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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说中的蛊,你知道是什么吗?

 真友书屋 2015-06-26

医和是春秋时期的秦国人。《左传》《国语·晋语》记载道,鲁昭公元年(公元前541年),晋平公姬彪有疾,求医于秦国,秦景公嬴石派遣医和就诊。医和诊病后说:“疾不可为也,是谓近女室,疾如蛊,非鬼非食,惑以丧志。”就是说,平公的病自己不能治好,因为近“女室”多了,惑以生蛊!平公问道:“女不可近乎?”医和答:“节之。”并对疾病的机理做了阐释说:“天有六气,降生五味,发为五色,征为五声,淫生六疾;六气曰阴、阳、风、雨、晦、明也。分为四时,序为五节,过则为灾。阴淫寒疾,阳淫热疾,风淫末疾,雨淫腹疾,晦淫惑疾,明淫心疾。” 他针对平公的疾病和提问,进一步解释说:“女阴物而晦时,淫则生内热惑蛊之疾。今君不节不时,能无及此乎?”

医和后来还把这玄妙之论告诉了赵孟,赵孟问:“何谓蛊?”这个神秘的仁者解释说:“淫溺惑乱之所生也,于文,皿虫为蛊,谷之飞亦为蛊,在《周易》,女惑男,风落山谓之蛊,皆同物也。” 赵孟听了称赞说:“良医也!”

这个具有历史意义的典故,其实是为女色扣上了一顶悖论的帽子。媚术在修炼成美女的技术美学之前,应该是男权为其设置了蓝图的。蛊基本上是一种精神动物,而媚术近于放蛊,甚至一度被认为是蛊的策源地,这就将蛊的队伍,扩大到了女色的范畴内。蛊精通媚术,蛊主司淫事。尽管它外貌平平,却装扮妖冶,善制媚物,如相思红豆、媚草、媚蝶等等。《易经》上说“女惑男谓之蛊”,每当妇人不得其夫宠爱,就可以求助于它,它会用一种药物或咒术来引诱浪子回头。蛊尽管在物质上子虚乌有,但使用“精神也是物质”的诡辩,蛊就被赋予了一种具体的虫形面具。文化还为其制定了出与入的生存方式,并归纳了蛊诸种作恶的手段。

因此,蛊的形态主要表现为四类:毒虫蛊、动物蛊、植物蛊和器物蛊。依附其间的各种神秘观念,都与特定时代的意识形态密切相关,并与社会以及畜蛊者的目的有直接联系。

《搜神记·卷十二》就具体提出了蛊的表现形态:“蛊有怪物,若鬼,其妖形变化,杂类殊种,或为狗家,或为虫豚,其人皆自知其形状。行之于百姓,所中皆死。”而《说文解字》段玉裁也注道:“枭磔死之鬼亦为蛊。……强死之鬼,其魂魄能冯附于人,以为淫厉。是亦以人为蛊而害之也。”

在文字层面出没的蛊有多种涵义,主要的一种作“腹中虫”解,从虫,从皿。皿是一种日常用器,饭钵、饭碗或盛其他食物和饮水的用具均是,而古汉语的虫字象征好几只虫。陈年谷仓里,谷壳会变成一种飞虫,古人也称它为蛊。《左传》昭公元年就耸人听闻地记述道:“谷之飞,亦为蛊。”这就进一步妖魔化了蛊无处不在的威力。在蛊飞舞的空域中,影响最大的解释是《本草纲目》的说法:造蛊的危险人物捉一百只虫,放入器皿中。这一百只虫以大吃小,最后活在器皿中的一只大虫就叫作蛊。这固然是符合进化论的原则,但弱肉强食的进化论似乎在恶毒世界显示得更为生动和具体。

