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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丹教授在艺术与传媒学院2015届研究生毕业典礼上的致辞

 萍漂天涯525 2015-07-03
自爱并爱整个世界,成为最好的自己
于 丹


首先要祝贺各位同学!今天我站在这里,是你们的老师,明天,你们离开这里,我是你们的朋友。现在,我想以一个朋友的身份,给大家说三句话。这是鼓励你们的,也是提醒我自己的。

1
第一句话
无论何时,都不要不喜欢自己。

也许某个夜半,你实在睡不着,泪流满面;也许你原来最亲爱的人突然之间对你残酷无情;或者整个世界误解你,甚至背叛你;或者是你生病的身体,每一个细胞都在告诉你疼痛。每逢这样的时刻,你也许真的会不喜欢自己。一个小孩长大的过程中,有时候会觉得自己不够漂亮,脑子不够聪明,不是数学不好,就是体育不好。反正不喜欢自己理由很多。 但是,当到你走出校门,才会发现,不喜欢自己的时刻这时才真正来临。

小时候再不喜欢自己,父母会搂着你说:“宝贝儿,在爸爸妈妈眼里,你就是最好的。”上学以后再不喜欢自己,老师还会拍着你的肩膀说:“挂科算什么,咱们再继续加油!”可是,你想过吗?有一天,你的父母、老师都不在身边,你会不会不喜欢自己了呢?所以,请记住老师今天所说的话:任何时候都不要不喜欢自己。因为你是独一无二的,没有人可以复制成为你,同样,你自己也不可能复制成为别人。很多时候,你会觉得不喜欢自己,是因为你太想把自己复制成为别人了。从脸上动动刀子,整得像韩国的明星,到复制某条成功之路,一鸣惊人。如果,我们从内到外都在想把自己复制成别人,一旦没成功,就会开始不喜欢自己。所以,接受自己,是一辈子的功课。

每个年头都有自己的好。人一步一步往前走,会遇见什么?人在十岁的时候,遇得见天真;人在二十岁的时候,遇得着梦想;人在三十岁的时候,遇得见自信;人在四十岁的时候,遇得着觉悟;而人到了五十岁,就可以遇见从容。我们都在不同的年龄段上体会着。


我们相遇在你们最好的20岁年华。20岁的人一定要有梦想,而且,这个梦想一定要勇敢。我特别喜欢一句诗:“无迹方知流光短,有梦不觉人生寒”。人生没有痕迹,就像光阴流水一样,很快就走完了。幸亏还有梦,有梦就不会觉得人生太寒冷。30岁的自信是磨出来的。真正的自信,一定是历经打击、坚忍、委屈、流泪,千疮百孔、遍体鳞伤过后,才能配拥有的战果。与生俱来的青春梦想里,一开始并没有太大的信心。所以,梦想很容易变成幻想,而幻想有时候会变成妄想。有了自信,梦想才能生根,长成理想。

40岁的觉悟,是学会跟这个不美好的世界和解,协调出一种美好的关系。人到中年,40岁的我们没有理由再骗自己了。如果还是不成熟、假天真,一定会受伤。那么,不妨用一种美好的包容,来协调出一种与世界尽可能美好的关系。


50岁的心情,有四个字说得好:“不迎不拒”。所谓“不迎”,是说对什么事情都不要刻意逢迎,巧取豪夺。一项工作,如果你费尽心机地去抢,最后也许会累死,甚至屈辱死;一段感情,如果你遍体鳞伤地去追,今后的岁月,将要把自己安放在哪里呢?所以,这世上没有什么值得你如此逢迎。更不容易做到的两个字是“不拒”。不抗拒,不抵拒。不拒什么?这世上一定会发生种种你意想不到的艰难和困顿,误解,伤害,都会遇见。然而,不越过这些,你何以成为自己?害怕、逃避、怨恨,都是没用的,你要接受世界上一切的相见和一切的从此不见。一切都会来,一切都会走,一切都是坦坦然然的事情。我们要学会和年华相处。不迎亦不拒。

