阮大铖欲以戏剧影响,伺机东山再起,政治进步,手段相对属于文明。

 ▲南京牛首山弘觉寺

阮大铖在南京的戏剧活动,从时间上说,主要在崇祯十一年(1638)被复社文人逐出城之后,崇祯十七年(1644)“甲申之变”之前;从地点来看,主要在牛首山祖堂寺作者寓所和姑熟友人曹履吉的遥集堂。

牛首山,在南京城南30里,方圆近50里,既是佛教圣地,又为文化名山;姑熟,又称姑孰,即今安徽当涂,在南京城西南约50里。阮大铖避人于牛首山,“每夕与狎客饮,以三鼓为节,客倦罢去,阮挑灯作传奇,达旦不寐,以为常。”

阮大铖的戏剧作品,大都出手不凡。特别是《燕子笺》,在当时的南京戏剧舞台上可谓上乘之作,每有宴集,必演是剧。崇祯十五年(1642),“一时应制诸名贵咸置酒高会,中秋夜觞,姬(董小宛)与(冒)辟疆于河亭演怀宁新戏《燕子笺》”,盛况空前。阮大铖有自己的戏剧家班,可以自编自导,边导边编。张岱多次看过阮大铖家班演出,他认为:“阮圆海家优讲关目,讲情理,讲筋节,与他班孟浪不同。然其所打院本,又皆主人自制,笔笔勾勒,苦心尽出,与他卤莽者又不同。”阮大铖家优之所以与其他孟浪班、卤莽班不同,在于其精于氍毹的悉心指导。正如张岱所说:“余在其家看《十错认》、《摩尼珠》、《燕子笺》三剧,其串架斗笋、插科打诨、意色眼目,主人细细与之讲明。知其义味,知其指归,故咬嚼吞吐,寻味不尽。至于《十错认》之龙灯、之紫姑,《摩尼珠》之走解、之猴戏,《燕子笺》之飞燕、之舞象、之波斯进宝,纸札装束,无不尽情刻画,故其出色也逾甚。”

 ▲安庆天台里

但是,家班中的歌姬知名者甚少,与正规歌舞团当然没法比拟。阮氏家班的成员留于史籍者,仅陈裕所、朱音仙、李伶三人。阮大铖《春灯谜自序》:有裕所陈君者,称优孟耆宿,无论清浊疾徐,宛转高下,能尽曲致。即歌板外一种频笑欢愁,载于衣褶眉棱者,亦如虎头、道子,丝丝描出,胜右丞自舞《郁轮》远矣,又一快也

朱音仙则是中国文化史上有影响的人物,龚鼎孳虽然明亡后闯来则降闯,满来则降满,气节沦丧,至于极致,但又是与吴伟业、钱谦益齐名的江左三大家,其《口号四绝赠朱音仙》云:“万甲楼船仗水犀,一军莺燕散前溪。难闻拥髻消魂语,战垒苍茫落日低。”该诗题注朱音仙“为阮怀宁歌者”,朱音仙曾经供事军中,甚悉当年之事。据吴新雷先生《曹雪芹家南江世丛考·曹家曲师朱音仙》一文考证,朱音仙为阮大铖家班曲师,先后服务于明代阮大铖家班、南明弘光朝钟鼓司。明亡后朱音仙一度流落,又服务于曹寅和冒襄家班。曹寅《楝亭词钞》有“念奴娇”,词牌后自注云:“题赠曲师朱音仙,朱老乃前朝阮司马进御梨园。”特意填词相赠,并尊称“朱老”,显见敬重之意。崇祯年间,冒辟疆曾带董小宛,在秦淮河亭看过阮氏家班演出《燕子笺》,他一方面痛恨阮大铖之为人,一方面赞赏阮家艺人的演技,与伶工曲师有交往,所以冒家最终收留了朱音仙。

 ▲阮大铖传奇刻本自序

在冒辟疆家班,朱音仙培养了冒氏家乐班自徐紫云至金菊等三代演员。朱音仙擅南北曲,冒氏家乐班上演的《燕子笺》、《春秋迷》、《清忠谱》、《秣陵春》、《空清石》、《渔阳弄》诸戏,均以朱音仙为教习。冒襄逝后,朱音仙仍从事度曲生涯。他善操琵琶,清代词人陈维崧《望江南》曰:江南忆,最好是清歈,一曲琵琶弹贺老,三更弦索响柔奴,此事艳东吴。从这些零碎的记述中,大约知道朱音仙是苏州人,昆曲曲师,明天启年间流寓金陵,最终投奔如皋,加入冒襄家乐班

 ▲明代剧场

关于李伶,清姚燮《今乐考证》阮大铖条:近阮怀宁自为剧,命家优演之。怀宁死,优儿散于他室。李优者,但有客命为怀宁所撰诸剧,辄辞不能,复约其同辈勿复演。询其故,曰:‘阿翁姓字不触起尚免不得人说,每一演其撰剧,座客笑骂百端,使人懊恼竟日,不如辞以不能为善也。’

阮大铖家班,亦常赴外演出。一则崇祯十五年(1642年)的记载是:“(冒)襄少年负盛气,才特高,尤能倾动人。尝置酒桃叶渡,以会六君子诸孤。一时名士咸在,酒酣以往,辄狂以悲,且詈阮大铖,铖故阉党也。时金陵歌舞诸部甲天下,而铖歌者为冠,歌词者皆出其主人。铖欲自结。会襄宴客,铖令歌者来。襄与客令之歌,且骂且称善,铖闻益恨。”另一则记载则是:“大铖谱《燕子笺》,家伶一部,能演是剧。会诸名士以试事集金陵,四公子置酒鸡鸣埭,征阮伶以侑。大铖心窃喜,立遣伶往,而令他奴之。方度曲,四座叹赏。奴走告,大铖益喜。已而抗声论天下事,语稍及大铖,遂戟手骂詈不绝,大铖乃大怒,衔之刺骨。宏光拥立,大铖骤枋用,兴大狱,将尽杀复社党人。”二者在细节与地点虽有差异,但均于党争相挂钩。

 ▲明代戏曲场景

进入弘光朝,阮大铖的创作虽然消停了,但公益性演出却更加兴盛了。福王朱由崧本来就是个国粹倡导者,为与领导保持一致,阮大铖在朱由崧入宫之初,即以其所撰诸传奇进御:“以吴绫作朱丝阑,书《燕子笺》诸剧进宫中。”此外,“马士英、阮大铖搜旧院雏姬进御。”曾经阻止侯方域结交阮大铖的秦淮名妓李香(即李香君),在阮大铖得势后“逼充乐部,供奉掖庭。奏新声于玉树春风,歌《燕子》之笺;叶雅调于牙琴夜月,谱《春灯》之曲”。这个,真的弄出了档次。

 ▲民国版《石巢传奇》

当代著名作家汪曾祺在《我为什么写作》中说:“百无一用,乃成作家。”什么叫“百无一用”?宝贵的人力资源,怎么会没有用场,扶个老奶奶过街也是好的啊!所以,汪先生的本意,当是讲你想干的事轮不上你,并且排在志愿前100位的,没有一项与你有缘。想干的干不成,闲着也是闲着,作家就“乃”出来了——这个“乃”字,有“家祭无忘告乃翁”的“乃”意,也有“断其喉,尽其肉,乃去”这一层。社会是在动车式地快滚,后一站与前一站毕竟跑了几个里程,有时间与空间上的多维差异——“绝意仕进”,“蓄声伎以自娱”,明朝的文人则是这样炼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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