毒蛊多在中国内陆南方各省养成并盘踞,种类很多,有蜣蜋蛊、马蝗蛊、金蚕蛊、草蛊和挑生蛊等。放蛊的人趁他人不注意的时候,把蛊放入食物,吃了以后,就会染上蛊毒,染了蛊毒的人会染患一种或慢性、或急性的怪病。令人奇怪的是,蛊虫从不见于汉语之外的语境。即使古埃及坟墓中的吃人怪虫也没有蛊的高超技能,因为它们毕竟是有形的。而东瀛的蛊,则多是他们在阅读汉籍以后的联想,或者说是一种字蛊,除了加害于想象,似乎并没有大规模作恶的可能。这就可以发现,蛊是典型的中国虫,或者叫汉字恶物,因为它施展恶力的地域,只能局限在字面,逸出字面的谋杀,多半是具体毒物的本事了,不值得蛊出手。蛊要杀人于无形,必须是对付极高明的角色。

从历史典籍里可以得知,汉代以降,人们逐渐把蛊毒与各种巫术联系起来,蛊毒变得复杂和神秘。汉武帝时代的“巫蛊之祸”, 造成历史上的著名冤案。《汉书·武五子传·戾太子刘据》说:“上春秋高,意多所恶”,多病,“以为左右皆为蛊道祝诅”。于是指使酷吏清查巫蛊,严刑逼供,形成空前的大狱,有数万人冤死,这就是著名的“巫蛊之祸”。洪迈在《容斋续笔》卷二“巫蛊之祸”条写道:“是时帝春秋已高,忍而好杀,李陵所谓法令无常,大臣无罪夷灭者数十家。”可见,十分重要的在于权力者“心术既荒,随念招妄”,并且“迷不复开”,也是巫蛊孕生的温床。而到东汉时,有人为蛊驱傩,魏晋南北朝时犬蛊传播狂犬病。尤为荒唐的是隋炀帝以蛊来窃美女,唐代以蛊在宫廷斗法。甚至人们把蛊奉为蛊神或药王,认为祀奉蛊神或药王,即可获得佑护。

著名的放蛊方式叫“拍花”,这种臆造充满了男权历史对女性的歧视。她们的打扮总是有些近似:有些逃荒的妇人,头上裹一块蓝布,走到一处人家,与人寒暄的时候握着他的手,在他的手心拍几下,并说“好,好”。第二天,这个被她拍过手心的人就会忽然仆地。有人发生过这种情形,请郎中治疗,才发现这个人中了蛊,服药后他口中竟吐出几十个纸团,这种纸团就是蛊。但是,为什么单单要指出这是逃荒的妇人呢?这应该还是传统卫道士们苦思出来的勾当。不过是为了让男人们警惕单身女人,路边的野花不要碰,更不要企图去打什么歪主意。

但是,到底是些什么样的女人在从事这一诡谲的职业呢?

云南作家杨明渊用《“蛊女”的命运》一文回答了这个问题。一位美丽的苗族少女因为被诬为蛊女,老少众人畏而远之,没有朋友,没有人追求,就像生活在一个卡夫卡式的荒谬世界。最后不得不与一个麻子(苗人认为这是很大的身体缺陷)结婚。作家说“若要问人,得到的回答是无可奉告。因为‘蛊妇’是不能明指的,也不能言传,只能心中会意。你若在一个村寨住久了,就会发现,有一个妇女,人们见了她就远远避开,路遇就绕道,碰面不说话”。可见,被文化妖物遮蔽的女性,处境是悲惨的。

这让我们联想到西方传说里的神奇植物。在《女巫——撒旦的情人》一书当中,提到一种名为“康帕内”的植物的根部,是为了使人遭受爱的诅咒术而被使用的。将康帕内的根部,与苹果、香料加以混合,掺入一些水。这种在圣约翰节的前夕被掘起而制成的春药,被称为“夏娃”,人们相信,它作为使不肯屈从、无法诱惑的对象,成为爱的俘虏的药物,是很有效的。在法国中世纪的情诗《杜利斯达尔伊柔尔黛》之中,“夏娃”帮助女人获得了国王的爱情。这种类似于蛊毒的植物混合液体,也有些近于汉语中的植物蛊,尽管其效用南辕北辙——西方人是获得爱,东方人是报仇雪恨。