是否拥有这样的心,我们才能一直喜欢自己?这样一点一滴地感悟,跌跌撞撞地向前,遇到什么样的波峰浪谷,大家都不要觉得自己不好。我们常常说,这个世界太不好了。有时候我们也会说,我自己太不好啦。好是什么?好,不过是你和世界之间,找对了关系。即使这种关系暂时没有调试好,我们也要懂得欣赏和喜欢自己。

2
第二句话
无论何时,都不要爱自己超过爱这个世界。

第一句话我告诉你们要爱自己,但第二句话我要说:当一个人爱自己,把自己爱成世界唯我独尊的中心,到世界上所有事情都要按照自己意志进行的时候,就是世界开始伤害你的时候。人要爱自己,但是你还得爱你周围的人,你还得爱这个可能有雾霾的环境,爱周围可能碎碎叨叨的妈妈或者是经常伤你心的朋友,你都得爱他们。一个人有包容的时候,这个爱才和谐,爱自己如果超过爱整个世界,你会发现最后你是多么不堪。

同学们,走出这个校门,你们就要开始独立承担责任了。你们会逐渐拿到这世界让你买的一笔又一笔你想买的单和你根本不愿意买的单。但是这些,都是你硬生生咬着牙必须买的单。这就是年华,这就叫成长。而这背后,往往有一些教你、逼你买单的人。


每一个人都是带着他的历史、带着他的教养、带着他全部的生命,此刻与你相逢的每个人,概莫如此。什么是好的相处?从你的老板到你的爱人,你真的体会、理解他。走到这个世界上,把自己的心放低一点,当你能体会和包容别人的时候,世界一定会对你更好。

有一个小故事,说一个妈妈拿了两个苹果,一大一小,给自己的宝宝。“宝宝,这有两个苹果,你怎么选呢?”妈妈想看孩子,会不会把大的那个给自己。结果宝宝接过苹果,“哐当”在大的上面咬了一大口,又“哐当”,在小的上面咬了一口。宝宝一边嚼着,还看着妈妈。妈妈顿时好伤心:这个孩子真自私,大的小的都要咬一口,哪个都不肯给妈妈。就在妈妈伤心无语的时候,孩子终于咽下苹果说:“妈妈,我尝出了哪个苹果甜,我就把哪个给你。”

有时候,我们不能理解世界的善意,就是因为我们太着急。等待善意是一段沉着的时光。给自己的一份从容和解放,不要一瞬间就跳起来。

3
最后一句话
无论何时,都不要放弃自我的觉醒,漫漫一生,你能完成的最好的目标就是成为自己。


成为自己可以是我们一辈子最大的理想。我常说,成长比成功更重要。人一辈子都保持成长的力量,到任何时候都别把自己给丢了。因为这个世界上,总有一种声音,在逼着你成为别人。成家的时候,亲友告诉你,跟谁成家是符合大家期待的事情;选工作的时候,长辈会说,什么工作才是体面的饭碗;就连穿衣服,杂志也会喋喋不休,什么才是今年的潮流。同学们都是学传媒的,应该知道,在一个发达的媒介时代,人的潜力已经被绑架了。我们看过美国的电影《The Truman Show》(《楚门的世界》),今天的世界就是一个Truman的世界,我们每一个人都在镜头之下,表演一场大秀,但是你还是你自己吗?

走出这个校门,一辈子朝着那个不能复制的自己去走,这样的人哪怕在现实世界中,被修理的遍体鳞伤,他还是一个真人。最怕你为了别人眼中的成功,跟随世界喧哗的声音,从此成为一个没有味道、没有生命、不会焦虑,一块体面的塑料板。


有一个中国禅宗的小故事。曾经有一个公差,他押着一个犯人上路,犯人是一个犯了清规戒律的和尚。这个公差每天出门前,都会摸摸身边最重要的四样东西:第一是公文,要拿着公文去交差;第二是包袱,包袱里有他俩的寒衣和盘缠;第三是和尚,犯人可不能跑了;第四,这个公差还会问:我还在不在?我在,背上包袱,揣上公文、押着和尚出发。日复一日,公差都是起床一摸,公文在、包袱在、和尚在、我也在,上路。那么远的路就两个人,彼此就得聊天,互相照顾,这日复一日地走,感情就越来越像是朋友,公差就越来越没有提防心。

