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中国的“当代艺术”诞生以来,很多在海内海外走红的画匠都是以画脸出的名。先驱是方立均,曾樊志,岳敏君,张晓刚,后继有人是刘野,俸正杰等 等,发明了各自的丑脸,怪脸,呆脸,媚脸,艳脸,标榜为自己的“独特风格”,然后千万遍地重复。(图1-6)为什么中国的画匠那么喜欢画脸?首先,从技术 上讲,在中国学艺术的人个个都是画过好几年的石膏像,临摹过好几年的大师作品,写实功夫都非常扎实,画脸对任何人来说都不是问题。其次,从内容上讲,对于 我们人类来说,人脸及其表情是最容易辨识,最醒目的符号。那些寻求大众效应的画匠们,自然而然就会去选择这样最大众的主题。如果人脸碰巧长成猪脸的样子, 那他们一定就会去画猪脸了。 最可悲的是,这些画匠本来就已经选择了最浅显,最直白的主题,却还生怕浅显和直白得不够,还拼命使用巨大的尺幅,炫目的色彩,夸张的表情,不“雷人”不罢 休。这样,他们完全撇弃了“艺术”之超越“技术”的功能,即象征,隐喻,从物质指向精神,从有形指向无形。所以这些人只能称为画匠,不能称为艺术家。 虽然这些画匠企图进入艺术史,但我随便从艺术史中找几个例子,就能让他们自惭形秽。肖像画确实在欧洲也有悠久的传统,但真正成为大师的那几位画家,从来都 不仅仅是停留在外形上,而是通过外形,表达灵魂。最感人的例子也许就是伦勃朗的肖像画了(图7)。看他的画会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你越看越会越觉得眼前的 形象被消解掉了,你是和在画中的人直接进行灵魂的碰撞。相反有很多画家,西方的或中国的,可以把肖像画得和照片一样像,但你看了,觉得这是个陌生人,也许 是个美女,可以吸引你的眼球,但打动不了你的灵魂。 但我更想提的,是那些不画脸的大师们。如前所述,脸及其表情是我们人类最熟悉的符号,所以说通过人脸来传递某种信息,其实是最简单的。难的是把某情怀寄托 在一种更抽象的图像里。记得一个德国朋友曾和我说过,“中国那些画脸的人,怎么就不敢画画风景?”我觉得原因很简单,风景不是一种符号化的东西,所以怎么 用风景来传达深意是一个在艺术上很具挑战性的问题(从这个角度讲,古人的山水画比这些“当代”画匠的脸谱不知道要深刻多少倍)。西方近代美术史里给我印象 最深的,是蒙克的“生命”系列。(图8,9)这个系列画的是海边的景象,人的形象或者是完全缺席,或者只有被缩减为背影和倒影。蒙克通过发明了全新的图形 (他画的海上落日简直是史上绝笔!图8),通过色彩的渲染力,让你觉得整幅风景,每一块石头,每一滴海水,都成为了人类情感的化身,就是那种用语言难以道 明的惆怅,忧郁,其中又交织着唯美的陶醉的复杂感触。 怎么样不画脸,却能把一个人的性格刻画得淋漓尽致,这方面我们的古人也许比今人要高明得多。藏于东京国立博物馆的梁楷画作“李白行吟图”(图10)只寥寥 几笔,就把李白萧然仰观宇宙的博大情怀展现在我们眼前。记得另一个德国朋友曾和我说过,中国古代怎么没有发明出西方那样的写实肖像,这样我们今天就不知道 当时的美女和名人长得什么样子,多可惜啊!我于是乎把梁楷的这幅画给他看,我说,看了这幅画,你就知道物理的特征是次要的,精神的特质才是一个人真正的面 貌,真正的“脸”。 中国当代有一位年轻画家,名叫李演,逆所有其他人之道而行之。首先,他画的都是不超过15x25厘米的迷你画,其次,他画人的时候,都故意把脸模糊掉。虽 然如此,他画作的力量远远要超过那些动不动就几米乘几米的“巨作”。譬如图11中后排的那个人,我们看不清他的脸,甚至看不清他的下半身,但是他颠簸着往 前走的形象却在我们面前栩栩如生。又譬如图12,其简洁程度和李白行吟图有一拼,只用寥寥几笔,就把那个人负伤不起,被灾难摧毁如同落叶朽木一样的境况表 达了出来。如果是换成那些画脸的“大师”,必然又是给我们一张呻吟和扭曲的脸了! 列了这么多不同的例子,可能大家不知道我到底想说什么。其实我想说的就一句话,艺术的本质是超越性的,颜色、形体都只是艺术的媒介,目的是为了打开我们想 象的空间,让我们体验到在单纯的现实中无法体验到的东西。其实最杰出的大师,都是尽量避免太明显,太具有可读性的符号,因为这样画的意义就被限定了,观众 的想象空间就被限制了,艺术作品的“超越”能力也就丧失了。而我说的那些画脸的画匠,他们的画面,已经穷尽了他们所要表达的东西。而我与其去看这些呆滞的 脸,还不如搬张板凳坐在北京的街上,看来来往往的众生百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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