中国历史上,附会于蛊毒的事件多如牛毛,而且言之凿凿。在历史上曾发生过数次宫廷内巫蛊作祟的事件。例如汉武帝时丞相公孙贺之子和阳石公主被朱安世所诬陷,指公孙贺之子公孙敬声和阳石公主通奸危害武帝,在武帝经常通过的驰道上埋木偶为巫蛊。武帝信以为真,就把三人处死了。可见人们对巫蛊能害人之事是深信不疑的。后来隋朝宫廷也发生过一次无形的蛊乱。隋代大将军独孤迤的家里,有一个名叫徐阿尼的丫头,有拜猫鬼的习惯,每天深夜子时,她偷偷地起床,备供品焚香向猫鬼祭拜,(子属鼠,子时拜猫,暗示以鼠祭猫),据说她越拜越灵,猫常把别家的财物搬给她。独孤迤还没有做官的时候,在家闲居,成天饮酒,他的妻子不肯给钱买酒,独孤迤只得向徐阿尼讨酒。阿尼回答说自己也没有钱。独孤迤说:“你为什么不叫猫鬼到越公家取钱买酒?”阿尼只得暗中祈祷,不到一个时辰,买酒的钱就送到了,独孤迤就这样贪而无厌地不断叫阿尼向猫鬼取钱买酒。这件事被人向隋文帝参了一本。文帝说:这是一种妖怪。下令把徐阿尼赶走,不久独孤迤被处死刑,他的弟弟向文帝哀求,才免官为庶人,而猫鬼也消失了。

其实,旧律对蛊毒的处罚是比较苛酷的,比如汉代的法律对于巫蛊的查禁,规定就非常严厉,动辄以“弃市”或“诛族”的办法予以惩罚。至清一代,法律中也还有详尽的蛊毒记载。这就从国家法律的角度,把一种莫名其妙的精神动物予以了反复落实,但反过来说,蛊毒,俨然成为了防范人们邪念滋生的虫子。

王建新先生在《论古代文献中的“蛊”》一文里总结说:“蛊”是一种无形的假想之虫,是人们对不可直接认识的病因的一种猜想和概括。之所以会把致病因素假想为虫,这与人们的生活经验有关:剧烈腹痛后可能排出或吐出蛔虫,于是有了疼痛与虫相关的联想。齿病疼痛,且病齿残缺,与物品为虫所噬的形貌相似,这样就很容易把齿病与虫的蛀蚀联系在一起了。卜辞中另有“龋”字,像口齿间生虫,可证殷人确实把虫噬当作齿病的病因了。而骨病也有明显疼痛,同样被猜测与虫噬有关。人们把这种假想的致病之虫称为“蛊”,因“蛊”而致的疾病也称作“蛊”。

因此我们可以认定,蛊是典型的“阴谋理论”的产物,是阴鸷人心的宠儿,也真实地体现了人有怨恨、心魔立生的规律,也体现了弱力者过分压抑仇恨,必然异化为怨毒、异化为蛊毒的精神弱力现状,他们不敢指望通过锋刃与鲜血来一洗深仇,只能寄希望于那悄然无声的精神动物来雪耻解恨。鉴于弱力者众多,因此,蛊与巫术、叫魂等等浑然一体,还将护卫着阴暗的人心。所以,从隐喻上讲,蛊也,谄也。章炳麟作《訄书》,鲁迅当时虽然有“我读不断,当然也看不懂”的话,但书中对扰乱经学正统之风的那种“不通六艺、炫耀辞辩”的文人之气,而且民众盲从,视之为“学蛊”,也属于经学大师章炳麟的个人怒火吧。

文 | 蒋蓝

题图 | 蛊雕

本文选自《媚骨之书》,原标题《蛊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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