有一天他们俩饥寒交迫,赶到一个破庙,当时风雨交加,冲进去的时候公差已经累成一滩泥了。和尚就跟他说:你看,旁边就是集市,我不能喝酒吃肉,但我去买点酒肉给你吧。你今天太辛苦了,明儿咱们还赶路呢。公差终于放心,拿出钥匙,第一次打开了枷锁镣铐,眼看着和尚抱着一大堆酒肉,很殷勤的伺候着。公差吃啊喝呀,酩酊大醉,就睡过去了。和尚的机会到了。他从怀里偷偷地拿出一把新买的剃刀,嗖嗖嗖,把公差的头发给剃光了,再把公差的衣服扒下来自己换上,又把自己的破僧袍脱下来给公差裹上,连夜逃跑了。公差浑然不觉,一觉睡到第二天,日上三竿,伸个懒腰,醒了。醒了就要摸东西了。一摸,公文好好的,还在;再一摸,包袱好好的,还在,找和尚,和尚不在。庙里找没有,庙外找没有,到处找不着和尚,急的公差直挠头。一挠头发现头是光的,一低头,看见自己穿着袈裟。“哎呀,”他长吐一口气:“这和尚不是好好的,还在嘛!”和尚还在,那什么不在呢?公差开始找第四样:和尚还在,可是“我”哪儿去了?公差再也没法上路了,因为他找不到“我”了。这是一个上千年的公案故事。在你们即将离开母校,出门的一刻,我把这个故事送给你们。


大家看看今天的我们,穿的学位袍,拿的毕业证,这是什么呢?这就是公文。你们拿着这个公文、拿着这个名分、拿着这个证明,去往社会走。然后你会有个工作单位,从第一个月就得给你发钱了,这就是你的包袱。你拿了钱,就开始要还房贷了,开始考虑买车了,你开始有了包袱里的衣食住行。所以公文不会丢开你,包袱也不会丢开你。和尚是什么?和尚是你日复一日要做的事情,就是你要忙工作,你要照顾家人,你要立业,你要成家。你每天忙着手里的事情,就像押着一个和尚,日复一日,忙着手里琐碎、但是需要尽责任的那些事情。

一个人,当他找得到“我”的时候,当他的主体自我没有丢失的时候,他忙的这一切都是他的权利,是他的自尊。但我们想过吗?人终有一天,一切忙碌的理由尚在,却把自我给丢掉了。不知不觉间,我们把自己置换成为了囚人。同学们,走出这个校园,记住这个故事。一辈子追寻建功立业,别丢了真自我。而越过万水千山,你能遇见的,也就是那个不可复制的真自我。


今天大家坐在学院里,济济一堂。有很多是从我们本科一起成长的硕士、博士,还有出去工作以后又考回来的同学们,看着你们的面孔,我倍感亲切!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我在这个学院20年了,未来的10年,我还会留在这里,我们这些老师也一样,大家都在。无论明天你们走到哪里,老师守在这里,一茬一茬的师弟师妹等在这里。

在你快要不喜欢自己的时候,可以回来,跟老师们聊聊。有一天你为了自己,不惜伤害别人的时候,也可以回来看看,看看师弟师妹们,想想从前那个小小的自己、青涩的自己,还没有长到如此狂妄的时候,你那颗谦卑的心,是否仍然在跳动?保持一种觉醒,找一找老友,辨认你的初心。十几二十年后,你们看老师也罢,找同学也罢,一定是一种发现,看看你是否不忘初心,成为了自己。

所有这一切,大概就是我能够送给大家最好的祝福。孩子们,大胆地往外走吧,学院在你们身后,祝福也在你们的身后!越过万水千山,大家去相遇最好的自己,祝福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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