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养了三年的栀子花，在今年夏天，终于开了。花不大，摘一朵放在屋里，它的香拼命地往你鼻孔里钻，赶都赶不走。 小时候，母亲在院子里种了一株栀子花。每年端午节前后，白色的花瓣层层叠叠的铺满整个枝叶，那沁人心脾的清香诱惑着左邻右舍络绎不绝地前来欣赏采摘。 母亲热情地搬凳子，端茶倒水，忙前忙后地招呼大家。临走时，每个人头上带一朵，衣襟上别一朵，手里还捧上两大把，笑嘻嘻、香喷喷地，在一句句“您慢走”“有空再来”里满载而归。也有因为家里有事没空来的，还有远方的亲戚来不了的，母亲都会抽空摘一些盛开的栀子花一一送到家里。母亲不懂“赠人玫瑰，手留余香”的道理，她只是说“让大家都闻闻香吧！” 我喜欢找一个杯子，摘一把栀子花插在瓶里，摆放在饭桌上以及卧室里的书桌上。闻着它的香，即使没有鸡鸭鱼肉，只是一些简单的家常小菜，吃起来也分外地美味。 栀子花开的时候，母亲为了给我们解馋，摘一些盛开的栀子花，洗干净，放在调好的面粉里裹一下，就像给它们重新穿了一件白沙衣，然后小心翼翼地沿着锅边丢在滚烫的油锅里，等它们一个个换成金黄色衣服时，就用勺子捞起来。我的口水早就流出来了，来不及等它变冷，迫不及待地拿起一个，在母亲一句“慢点，小心烫着”中，放在嘴里，咬一口，香香的，甜甜的，脆脆的。 闲暇时，母亲教我摘一朵栀子花，一瓣瓣夹在书里，做成书签。她说，有栀子花的书读起来，整本书都香，包括写的字也香。就是这样的书签，这样的栀子花，让我的童年和学生时代心里溢满了香甜的味道。 春夏秋冬又一年，四季轮回又一载。转瞬我中专毕业，开始南下打工，一年甚至是几年难得回家一次。每逢栀子花开的时候，母亲会习惯性的打来电话，告诉我，家里的栀子花又开了。由于工作的关系，我一直没能回去，没能陪母亲一起摘栀子花。但每年，我都会收到母亲用栀子花做的书签。夜深人静，打开书签，所有的疲惫在一瞬间烟消云散。透过书签，我仿佛看见母亲的身影忙碌在朵朵晶莹洁白的花朵中，在绿叶的扶持下，那么清晰，那么美好，那么温暖。 时光静好，我踏着细碎的光阴，终于在母亲的期盼中回到她的身边。可惜我只陪了她一年，便在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中远赴他乡。我记得那年的栀子花开得真多呀！满树的枝丫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无数的花骨朵，一个个花骨朵紧挨着，层出不穷地，在枝头上骄傲地踩着、跳着、舞着，全然不顾脚下的枝丫因为承受不了它们的负重已经累弯腰。在我结婚的前一夜，洁白的花瓣仿佛是商量好的，全部挣破裹在身上淡绿色的外衣，争先恐后地站在枝头叽叽喳喳，好像在为我祝福似的。 临上车时，母亲送了本书给我。打开一看，一朵朵细腻如绸的花瓣安静地躺在一页页书里，透出迷人的芳香。父亲告诉我，母亲在得知我婆家没有栀子花树时，便连夜在灯下赶制这本栀子花书签。捧着这本爱的书签，我在母亲满眼的不舍下，幸福地踏上婚车。母亲叮嘱我，出嫁的姑娘上车后是不能回头的。我坐在车里，一边克制自己不回头张望，一边泪流满面。不用回头，我就知道，母亲那瘦小的身子，一动不动站在满树怒放的栀子花下，目送着我们的婚车渐行渐远在她的视线里，再也找不着了，还不肯挪步。 喜欢一座城，不是因为城里的风景有多美，而是里面住着你在意的人。人到中年，回头看看一路的风雨，才真正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在婆家呆的这几年，每次想家了，只要翻一翻母亲送给我的书签，与晶莹的泪光中，她穿梭在栀子花忙碌的身影像放电影似的再次出现在眼前。栀子花上残留的露珠，和着她额头的汗水，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女儿大一点，我和先生带着女儿回到随州。等在随州一切安定下来，便与哥嫂商议接父母来城。父母百般推脱，我知道，母亲舍不得家里的栀子花。我告诉她，城里也有栀子花买，在我们软硬兼施的情况下二老终于来到城里。 在城里的父母，总是听到他们念叨老屋的田地，老屋里的栀子花，说城里的空气没有农村新鲜等等。两年后，与我们百般挽留无果下，我和哥只好送二老回老屋。世间万物是有生命的，栀子花也是，由于没人照顾，它便在郁郁寡欢中日渐消瘦直之枯萎。父亲打电话告诉我，那天下午，母亲坐在枯死的栀子树前，一句话也没说。第二天，便带着铁锹上山挖了一颗栀子花树，重新种下。 岁月的美，在于辗转。栀子花在母亲静心照顾下，在春雨的润泽下，在阳光热情的拥抱下，再一次肆意爬满整个树梢，大张旗鼓地告诉大家，我开花了，又香了。母亲打来电话，告诉我，这年的栀子花比哪一年的都香，问我什么时候回家。我在电话里说：“工作太忙，回不了。”母亲“嗯”了一声挂上电话。 没过几天，母亲来了，带来一大袋盛开的栀子花和一颗栀子花树。母亲首先帮我把栀子花插在花瓶里，顿时，一股熟悉的味道再次包围着我。母亲轻轻地说：“我帮你种上这颗栀子花树，以后你不用回家便能闻到香。”从买盆找土到种植都是母亲一手操持，临了还告诉我一些注意事项。母亲这次带来的栀子花真香啊！花瓣都黄了，枯萎了，即使扔掉了，可我还能闻到空气里有一种挥之不去的香甜随着我的呼吸被我吸到肺腑里，又随着血液流到我的骨髓里。 我虽然喜欢栀子花，但是对它的爱远不及母亲。因为我是想起来才给它浇点水，所以两年一直长得不茂盛，也没开花。 人世间有些事情是无法预料的。去年哥哥做生意亏了许多，还欠了许多外债。那段时间，哥的心情特别不好。母亲得知后安慰他说：“人的一生，不可能总是一帆风顺，跌倒了再爬起来。” 春节过后，父母在我们不知晓的情况下，跟着表哥去钱江养龙虾。两个已经六十多岁的老人，两个从未出过远门，两个一生都不求人的人，在今年，背上锅碗瓢盆，背上行李，一声不响地，像我们年轻时候一样，远赴他乡。那时候，我们是为理想而拼搏，而他们现在是为子女而拼搏。 又一度栀子花开，又一年五月香海。我养的栀子花，终于像个大家闺秀娇羞地探出小脑袋。低下头，深深的嗅一口，一缕馨香破鼻入肺。这么多年，我都没有仔细地观察过它。只见厚厚的花瓣一层层的包裹着花心里鲜黄鲜黄的花蕊，就像小时候，母亲怕我们着凉，一层又一层包裹着我们。十几根火红的雄蕊像火把一样紧紧的把一根橘黄色的雌蕊围住，外层的花萼又像我们的父母一样，不管我们做错什么，什么时候回来，他们随时伸展着双臂，拥我们入怀。 我拨通母亲的电话，告诉这个喜讯。母亲在那边爽朗地笑着，大声说：“我已经闻到它的香，和我种的一模一样的香。我们在这边很好，像家里一样，一点也不累，你们不用担心。”不知怎的，我的泪如泉水一般涌流而出，落在盛开的栀子花上，透过泪光，我看见，那瓣栀子花，突然颤抖了一下。 泪光中，我找来一本书，摘下一朵栀子花，像母亲第一次教我做书签一样，像我结婚前一夜母亲在灯下为我赶做书签一样，我也要为母亲做一本栀子花书签，并且亲自送到她手上，让二老在他乡也能闻到家乡的味道。 洁白如玉的栀子花，朴实无华地开在岁月的长河里，简简单单的沉寂在时光之中，用它的不娇柔不做作，记录着曾经的美好与温馨，在今天，又用它的清雅书写着它的无私奉献，让我再一次体会到它给我们带来的幸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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